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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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年，河上的大小画船儿已是灯火幢幢了。琴歌评弹和水磨腔儿混了一起，唱的人不十分唱，听的人也不一心听。
“青哥儿，楼下叫你呢！”背着河的一面冷清多了，小丫头从柳条格窗子里费力地探出半个身子，往上那么一喊，楼上的人也能听见。
秦青从火炉边起身，走到窗口往下俯了俯，那丫头头上戴的花正在夜风里晃悠，仰着张小脸儿看他。
“我知道了。”秦青把手从暖和的袖筒里抽出来，冲她摆了一下，“你仔细摔着。”
秦青住的阁子高，河里的沸腾灯火照不到阁顶上，只是楼下茶馆里的欢歌力透楼板，颤巍巍传上来，在简陋的几案间来回动荡。秦青摘了玳瑁假指甲，撂在边儿上旧匣子里，罩上大氅下楼去，只当是谁找他去吃夜宵。
找他的人却不认识。虽不认识，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自从《水浒》开了场，二楼的雅座倒像是单留给了他。估摸是个少爷，穿得却随便，也不带人，来了就坐着，茶也不怎么喝，听完了便走。也不像是爱听，秦青讲到精彩处，也曾偷眼瞅他，他却只是淡淡地看着窗外，侧着一道玉白的下颌。
秦青的搭档名叫何琳，长一张漂亮面孔，是个七巧心窍玲珑人，惯和少爷公子混在一起酒池肉林的。下了台，秦青冲他嘀嘀咕咕，是不是他相好。
“我可相不上他，”何琳滴溜溜转个眼波，“听个书还冷着脸，谁欠他的了。”
“是，话也不说，一点也不热闹，”秦青笑了，“哪有上回掀桌子打凳子的有趣。”说的是上个月绸缎庄的小少爷为了何琳陪客人吃酒的事，在书馆里大闹一场。
“再提他我可跟你急！”何琳皱了眉头来拧他，自己想着想着也乐了，“不过就冷脸那位，就凭那张脸，他要是想跟我相好，我也乐意。”
冷脸那位今日不是独自来的，边上还坐着一位穿官服的公子。穿官服的站起来说了话，“先生怎么称呼？”
“在下姓秦，单名一个青字。”秦青行下一礼。
“秦先生认识舍弟？”
原来穿官服的是他兄长。
“不认得。”
“庆琛，你怎么回事，”穿官服的回过头去，“不认得缠着人家干什么！”
秦青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冷脸那位脸上飞红，眼光散漫，看上去是喝多了。
“不认得怎么了，”他盯着秦青，“多见几次就认得了。”
说起来这是秦青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脸。他生得一双凤眼，本来极风流的，却因为面无表情，显出一点冷清清的惨相。
“舍弟酒醉，非要请你下来说话，我以为你们认识。”穿官服的说，“既然不认识，我这就带他回去了。”
秦青又行一礼，抬脚欲走，袖口却被扯住了。
“急什么？”他露出个笑模样，凤眼一挑，果然是风流的，“都说了多见几次就认得了。”说着话，手就顺着袖口去摸索秦青的手。
“公子怕是来错地方了，”秦青抽出自己的手，“我不做这种买卖。”
“我也没打算给你钱啊。”他笑起来着实好看，可说的话着实混蛋。
“秦先生见笑了。”穿官服的不耐烦听下去，一把扶起酒醉的，踉踉跄跄站起身来，“麻烦你叫我家人过来搭把手。”
话里的意思，也不用秦青帮忙了。他乐得不管，要往门口去叫下人，又回过身来，“敢问大人是哪一家？”
“袁家。”
“袁家？”何琳嘴里叼着根小骨头，瞪大了眼睛，“袁家我倒是跟着去过几次，没听说有个二公子啊。”
“那大公子呢？”秦青给这么一闹，夜宵也没胃口吃，兴致缺缺拿筷子摆着何琳盘里的骨头。
“大公子袁霄啊，飞雨吹枰中书令，倚楼听箫探花郎，你没听过？”
“听倒是听过，那他是中书令，还是探花郎？”
“中书令那么大的官，这么容易给你见到？”
“那他是探花郎了。”秦青想了想，“一点也不像是会倚楼听箫的样子。”
“我说了你可别告诉人，听说中书令大人当年是他的老师，这俩人从前还有一段公案呢。说是老师要回京那天，学生自己在房里摆棋打谱，老师在门口看着他，下雨了淋湿了都不知道。后来学生考上探花进了京，头一次入宫面圣，宴席上中书令吹箫助兴，探花听得入了神，连圣上问话都没听见。这才有飞雨吹枰，倚楼听箫，不是什么好话……话说回来，你怎么官服都不认得，”何琳恨铁不成钢，“亏你还是长安人。”
“我认那玩意有什么用？见着穿官服的一律低头叫大人就是了。”
“是，反正你只想挣一份钱，吃一份饭。”何琳给他逗笑了，“我看今儿你是连这一份饭也吃不下去了。”
秦青白他一眼，把自己那份也递给他。“那这大公子叫袁霄，二公子怎么叫庆琛呢，取名哪有这样随意的？”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最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怎么自己琢磨上了。这么爱琢磨，不如明儿跟我上他们家吃好饭去，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琢磨透了。”
秦青被何琳堵得无话可说，连连摇头，“可别了，二公子不说话杵在那儿招人烦，说话更烦，我可伺候不了。”
“也不是第一次有人看上你了，”何琳笑笑，“往后伺候的日子还多呢。挣一份钱，吃一份饭，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从前挣好几份钱，还吃不上一份饭呢。”
秦青瞪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带起来的歪风邪气，晚上不往正经做买卖的地方去，往茶馆里来找评话先生。”
“哎哎哎难听了啊，”何琳丢回他一个眼风，“你是假道学，我可是真性情。”
真应了何琳那句往后伺候的日子还多呢。第二天茶馆还没开张，秦青正帮着擦桌子抹凳脚，一段织锦青袍的下摆便堵在他面前。他急忙收了抹布站起身，面前的人今天是正经打扮了，一袭青衣印得花影重叠，更显得眉风流眼风流。
“问袁公子好，”秦青淡淡地看着他，“今日来早了，还没开张呢。”
“今日没空听书，只是来找你。”袁庆琛也淡淡地，“放心，不是找你做买卖。只是请你陪我吃顿饭。”
“公子不做买卖，茶馆倒是要做买卖的，”秦青拧了拧手里的抹布，“我还要开工呢，没空吃饭。”
“怎么，还得我帮你请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