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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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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尔文去见过那些城墙。它们巍峨地挺立在根特的南方,胸膛坚硬而冰冷。
目光越过雉堞的边缘急转直下,曲折的海岸线破碎一地。日球红透透地挣出海平面,血脉炸开,浓艳的红色铺满世界。
他用手心吻过那些残损的墙帷。镌上去的字符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一道若有似无的,模糊的凹痕。越是用视线去雕琢,便越是无法明了。
我们都活在这淼浩的光阴长流之中。新的浪潮涌上来,扑倒,将脚底的时光与烟尸一并卷走。
在这里,何处不是前路。不是终点。
时川易迷失,君请三思。
>> 时川
>> Arvin×Roswell「漫游×机械」
奥菲罗特K亚尔文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诺斯匹斯皇家枪学院的云雾白阶梯长而笔直地陡立在脚下,泡着七点半的晨光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看上去似乎也只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比自己稍矮一点,体格匀称腰肢纤细,看得出应该是一副经受过锻炼的,柔韧而结实的身体。
素净简洁的白衬衫,解开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稳实而流畅的手臂。银灰色碎发垂落在肩,薄透的镜片被雾气呵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朦胧。
他伸手取下眼镜,在稀散的人群中回敬了自己的注视。
清澈的金色眼睛,安静而谦和。像风中的一缕夕烟,来不及抓住,就那样一消而散了。
亚尔文又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然后,他有些急促地从黑暗里钻出来,忙着想确认刚刚那个影子是不是自己凭空杜撰出来的幻觉——还好似乎不是。
有着琥珀色眼瞳的少年依旧站在那一节阶梯上。他好像没怎么关注自己,只是翻了翻手里的那叠讲义,接着便打算继续离开。
(那册讲义上的徽章…这么说来,是枪学院的学生吧?)
亚尔文拧了拧眉头。安捷妮罗那女人已经消失一个多小时了——
(明明说好了十分钟回来的不是吗!好像是去了什么墓园吧……该死的,诺斯匹斯的构造我完全不熟悉啊!)
想来想去还决定先随便找个人搭上了赶紧离开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吧。刚刚过去那个家伙好像不错,虽然有些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喂!」亚尔文扯开嗓子朝着那个逐渐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声。
无应。
「喂喂,前面那个!」
有些不耐烦地迈开步子追上去。右手才刚刚搭上肩膀,就感觉后者像是触了电般地往反方向闪了半步。亚尔文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筋脉都猛地跳动了起来:这么高的阶梯,他也不怕就这么掉下去了……
「呃,你——」
「…抱歉,我不习惯别人碰我。」架着一副眼镜的少年抱着讲义答道,眉眼间堆满了和年龄不符的淡漠,「请问有事吗。」
被这么一问反倒觉得自己是坏人了。
「其实我只是想问个路…」莫名地感到底气不足,「你是诺斯匹斯人吧。知道这附近有墓园吗?」
陌生的天人少年挑了下眉头,轻声问道:「你说K1吗。」
(谁知道啊。)
「这,也许就是吧。」
「——这样。」少年捋开细碎的额发,抱着怀里的讲义,下楼,「你跟上来吧。我们同路。」
怔了一下,随即三步并两步地赶紧追上去:「喂喂……」
「不要叫我『喂』了,我有名字的。」清秀而削瘦的少年忽然驻足,回头看着亚尔文,波澜不惊的琥珀色眼瞳倒也看不出反感。
「啊…抱歉。」其实亚尔文从来没有跟别人道歉的习惯,不过他还是说了,「我叫亚尔文,奥菲罗特K亚尔文……你呢。」
风卷开发丝,流光四泄。少年略仰着头站在明媚的光影之中,轻声答道:
「…罗斯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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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亚尔文在根特待了很久,但他从来没来过诺斯匹斯。这片漂浮在大陆北部的岛屿一直是物资最富裕的地区,包括著名的皇家枪学院也坐落于此。
………所以说,眼前这个清俊秀气的金瞳少年,估计就是哪户大家的公子哥吧。
「你在看什么。」
也许是被身后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了,罗斯维尔回头问道。明明只是在枪学院门口随便捡到的不明生物吧,为什么感觉好像是派来监视自己的一样…
留着红色长发的少年枪手一摊手,很自然地别开目光:「没什么,是你敏感了。」
「…………算了。」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最后只能因为一时的词穷而暂时作罢,「你们都一样,口是心非。」
事实证明三岁看到老的俗语其实也不是那么扯谈。起码在很久很久以后,罗斯维尔也是这么认为的。
看起来和一般公墓也没什么区别。阳光很好,暖暖地晒在身上。
「罗斯维尔来看什么人呢?」亚尔文跟在那个矮了自己快一个头的少年背后,有些无聊地问道。他从刚刚开始就不说话了,叫他似乎也没什么反应。简直像假人一样。
「家人。」
很平静的声音。听不出悲伤或者哀怨什么的,就像在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亚尔文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抖了一下。他是没有家人的人。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他的血亲,统统没有。
「那,是什么样的家人呢。」
罗斯维尔在一块墓碑前停下来。他停得很突然,亚尔文差点没刹住就直接撞了过去。
很简单的墓碑,苍白的石料甚至没什么打磨。短短的名字镌刻在上面,右下角是一朵黑色的蔷薇花。只是,它已经凋零了。
——『RiysaR』。
「是我的妻子。」罗斯维尔逐字逐句地说着,伸手浅浅地抚上冰冷的墓碑。他的手在阳光下简直苍白得不像话,近乎透明的肌肤甚至能看得到深青色的血管。
「……你在说什么呢。」亚尔文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少年,明明比自己还小吧。他又看了看墓碑——是女人的名字啊。是母亲吗?还是姐妹?
「这个女人是我的妻子。」少年脱下眼镜安放在墓前,眼神显得宁静而忧伤。亚尔文回头看着他在阳光下剪影分明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在枪学院前看到的那一眼回眸并不是幻象。
这个叫做罗斯维尔的金眼少年,似乎比他生命里出现的其他东西都更加美好。亚尔文不太能表述得清这种感觉——毕竟对只见过一次的人下这种结论,怎么听都是很荒唐的。
就这样。半晌,只见灰发金瞳的少年优雅地掠起耳畔的鬓发,拂了拂手,云淡风轻地说道:「……我骗你的。」
「——喂!!」亚尔文愣了一下,然后炸毛,「说到底这究竟算什么啊!」
少年抬起头来望着亚尔文,一双流金色的眼瞳在阳光下盈盈发亮。他勾起嘴角很浅地笑了一下,衬着光芒,像七点半的云雾白阶梯一样让人头晕目眩。
「你去猜吧。」
还没来得及还口,只感觉脖子被人往后一勒,一时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容姿艳丽的女枪手不知什么时候闪到了亚尔文的背后,接着一颗爆栗毫不留情地招呼了下去。
「你个死小鬼,拐着别人侄子跑到这种地方来闲的蛋疼啊。」
「喂喂,明明是老师你抛下我自己一个人跑到这地方来鬼混啊!」红发少年狠狠一吐舌头,挣扎开来。虽然看起来似乎是熟人,但罗斯维尔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亲热,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以示礼节:「又见面了,安捷妮罗阿姨。」
「第二次在这里遇见你了,维尔。」她看了看道旁的墓碑,道,「又来看那个人了吗。」
「突然有点想她……所以就来看看了。」罗斯维尔并没有作出过多的解释,「安捷妮罗阿姨呢?」
「我来看看将军。不知不觉,都四年了啊…」
亚尔文伸手戳了戳女人的腰:「喂,你们两个认识啊。」
「我的父母都是『卡勒特尔』侵略军的成员。」罗斯维尔拾起眼镜,戴上,又是那张空灵而死寂的脸庞,「他们从同一个地方来,最后,又都去了同一个地方。」
「…………」
「好了好了,你这死小鬼别在这胡七八扯的了。」也许是为了转移话题,女人一扯亚尔文的领子便准备把他往外拖,「维尔也早点回去吧,你叔叔正在到处找你呢。」
「劳您费心了。」少年恭敬地点了点头,显得意外的温和有礼。
——从过去到现在。在这茫茫无垠的时川中,我们终究会回到同一个地方去的。
——并且,就在不久的将来…
在那里,何处不是前路。不是终点。
「——哎,罗斯维尔。」亚尔文一把拍掉那只揪着自己领口的手,朝着那个银灰色的背影喊道,「你是枪学院的学生??」
「…是的。有事吗。」
红发的少年怔了怔。虽然这样实在有些不符合他一向乖僻张扬的性格,不过…算了谁要管那种东西啊,让它见鬼去吧。
「那……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
在无限大的世界中,谁知道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彼此相遇。时川易迷失,但这一次,我愿意为你于此涉足。
「…可以。」
对面的少年莞尔一笑,轻声答道。时间停止了,心跳也停止了。时川之中,只有你站在那里,笑着,背影若月。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亚尔文。」
亚尔文望着他转身没入层层叠叠的阴影中,蓦然间,竟觉得他便是属于这里的。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一颔首一回眸,就那样轻易地消磨自己生命里的所有韶华时光。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亚尔文。」
——「我会在这里等着你,无论生死。」
在这里,何处不是前路。不是终点。
时川易迷失。
与君共赴,不负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