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短篇集》沾衣

5、丁香茶

　　三月是丁香花的季节，丁香村中，丁香花开成一片，香气传的极远。
　　但是今年丁香村的人们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丁香的美丽与清香，整个村里的人都被一场病袭击。
　　这病来的突然，却一点也不奇怪。病起自于去年夏天黄河的洪灾，洪水过后，瘟疫自然四起。本来位于北方的丁香村不该受到波及的，但村中几个去南方跑买卖的人在回村过年的时候也将病带回了村子。
　　那几位卖货郎很快死掉，病却没有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消失，变本加厉的在村子蔓延。村民一窝蜂的找村中唯一的大夫治病，杨大夫看了病况之后，双眉紧锁。
　　杨大夫说，这病不在医书记载之中，虽与一些瘟疫病状相似，满身的红斑也类于瘟疹，但一般疗法对其不起作用，显是一种新病症。他摇着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村民在要求杨大夫再试试的同时，到临近的村子求医。大夫均表示没有办法，而病也随着他们的死亡扩散到临村。终于，周围的村子切断了丁香村与外界的通道，为避免病情再度扩散。
　　病起自丁香村，附近的人们都将其称为丁香病。
　　丁香病的症状简单：患者首先是全身起红斑，几天后开始高热不退，最后死掉。治疗瘟疫的药只能拖延几天时间，对病却完全不起作用。
　　尽管大家都尽力防范，丁香村还是几乎全染上了丁香病，只除了刚搬来村子一年的仇寡妇和她的儿子仇桑。
　　村民的不安恐惧在杨大夫的死讯传来时终于变成了一种憎恨，近于盲目的憎恨。
　　为什么全村的人都染上了病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正常的？他们有治病的法子，却不肯告诉大家；或是……他们是祸根，是病源，是专门传染疾病的恶鬼。
　　于是，全村的人，带着满身的红斑，包围了仇寡妇的家。

　　“郜村长，这是……”仇寡妇——穆煜和儿子看见门外的人，不禁有些吃惊。
　　郜浩天踌躇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的妻子郜李氏插话：“仇妹子，咱们村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全村的人求你告诉我们，你和小桑是用什么方法治病的？”
　　“治病……我们没有啊……”穆煜表情惊奇，“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和小桑没有……”
　　“怎么可能，连大老爷们都得上了，你们这孤儿寡母又瘦又弱，怎么可能避免？你们一定是有什么办法！仇妹子，大家乡里乡亲的，你就放大家一条生路吧！”
　　“还跟她磨唧什么？我看她就是祸根！咱们把她们烧了就没事了！”旁边的男人站都站不稳了，还气势汹汹的说。
　　“对，烧了他们！然后我们就会好了！”村民们纷纷喊道，根本不记得病源其实是村里做买卖的人。
　　人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在死亡面前变得盲目，变得蛮横。都希望死亡会降临在其他人身上。
　　眼前的这些人面对死亡，只能求诸于鬼神……穆煜摇摇头，嘴边勾起一抹苦笑。她没有看别人，直视着郜浩天。
　　“村长，这也是你的意思？”她挑一挑眉。
　　“我……”郜浩天从嘴边挤出几个字，他低下头，不敢再看穆煜的眼。
　　“你也相信我是祸源？相信这一切是因为我的关系？”
　　“哼！”村人先冷哼了出来，“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孩子，谁知道这是哪里怀的野种？搞不好这病是神降下来惩罚她的！”他的新说法得到了大家的赞同，穆煜看向这个人，记起他曾经要求她委身于他。
　　“你们今天来，就是为了要我们死吗？”穆煜坚持看郜浩天。
　　“煜……仇……嫂子，为了村人，你还是离开这里……”郜浩天断断续续说。
　　“离开？怎么离开？我们现在已经被孤立了，他们就是想要我们在这里孤单单的死！”牺牲病人来避免病情的扩散，也许是正确的做法。但被牺牲掉的人就不一定会这么想了，“唯一的办法是杀死这个妖女！然后我们的病就会好。”绝望的人总会抓住最后的稻草，即使再无稽。
　　穆煜看看周围群情激奋的人：“看来，今天我是非死不可了。”她蹲下抱着仇桑，“但是小桑和这件事无关，你们能不能放过他？”
　　“斩草要除根，妖女的孩子也是妖！”村民拿着镰刀锄头靠近。
　　死，她倒不怕，反正丈夫已经死了，后来的男人不仅已有妻室，还这般……这样，又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但是，小桑怎么能死？他是丈夫留下的唯一的骨血啊！
　　茅屋中传来声音，穆煜想起一事，道：“在我死前，你们可以让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众人防备的颜色。
　　“水开了，我想去泡壶丁香茶。”

　　村民包围住穆煜的屋子，反正屋子的另一侧是河，不可能从那里逃跑——临村的人在河边把守，生怕他们从水路“袭击”。
　　一会儿，穆煜端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几个杯子。
　　“这丁香茶的泡法是先祖所创，现在除了我和小桑，没有第三个人会。”她笑得苦涩，“看来，这丁香茶到我的手里就算失传了……”
　　她俯下身在仇桑耳边说了几句话，仇桑在盘中拿一杯茶喝了。然后她端着托盘上前。
　　“你从来没喝过这茶，现在，愿意用它为我送行吗？”举高托盘，在郜浩天面前。
　　“村长，不要喝，搞不好那妖女在里面下了什么妖术……”村民的呼喝终止在郜浩天一口饮尽手中茶时。
　　“苦中带涩，却又甘美无比……”随着茶的味道滑过咽喉，一种痛觉弥漫到全身。是心痛，他知道。心里，隐隐约约是期盼的吧……如果这茶里真的有毒药，就好了。
　　“相偕采花泡茶之约，最终只是梦而已……”穆煜将托盘放到地上，举起泛着丁香香气的茶，微笑的饮尽。
　　“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她抽出一把匕首，村民一见凶器，急忙后退。虽说这么多人不用怕一名女子，但在前面的人难免被刺伤。
　　“你们……果然是应该被同情的……”穆煜回手，将匕首插入自己的心脏。
　　所有的人都被她这一举动惊呆了，只有仇桑跑过来，抱起母亲的尸体跑到河边。
　　村民适才反应过来，追了过去。
　　“娘最不喜欢被别人看着了，即使死，也不能让她的尸体留在这种污秽的地方。”仇桑年纪尚小，只能将母亲的尸体横抱。他对着村民冷笑了一声，回过身，投进河里。
　　在仇桑跳入河的一瞬间，河水猛涨。村民几曾见过这种景象，一边叫着“妖怪啊”，一边四散奔逃，不敢再靠近这里，直到四天之后。
　　这几天之中又有一些人死掉，奇怪的是，郜浩天的病渐渐好了起来。
　　众人百思不解的时候，郜浩天已经知道了答案。第四天上，他带着村民到穆煜屋中，找到了那一壶放了四天的丁香茶。
　　丁香的芬芳已经褪去，苦涩的茶水仍是治病的良药。郜浩天凭借村长的威望公平分配了剩下的茶水。
　　因为药量不足，众人身上多多少少都留下了红斑的印记，但相对于失去性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你们……果然是应该被同情的……
　　那个女子死前是这么说的，她不知道她临死前泡的茶是救命的药，她却看透了他们。
　　仇桑和穆煜的尸体始终没有被发现，他只能希望……至少仇桑是活着的……
　　从此，一生，大概是要在内疚和悔恨中度过了吧……
　　为感激穆煜母子，村民们为他们塑了座像，却没有在上面刻下两人的死因。
　　穆煜如果知道，大概也会把那嘲讽的颜笑得更明显吧……
　　但他没有反对，他需要一个可以凭吊的地方。

　　来年春天到了，紫色的丁香花开遍了村子，芬芳传得好远好远。
　　郜浩天摘下丁香，记忆中苦涩而甘甜的味道，也许他可以试试。
　　——那一杯丁香茶啊……

　　—完—
　　2003/4/20

　　这个东东的背景大家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沾衣自认不是对流行过敏的人，自然也是处于迟钝的人种，但是最近，却将两件“大事”写成了自己的短篇。一篇是雅娜•葛林特，另一篇则是这个。虽然两篇都不是就事论事的，却绝对是相关的。
　　这个东东更是，虽然没有把它扯大，因为没时间，也因为没胆子。
　　写它，只是为了最近心里的郁闷与慌乱。虽然这份慌乱有专四的因素，但更多的，是纷纷扬扬的传言。(当然，选丁香的原因是那是哈尔滨的市花，而现在是丁香的季节……)
　　第一次置身这种境地，而不是旁观者在看着并玩味着人性。
　　我承认，我其实不是穆煜，而是村民之一。只希望，我不是需要穆煜同情的人之一。
　　也希望，即使再过多长时间，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我都不会需要她同情。
　　故事无稽，但是，至少，心情是真实的。也许过了这一段，我回头看时，也会笑笑自己的压抑。
　　可是，现在，这是最最最最，真实的感觉。
　　不要说我又没写完，我的的确确写完了。也许，有心情的时候会写些那位大家群策群力“制造”出来的仇桑（是指名字……），不过在我，他的确是完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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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大家都好，保重自己：)沾衣也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