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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五:翻云覆雨(中) ...

  •   ◇◇◆◇◇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心死了,所以没有任何知觉。
      但是,他发现他错了,当他发现自己的心还会痛时,已经太晚了。

      他曾经面对一双复杂的双眼,而他不曾想了解过。
      但是当那双眼只剩下愤怒时,他却清楚明白了。

      愤怒、失望,没有其他。
      最后,负了期盼,还是被选择遗弃。
      过尽千帆,孑然一生,仍是一无所有。

      他没有负载的来,又没有归所的去。
      若是如此,上天当初何必再次给予了他,又硬生生的夺走?

      他连想守护日盲族的一切,也成了奢侈。

      凌乱斑驳的斥喝声音又从耳间窜入,他双手俯着头,头痛欲裂。不、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你让我失望,彻底的失望!我费尽心血为你寻得创世,结果你连剑都保不住!日盲族最强传说,万古长空,你担得起我赐予你的名吗?」

      「太阳之子,以万古长空能为,断不可能轻易战败,请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不是太阳之子的声音,是谁?是了,这是燕啼红的声音……

      「机会?我给他的机会还不够多吗?我救他一次,他让我失望一次;我救他两次,他让我失望两次!我要你成为我斩断天地之剑,结果你的剑已钝,最后,连剑也失去!」

      「是我对你抱了不该有的期待。不能为我所用的剑,不如废了你!」

      他闭目等死。

      「太阳之子——」突然,昊光几要刺芒了双眼,是大祭司等人同时出手,硬生生为自己挡下太阳之子的杀招,纷纷跪下。

      「你们——连你们也要忤逆我吗!」

      「太阳之子,长空是我族不可或缺的战力,请三思!」

      「太阳之子,请三思!」

      「你看到了吗?这么多人为你求情,你是如何辜负大家的期待?你对得起吗?」

      「出去,你出去!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太阳之子——」

      忽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巍:「不用再为我请求饶恕!是我辜负你们的期望,多谢你们,多谢……太阳之子!」他撑起久跪的身躯,恍恍然与记忆中的双眼最后一次交错,那眼神闪入了心海,陌生异常,冰寒如刃。

      他方惊愕,流光冉冉,寒峭的千重万影,乍暖还寒,已与这人错过了许多。

      终归无情。

      他还予他最后一声谢,虽然,已再无资格。

      他忘了自己的双脚是如何沉重地走出日盲族。

      离开,终究离开了,他的回归,是如此短暂。

      再睁眼,恍如隔世,一场空梦,悠悠醒转。

      「轰隆——轰隆——」

      霹雳乍响,动响寰宇,像颗火球爆开,直要将天空劈成了两半,顿时豆大雨滴倾盆而下,挟涌千涛万顷,落尽人间凄冷。

      狂猛的雨滴,如冰箭,打醒了他的知觉。万古长空一个趔趄,甫挣扎地爬起身,脚步一不小心被身旁的酒罐绊倒,又跌了满身泥湿。

      「哈……哈哈……」一个哆嗦,他清醒多了。万古长空踉跄爬上一块大石,对自己轻蔑笑着,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

      这就是现在的他。
      前一刻还是日盲族的首席战将;后一刻,流落河畔,竟无从归处。

      他被黜了,这是事实,方才发生的事实。

      天剑之争的失败让他丢尽日盲族的颜面,也丢弃了自己。
      曾经答应桃花的誓言,如眼前暴流的溪水,淹没。
      太阳之子曾赐他名、入族籍,也成了他人生中短暂的荒诞一刻。

      他的命运摊开来,是如此不堪,一切枉然。

      此时,他竟心有不甘。亏欠的,他终想还清,即使被逐,他生也是日盲族的人。

      尽管,他再次的被遗弃了……

      「万古长空,被舍弃的滋味如何?」

      长空正怨艾当下,忽地,水面赫然多出一个陌生面孔!他悚然起身,肩上却被一阵力量重重压下,雨,彷若也被受令威胁,瞬间停止。

      这人?长空暗提内功相抗,竟是徒劳无功,敌意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找上我?」

      「太学主,你未来的主人。」来人的眉眼,有股森然的霸气,足以使人臣服。

      「太学主?」万古长空没想过当今武林公敌竟会找上自己,哼了一声:「我的主人只有一个!」

      「千叶传奇吗?」太学主幽幽的声音响起:「何必欺骗自己?他选择遗弃了你。」

      「那是他的选择,非是我的选择。」

      「哈哈……何必口是心非?万古长空,被人摆弄一生不是聪明人,何苦活在那人的魔掌之下?」

      「你不准批评他!」万古长空被点燃了怒火,骤然起身,指剑划过,在地上劈开一道深奥的裂痕!

      即使与这人为敌,他亦无妨。

      太学主瞬间一愣,不怒反笑,他欣赏这性格:「批评?我说的可是事实,万古长空,很多时候你本以为该走的路,实际上却是别人为你铺设而成的,你不但不知,甚至感谢。这样的人,你还要为他效劳?」

      长空一脸不屑:「不要拐歪抹角,把话说清楚!」

      「他先施予你恩惠,救你一命,最后,再让你一无所有,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可怜的你,始终被蒙在鼓里,就算被遗弃了,还图想报恩。孰不知,背后为你付出代价的,却不只你自己,甚至是足够毁灭你的一切。」

      「莫要含血喷人!」

      太学主笑了笑:「也许,那些离你而去的人,非是他们选择舍弃你,而是你选择舍弃了他们!就如苏苓,她当然不可能无故身亡。」

      此言入耳,长空心口震颤。怎会是自己舍弃了他们?苏苓又怎么了?

      「苏苓。」太学主继续说着,面上勾起诡异的表情,话里隐含深谜与魅惑:「还记得她死得不明不白吗?」

      这招果然奏效,长空禁不起追问:「苏苓到底怎么了?」

      「她的死因不单纯。这样吧!我们不如玩一场游戏,如果我说的是真,你要如何报答我?」放出了钓饵,就等猎物上钩,这种玩人的心态,岂可轻易放开?太学主的口吻有些可怜这人。

      他要刺激的掌握,驾驭敌人往日最心爱的剑,狠狠刺入敌人身体!

      长空撇过头去:「我不可能听令于你!」

      「哈,无妨,我很有耐性,就指引你一条明路。」太学主毫不在意,意态沉稳中带着狂妄: 「还记得吗?学海一战过后,长心女帝忙于医治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水飘蓬——长心女帝的义父。他被千叶传奇用日盲族的密招『回心夺梦』打伤,需要特殊的方法医治,定住灵识,而此方就在两处。」

      回心夺梦?长空略有所知。何况太阳之子习惯亲自处理许多事情,这事他不知情,却不意外。

      「她派不见荷帮她找寻药方。苏苓乃是识界之人,她身上的梦界之灵就是长心所要的药方;另一种能定住灵识之药方,则为噬元貘衣。你可推知,如果今天貘衣被有心人事先取走……解方只剩其一的情况下,那么可怜的苏苓也只能不得不死?」太学主眼角余光睐了长空一眼,语音拉长:「——可惜,就怕这有心人,正是你从没想过、内心最崇敬之人……」

      答案呼之欲出!

      「千……千叶传奇?」长空内心一震,满是否定,太阳之子没有理由要借刀杀人!

      苏苓……她只不过是一名与日盲族完全无关的女子,甚至,也已与这武林毫不相干!

      「有时候要除掉一个人,非是杀之,而是让另一个人为他办事。」太学主继续说道:「在他心中,只有你是日盲族最强的战力,为了留住你,苏苓自然是顺理成章的牺牲品。」

      太学主深爱玩弄他人于股掌的滋味,看着颜色遽变的万古长空,透出一声长长叹息:「我说过了,从头至尾,他只为利用你,你的选择,正是他为你做出的选择。你想想,在日盲族之外,失去了苏苓,你此生还剩下什么?也许,千叶传奇费尽心思布下这么严密的局,一切只为了你的全心回归——只有让你没有任何羁绊,才能专心为他挥剑!」

      太学主缓缓吐出最后几字,长空顿感心海摇摇欲撼,最后,狂泻倒涌!

      「吾之……吾之全心回归……」真相的提醒,顿时悚然明白!长空一时脚步不稳,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那是我、是我害死了苏苓!」

      他彷佛可以感受到,那长久与他游弋的对刃,已狠狠插入心槽!

      太学主踱起步,凑到了万古长空身边,揭出残忍事实:「是你选择遗弃了他们,可怜的孩子,你不该怪自己。你该恨的,是你向来最恨的天。你恨天,每一次剥夺你的所有;你恨天,每一次逼你选择。可惜,天意有时可以人为,这片天,就是你向来信奉的太阳之子!」

      「不……不是的!」长空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混乱,是与非,恩与仇,开始在他脑海中交斗……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心思,竟是只为了他一个人?苏苓又何辜?

      「在此之前,你敌视我,怀疑也属正常。」太学主摆明了算计,却惋惜道:「你若不信,噬元貘衣的原持有者尚存,你大可去求证。」

      「为何、为何要告诉我真相?让我一生愚懵无知下去……不是很好吗?」长空一顿、一顿,瘖哑、茫然地问道。这话,说是问着太学主,不如也正问着自己。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漠视这些无辜死去的人。」太学主冷冷说道:「更不忍心见到你终其一生愚昧的为仇人卖命、如其他毫无反抗能力的族民一般,低头守奉所谓的太阳之子。你与他们不同,你可以拯救他们,脱离千叶传奇的魔掌。」

      「你可以扪心自问,自从太阳之子诞生后,日盲族已经牺牲了多少人?圣女又是怎么亡的?」

      次次语锋进逼,使万古长空浑身泛起颤栗,他想努力保持镇定,却随那一字一句,想起那成片的坟冢,族内的老弱残兵……那些他不愿正视却似有若无的事实,手掌亦沁了一层冷汗………

      「不可小看他之心机城府。」太学主不着痕迹地攻心,点起暗燃之火:「看清他的真面目。也许,你们的太阳之子带来的从来不是救赎,而是毁灭!」

      不是救赎,而是毁灭?……长空骤然想起银绝那日曾说过一片空白的预言,竟是顿感苍白无力,却掩饰地咆哮:「你的闲话已经够多了!」

      他还保持一丝明智,但是凭恃的底线竟所剩无几。

      「哈哈哈,」太学主仰天长笑,掌握人心是种快感:「万古长空,你一生为何而来?无谓的愚忠只是浪费生命。你的前半生已经被情羁绊,我真不愿见到你下半生还要受他人摆弄,为人作嫁,继续崇敬他、侍奉他。」太学主说罢,自信地离去:「好生思量,我期待你给我的答复!」

      那归去的路途,就像即将开展的争伐之路,死息遍布。

      对着这人背影,长空几要睚眦欲裂,却是只能胸口剧烈的起伏,无法自已。

      他的世界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崩解,又何必来质疑他生存的意义!

      「轰隆——轰隆——」

      寒雨再次浇落,狂雷不止,万古长空气息紊乱的大口呼吸着,从心底发出了冷颤,似冰窖寒彻。

      人在落魄的时候,连天也要作弄。

      他非傻人,太学主纵为有心,但人心攻伐胜败的关键,不正是残忍地揭开敌手疮疤?

      那些话可以存疑,却不得不承认有所凭据,离事实不远。

      长空感到浑身的每一处彷佛正紧缩着、抽痛着,到头来,还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利用着他?

      太学主告诉他真相,只不过要他对付太阳之子。可惜,他无法拒绝。因为,他更无法拒绝自己内心那份良知!

      他浑噩地将脸埋进双手里,他早该明白……太阳之子做事,无不带着目的。

      是了,太阳之子天生就是入世的人,冷眸智计,果断俐绝。自诩超脱三界六道的他,在这污秽的世界,他可以掌握得游刃有余,甚至可以策划和改变他人的命运……

      那看似单纯,实是城府;那看似谜样,实是算计。

      他的人生,已被这人摧毁殆尽!

      这人,有何权利左右自己的命运?

      雨,似乎还不够冲醒他面对现实,万古长空再揭起残酒,浇了满头。如果能醉,他情愿不要清醒、不要清醒……

      凛冽的水,寒透了通体,剎时一个机灵,唤醒知觉,他骤然狠狠摔破酒罐,心中决绝。

      在最后一丝理智瓦解之前,他定要求证,为苏苓和那些枉死的族民讨回公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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