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话别》瞳颜

2、机场

　　八月盛夏，北京炎热得好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曝晒在烈日下的关芷被如雨而下的汗水迷得睁不开眼。
　　一个钟头前，顶头上司“魔女”单菲菲一个电话突袭，“喂，关芷，宋念禹上午9点到国际机场，你去跟一下这条线。”
　　“单姐，这个新闻不是由余颖负责的吗？”关芷觉得奇怪。
　　电话那头似乎正忙得不可开交，电话铃声和翻找文件的声音无比嘈杂地传来，单菲菲的口气冷淡：“余颖有其他任务，宋念禹的新闻明天早上放我桌上。”
　　“单姐——”关芷还来不及答应，电话就被挂断了。她听着“嘟嘟嘟”的声响，无奈地苦笑，背着相机就出门。
　　偌大的机场大厅，已经被几千名闻讯而来的fans占据。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缤纷的横幅和彩条，“宋念禹，我们永远支持你!”“OPPA~I LOVE YOU!”
　　关芷到场已晚，由于采访的记者人数过多，被安保人员拦在过道外。混在粉丝群中的关芷低头看了眼腕表，离9点还有15分钟。身边举着海报的几个女生，一脸雀跃，关芷听她们把宋念禹形容得好像“神话”，只是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汗。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迷恋过一个人，觉得他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这时，机场大厅里忽然传来排山倒海剧烈的呼喊声。
　　“宋念禹！！！”
　　“我爱你！！！”
　　“OPPA!!!!!”
　　关芷揉揉快被震聋的耳朵，边皱眉头，边往人群里挤。
　　人潮中央，被无数fans簇拥而来的宋念禹一身休闲的红色T恤搭配水洗牛仔裤，高挑瘦削的身影格外抢眼。他微笑着摘下墨镜，朝涌动的人群挥手致意，用别扭的中文说：“大家好！辛苦你们了！”
　　几十名机场工作人员和宋念禹的保安在努力地维持现场秩序。
　　得到偶像的回应，fans们更加激动，不少女生已经忍不住痛哭失声。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如潮水般涌向前。
　　拿着相机抓拍的关芷不知被谁撞了一把，冲向前面的护栏。离她最近的保安，粗壮的手臂一挡，关芷整个身子只觉被扫开，天旋地转，分不清方向，眼睁睁看着手中的相机沿着抛物线的轨迹飞了出去。
　　吧嗒！相机重重落地！镜头碎裂！
　　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秒种静止不动。
　　关芷看着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相机，脑中一瞬空白。“不要踩！不要踩！别踩！”她奋力拨开人群，心疼地捡起坠落在地上的相机。
　　保安上前粗鲁地推搡关芷，“走开！快走开！”
　　身边的尖叫声和推挤终于唤回了她的神智，掌心的剧痛彻底激起了她心底熊熊燃烧的怒火，冲着面前的保安吼道：“你干什么！保安就可以随便动手吗！”
　　已经走远的宋念禹，听到这边的动静，和身后的女助理说了句什么，忽然转身朝关芷走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轻轻弯腰，俯下身注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关芷。
　　机场大厅里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两人身上，无数闪光灯“咔嚓”“咔嚓”地闪耀。灯光打在他精致的面孔上，打在他如墨玉的碎发上，打在他温润的眉宇上，仿佛一道炫目的白光吸引整个世界围着他打转。
　　关芷冷淡地回视他，清澈乌黑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丝厌恶的情绪。
　　是的，她厌恶这个人。
　　宋念禹微挑眉毛，深深地望了一眼沉默的关芷，目光落在她的小腿上，脚踝处已经红肿破皮，伤口有血丝渗出。
　　此时，随行的翻译人员问明了状况，在他耳边用韩语小声地说：“保安摔坏了她的相机，公司会负责赔偿。你不用担心，只是一件小事。”
　　关芷喉咙一紧，眉头皱得更深了。
　　“小事？”她怒极反笑，瘦弱的身躯一瞬间迸发出凌厉气势，她的韩文说得极流离：“比起明星的那些绯闻，这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作为一个记者，哪怕是被人看不起的狗仔，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我的相机，就好像我的生命。你现在，正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给予弱者同情和关怀，而不是平等地，为损害我的尊严而道歉。”
　　关芷吸一口气，平复起伏不定的胸膛，冷笑着：“至于补偿，我并不需要。这些钱，就当做是感谢你们，这么辛苦地娱乐大众。”
　　说完，她拐着受伤的脚，扭头就走。没有注意到，身后宋念禹惊怔的眼中慢慢透露出的奇异神色，似是无奈，又似是欣赏。
　　关芷呵，你还到底是沉不住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副模样。也难怪当初会被别人甩了，果然是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地方像个女人。
　　出了机场，关芷走了很久才找到站台，汗衫早已被涔涔汗水浸透。她强撑着挤着巴士回到公寓，现在这幅狼狈的鬼样子，回杂志社也只是被人当作笑柄。
　　新闻搞砸了，连相机也摔坏了，为什么不要那些钱，装什么清高骨气。她现在是穷得连几十块打车费也要省，老早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了！
　　简陋的公寓，果然空无一人。同租的女孩还没有回来，没有冷气的屋子热得人喘不上气，关芷推开浴室，连衣服也没脱，直接打了篷莲头。
　　冷水漫过眼睛，她无力地倒在地上，心底既酸楚又茫然，她的世界一片漆黑，父母、恋人、朋友，离开了那个家她什么都不是，一无所有。
　　不，不——她还有，还有刻板严肃的女上司，冷漠计较的室友，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一大堆等着她清缴的账单，电费、水费、煤气费……现在恐怕还得加上一笔相机修理费了！
　　到了半夜，关芷迷迷糊糊地发起烧来。
　　她梦见了二十岁的那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从清晨到傍晚一直都没有停，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校园。
　　她站在窗边，一连给谢靖远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关芷犹豫了片刻，裹上厚厚的羽绒大衣还是决定去找他。
　　她从小就喜欢谢靖远，甚至为了他，选择了自己并不喜欢的学校和专业，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两家人也是默契地心照不宣，只等他们毕业，等她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妻子。
　　关芷怀着要给谢靖远一个惊喜的心情，在寒风中冷得簌簌发抖。忘记了给他打一个电话，如果当时她能够拨出他的号码，也许就不会发现那可怕的真相。
　　晚上8点，熟悉的身影才出现在雪地中。站在树后的关芷刚要跑出去，却看见谢靖远身旁还有一个女孩，长发在空中划出柔顺的弧度，明眸皓齿，是个典型的大美女。
　　而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关芷死死地咬住唇，盯着那交握在一起的手，听到心底某个角落既酸楚又嫉妒的声音。她很想冲出去质问他，揪住他的衣领给他两耳光，质问他：谢靖远，你清醒点！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呆地站着，看谢靖远低头，轻轻拂去女孩肩上的雪花，那样温柔的目光，专注的神情，是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
　　“靖远，你知道新闻系的关芷吗？”大美女仰头问他。
　　谢靖远点点头，“我认识她。”
　　“听说，她是你的女朋友，我……”欲言又止的话，终结在谢靖远亲昵的深吻里，唇齿相触，静谧无声的雪地里，相拥的两人好像被光影拉长的画面。
　　“关芷，她家是我父母事业上的伙伴，他们要我照顾她。”
　　“那你，有没有喜欢她？”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地方像女生，又没有头脑的人呢。”谢靖远轻笑着，抚摸女孩的发顶，温柔溺毙。
　　躲在树后的关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刹凝固冻结。很冷，又很累，她止不住地颤抖、哆嗦。原来，谢靖远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全部……全部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如果他告诉她，那么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可悲又可笑，憧憬着两个人的未来。
　　他也感到厌烦了吧，照顾她这样一点不像女生，没有头脑的人……
　　呼啸而过的风声也似在嘲笑她的愚蠢，关芷弯下腰，死死地捂住嘴，无比清晰地听见了那座她在心底虚构出来的城堡轰然坍塌，一起走向毁灭的，还有她七年来的爱情。
　　从那天起，谢靖远再也没有收到过她奇怪的短信和无聊的电话，就算是偶然遇见，也能够把他当作透明般擦肩而过，这样的关芷，终于也令他隐隐不安。
　　真正的见面，已是在两人的订婚宴上。
　　关芷坐在化妆间里，坚持不肯上妆换礼服。眼看着就要到时间开席，众人以为她闹脾气，无奈之下只好找来谢靖远。
　　“小芷，你这么做会让爸妈难堪。”
　　关芷看向他，冷淡面容多了一抹嘲笑，“也会让你很难堪，对吗？”
　　“小芷！”谢靖远终于明白，那长久以来令他感到不安的理由：不知从何时起，关芷已不再迷恋他了。他压下满腹心思，放缓语声：“你忘了吗，今天是我们的订婚宴。”
　　“订婚宴？”关芷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靖远，他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胸前别了一簇玫瑰，象征了宴会主角的身份。换做当时，她必然为他这副温柔深情的模样打动，可惜……“你以为，还会有订婚宴吗？”
　　谢靖远惊住，面色僵冷，两道好看的剑眉拧成川字。“小芷，别孩子气。你就算心里委屈，也不能现在发作。”
　　关芷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眼泪却纷纷坠落。
　　谢靖远盯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眼前的关芷，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哭和笑都单纯得能一眼看穿的女孩。
　　“谢靖远，我不委屈，一点都不。”关芷忽然站了起来，微笑着走到他身边，伸手抚上他雪白耀目的衬衫，“我只是，不想嫁给你了。”
　　“为什么？”谢靖远声音低哑，几乎不敢置信。
　　她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冷下去，双手揪住谢靖远的衣领，一字一句誓要将他凌迟：“你不配。”
　　谢靖远挥开她的手，如受惊吓般地退后。她眼底的不屑和嘲讽，明明白白告诉他：你谢靖远配不上她关芷。从此，她的生命里，再也没有他谢靖远插足的余地。
　　望着谢靖远夺门而出的身影，关芷掩面无声哭泣，大滴大滴的泪水溅落。
　　关芷，别哭啊！
　　不能后悔，谢靖远他不爱你啊！
　　订婚宴被关芷一手搅乱，关父当场甩了她一耳光，恨不能打醒她，“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爸爸！我——”关芷心中酸楚，她能对自己残忍、对谢靖远残忍，唯独面对父母，她始终是亏欠他们太多了。
　　“别叫我爸爸，我关兴豪没本事有你这种女儿！”关父气得直捂胸口，关母在一旁帮着劝他，“老头子，你消消气……”
　　“妈，对不起。”
　　“你这孩子，怎么会那么糊涂啊！”爱之深，责之切。关母摇头，忍不住叹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靖远受此打击，决定赴美国常春藤名校深造。关芷悔婚后，与关家断绝关系，离家出走，两年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