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夭（雷，慎入）》五月之朔

4、魔魇

　　记忆中，那一天，白雪纷飞。
　　曾经的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而已。自从记事起就到处流浪，每天最清晰的，是肚子饿时的感觉，什么都吃，也曾经差点难过得要死掉，然而终究是顽强地活了下来。早期的记忆，只是一座座绵延不绝的群山，一片片望之不尽的森林，以及，成群结队，与他结伴的野兽。
　　偶尔，他懵然无知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也会产生一丝疑惑：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直到那一天皑皑白雪封冻了群山，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终于来了……只是，那一年，似乎是最寒冷的冬天。
　　动物可以冬眠，可以迁徙，唯独他，没有一双翅膀可以远远逃开这寒冷，亦无法用长长一个沉眠结束这个白色的噩梦。他只能不停地走啊走，直到再也找不到可以下咽的食物，再也寻不到一片可以御寒的物件，终于……走不动了。
　　白色的，如棉絮一般的冰雪温柔地盖上他的全身，反正他已经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它们慢慢将自己埋葬，眼皮，却越来越沉。那个时候，他甚至只是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了。
　　也许，等到再睁开眼，就是雪融化了吧？

　　“苍，快看，这里有个孩子！”
　　“天啊，看他的样子是……冻死了吗？”
　　“……”

　　一阵温暖的感觉，是雪融化了吗？
　　睁开眼，却见雪一般白，却是那么温暖……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是那么的温暖。
　　这一刻，若是有神，小孩绝对相信眼前的他就是神，就是那个把所有白雪都融化的神。

　　白雪飘从幼时迷蒙的记忆中苏醒过来，只觉得身后软软的，头有点湿湿的。
　　湿湿的？
　　睁开眼，自己似乎正坐在一个热乎乎的毛皮椅子上，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硕大无比的金毛狼犬。这头狗体积大得惊人，白雪飘估计他自己就算站起来也不会比它高出多少，这么一比，赦生的蕾梦娜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而且看上去面目狰狞，一定很凶。此时它似乎正睡着，大半个身体将白雪飘围了个严严实实。
　　白雪飘愕然，惊讶间，却见金毛狼狗睁开眼睛，见他醒了，张开血盆大口凑了过来。
　　白雪飘心想死定了，干脆闭上眼。
　　没有想象中撕裂皮肉的疼痛，反倒脸上有痒痒的感觉，还很……舒服？
　　金毛狼犬凑近白雪飘嗅了嗅，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搞得白雪飘一身狗口水湿嗒嗒，极为狼狈。
　　原来这头狼狗是把自己当成它的小崽了。不过，无论如何，确定应该不会死了……莫名的，松了一口气，更莫名的，看着这面相凶恶的狗睡着的神态，竟更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平和的感觉。
　　小时候和野兽共同生活的记忆，虽是一生中极为艰难的时候，不过那也是他一生中最为天真的时代。
　　看看四周，似乎是在某个幽闭的暗空间内，但是大狗极为敏锐，片刻不准他离开自己，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白雪飘只能老老实实地蜷缩在那里，大狗这才安心地重又睡下。
　　“没关系的，会有人来带我离开的……”这么想着，白雪飘又枕着狗温暖柔软的腹部睡去了。

　　“真难得，天戮居然会对陌生人这么好……我说老爷，不想办法把那个小鬼拎出来吗？他的家长上门来讨可怎么办呢？再说小少爷那边蕾梦娜可是很颓废呢，连狗粮都不肯吃了！”
　　“无妨。”一个沉稳威严的声音说，“到时候自会有人上门来讨，又何必那么主动。”

　　赤云染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一进门就喊：“大……大事……不好了！”
　　“云染，怎么回事？慢慢说。”家中此时只有苍一人，他问道。
　　“白……小白，被……被……异度魔界……抓走了！”
　　苍原本抚琴的手停住了，睁开眼睛。
　　准确说，是被异度魔界的一条大狗抓走了。
　　中午，白雪飘和赤云染正走去上学路上，却半途被异度魔界的小孩拦住了。玄宗之中，黄商子和九方墀年岁尚小，虽然极为早熟懂事，但还不到入学年龄，因为儒门天下附属的幼儿园托管费贵的出奇，所以托与弦首相识的一步莲华照顾，而翠山行已经升入高中，也是自己带饭，只有小学的白雪飘和初中的赤云染回家和苍一起吃。
　　他们正走在路上，就遇到了号称“异度魔界太子党”的螣邪郎、赦生、黥武三人。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老邻居啊……”螣邪郎看到是赤、白二人，笑嘻嘻打招呼。
　　赤云染不理他们，拉着白雪飘就走。
　　“这么没礼貌？这就是玄宗的良好家教吗？”螣邪郎头一扬，挑衅地说。赦生不说话，只是顺着蕾梦娜的毛，黥武把头一偏，开口了：“螣邪郎，你又想玩什么无聊游戏？”
　　“没什么啊，就和老邻居打个招呼而已啊……”螣邪郎的眼睛盯在白雪飘身上，嘴角发出小恶魔的笑容，“哦~~~还有你，雪地里捡来的野孩子！”
　　白雪飘沉默，而赤云染气不过，回头反击：“小白是我们玄宗的小孩，他有家，不是野孩子！”
　　“本大爷说是就是！本大爷亲眼看见的~！”
　　“……小白，我们走，别理那个亲爸都不要的坏小孩！”赤云染拉起白雪飘，气呼呼地转身走。
　　这一句话，却是触动了“太子党”中某两个人的神经。
　　“站住！你说谁是亲爸不要的？”螣邪郎气得直咬牙。
　　“谁答应了我就说谁！”赤云染头也不回。
　　“你……！”螣邪郎是气得脸色发白了，转而脸上忽然又浮现了狠厉的笑，“哼，这是你自找的！黥武，把爷爷的天戮放出来！”

　　号称是异度魔界的“战兽”天戮，就庞然现身在众人面前，如山一般的躯体，张牙舞爪，呲牙咧嘴，远远看着都让人心生三分怯意，也不知他刚才是把这么大一条狗藏哪里的。
　　赤云染和白雪飘当即就吓得不能动弹。
　　“螣邪郎，你别太过分，天戮就只听爷爷的话，万一它失控，出了人命我可不管……”黥武看到螣邪郎居然敢放出天戮，也吓了一跳。
　　蕾梦娜的体积就足以让赦生骑在上面了，而作为蕾梦娜生母的天戮，体积可是要比蕾梦娜还要大上足足一倍。而且天戮早年在道境时跟随祖父打猎，直到现在依旧残留不少杀气，对于猎物极为凶狠，甚至可以单独咬断一头狮子的喉咙。
　　“放心，我就吓吓他们而已。”螣邪郎说。
　　话音未落，变故又生。原本系于铁栅栏上的狗链发出脆响，连整个墙壁都发出微微的震动，连带着在螣邪郎三人心中泛起恐怖的涟漪。
　　“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吗？”螣邪郎内心居然也闪过一丝害怕。
　　“狗链……”赦生沙哑的声音尚未说完话，天戮竟然挣脱束缚，箭一般的冲向白雪飘和赤云染。
　　现场所有人瞬时脑中一片空白。
　　天戮如出云之剑直指前方，低吟怒吼伴随着血口沫涎，却硬生生停止在白雪飘身前。
　　嗅嗅，碰碰，最后居然一口将白雪飘领子叼起来，摇着尾巴回自己狗窝。
　　所有人都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蕾梦娜一声悲哀的嚎叫，才将众人暂时失灵的头脑还了回去，并以超出寻常的速度迅速转着。
　　魔界太子党怕惹祸上身，赶紧闪人。赤云染急的要哭出来了，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回家报告。

　　三十分钟之后，弦首苍背着琴甩着拂尘，站在异度魔界的大门之前。抬头望望，魔界巍峨的豪宅高耸，宛如恶魔张开血盆大口。

　　白雪飘在熟睡中，在他的梦中，他心目中的神会在一片金光中现身，他拂尘挥洒间，妖魔灰飞烟灭，他十指轻拨，一曲深幽破魔障。他会牵着他的手陪他走出那没有时间概念的黑暗，那手心传过来的温暖，足以融化一个冬天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