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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人生自古有情痴 ...

  •   乌兰若脚下生风,转眼就把她甩开一段距离,摆明了不爱搭理她。直到听她在自己背后喘得像老牛老破车,偏还腆着脸央求“告诉我吧,让我长个见识,免得将来有一天吃错了药”,他才扭头轻蔑地斜她一眼:“人间的药草多过天上的繁星,你不过是个无知宫女,又能识得几样奇珍?”而后才遥遥一指视线内的一座山峰,“两年前我到那边的雪峰采药,偶然发现它的。因为药经中没有记载,我为了研究它的药理特意移植了几株在园中。至于名字嘛,你说叫‘乌央’怎么样?”
      未央见乌兰若开口,目的已达到,便装作眺望远景,不与他目光接触,一面漫不经心地连声附和:“乌央……嗯,不错,不错,挺别致,像个药草的名字!”
      当然了,即便听着不别致,不像个药草的名字,它必然还是叫乌央!
      “既然你也赞同,那它就叫乌央了!我们现在就把这几株乌央送给我阿母。我阿母一生都爱花,你说她见了乌央会不会很高兴?”说到他的“阿母”,乌兰若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十分低柔。
      “……你阿母……?”乌兰若话未说完,未央已惊得张口结舌,什么故作镇定、强装泰然全都被吓到九霄云外了。
      虽说她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慌乱的必要:又不是丑媳妇见公婆,你瞎紧张什么?
      乌兰若却似对她的情绪变化毫无察觉,拉着她的手直奔:“走啊,为什么停下?这里本来就是我阿母生前住的地方,除了加了外围和你住的那一处,其他的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生前”两字让未央先长舒一口气,顷刻满脸阳光乍泄。碰到乌兰若疑问的目光,她急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慌不择言地扔出一句:“你阿母生前一定很美……”
      看来急中生智的说法确有一定道理:在天下所有儿子的记忆里,早逝的母亲必然都是美丽的。
      而这句话说给乌兰若听,也算不得恭维讨好:儿子既然如此俊朗,母亲的相貌还能错到哪里?
      两人这样边走边说,不觉间走过一片白桦林,乌兰若伸手一指林中的一座小小土丘,落寞地说:“阿凌,我阿母就住在这里面,已经二十年了。”
      未央虽习过大汉公主的诸多礼节,可她如今是奴隶身份,不知该向这仙去的人行何种礼,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乌兰若已独自上前,席地坐在他阿母的坟前,回首时眼眸中的柔情让未央的心不争气地漏跳一拍:“阿凌,你过来。你愿意听听我阿母的故事吗?当然,里面还有很多人的故事,包括我自己的在内。”
      等到未央依言在他身旁坐下,乌兰若便把头倚在她的膝上,遥望着白雪皑皑的阿尔泰山,开始述说一个长长的故事:
      “你说的不错,我阿母生前的确是岚城最美丽的姑娘,虽然她只是替头人做家务的奴隶的女儿。头人的家里除了奴隶和奴隶的女儿,当然还有替他出征打仗、扩张权势的勇士和勇士的儿子。
      其中一个勇士的儿子乌延楼是我阿母幼时的玩伴,长大后他们成了情人。
      在乌桓,奴隶没有人身自由,一切都要听头人的安排。我阿母私自爱慕自由民,违反了族规,理当重罚。
      就在她被送往奴隶市场的路上,乌延楼赶来把她带了回去,说头人已经准许了他们的恋情,只要他答应一个条件,就是他带人去夺取柳城。当胜利的号角吹响的时候,我阿母就可以获得自由身。
      在得到头人确保我阿母平安的承诺之后,乌延楼带着岚城的数百名勇士出发了,同行的还有头人的女儿。
      乌延楼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打下了柳城,却没有回转家乡,而是继续攻城略地,占领了一个又一个邑落,使乌氏的威名传遍了乌桓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在万人混战中一箭射死了当时的乌桓大人,毫无争议地成为乌桓的新主人。接下来他就在柳城定王邑,建王庭,论功行赏,娶头人的女儿做了夫人。”
      故事讲到这里,听故事的人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未央“啊”字出口,碰到乌兰若清亮无波的眸子,连忙咕哝出一个“呜”字,尴尬地笑笑:“对不起,你继续,我只是打个呵欠……”谎言说到一半,发现更加不妥,赶紧改过,“哦,不对不对,我不是打呵欠,只是……只是……”火速搜肠刮肚,可惜她什么也没找到!
      乌兰若显然已沉入久远的回忆,目光落在远处,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自说自话,只是机械地讲着他的故事:
      “乌延楼一统乌桓,虽说在自家境内是众望所归,可是周边的匈奴、鲜卑、夫余、肃慎却没有一日不在摩拳擦掌,准备一试他的深浅。让这帮贪得无厌的家伙明白乌氏不可欺,又花去了他五年的时间。所以等他重新站在我阿母面前说来接她时,她无论如何不肯跟他走。
      虽然他如今成了万人敬仰的乌桓霸主,拥有无尽的权利和财富;她也成了自由民,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愿到任何地方去。可她宁愿时光倒流,倒流到她还是女奴的幸福时光,那时候的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姑娘,而他的一切都只和她一人分享。
      时光不能倒流,爱情也无法抹去,乌延楼就在岚城建了第二个王庭,日夜陪伴在我阿母身边,直到我出生,幸福地长到三岁大。那一年,匈奴人频频骚扰柳城,劫掠走许多人畜。乌延楼,哦,现在应该说是我阿爸了。我阿爸当然不能忍受这种侮辱,当即决定赶去打发匈奴人。
      我阿爸没想到的是,等他再次回到岚城,我阿母已经死了,据说是被夫余细作送的毒花害死的。我阿爸很伤心也很愤怒,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与西边的匈奴和北边的夫余同时为敌,所以他只好把那个对罪行供认不讳的凶手分了尸,然后遵照我阿母的遗愿把她简葬在这里。”
      讲到这里,乌兰若的头便离开未央的膝,坐起身说:“这便是我阿母的故事,是不是和库兰巴的英雄史诗很像?”
      未央难得有机会和乌兰若在无须设防的风平浪静中度过这么长时间,更何况他讲的正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故事,所以他一停顿,她立即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个……不好意思,我对库兰巴的故事不是很了解……那后来呢?”
      “别着急,后来的事情我会慢慢讲给你听,却不是现在。难道你肚子不饿吗?我们也该出去找东西吃了!”乌兰若歪着头看看未央急切的神情,忽然咧嘴一笑,拉着她的手一起站了起来。
      两人并驾齐驱前往昨晚到过的地方,人还离得很远,笑声骂声已传到耳边。
      在瓦蓝的天空下,旃帐的尖顶首先扑入未央眼帘,然后是忙着给马卸鞍子的男人、唧唧喳喳的女人、一刻也不老实的孩子、一笑露出许多豁牙的老人,嘈杂得像长安的集市。
      未央特意去找那个身着火红衣服的姑娘,目光到处,却只看到无数粗壮的女人灰蓬蓬地集在一处,用手不断地抚摸对方漂亮的首饰,或是“啧啧”咂嘴,互相称赞对方衣服上的修饰。
      无意瞥到乌兰若嘴角溢出的一丝笑意,未央便下意识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群光膀子男人将一头公牛围在圈中,每个人都叉着双腿轮流抓一次牛缰绳,看谁能以最快的速度把牛拽倒。
      整片空场都被牛摔得咚咚响,宛如一面潮湿的皮鼓被人敲打。那头牛已被摔得口鼻出血,满嘴雪泥,肚腹一阵阵抽搐,叫她看着既难过又恶心,情不自禁啐道“血腥、残忍、低级、野蛮、没人性,吃饱撑着了”,一抖马缰就要离开。
      乌兰若正看到一个倒霉男人闪了腕子,引起一阵哄笑,听她那一长串儿骂得有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笑道:“这里没人吃饱了,都饿着呢!牲畜总要先宰了才能吃,难道你想吃生肉?”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扔下看得津津有味的节目,随着未央向前走去。
      不过前面的节目也未见高雅,依然是男人们在“野蛮”地展示力量,只不过不是和牲畜,而是和同类角力。
      未央皱着眉头走过摔跤的人群,忍不住撇嘴:“这就是你所说的异域风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倒是真的,不过我一点都不喜欢!”
      乌兰若理解地点点头:“这些都是男人的游戏,你不喜欢也正常。要不这样吧,我们各处走走,随便找点东西吃,吃完了我带你去湖上凿冰取鱼吧。”
      饱餐了一顿烤羊腿、鲜蘑菇、贴面饼子和酥油茶,未央跟着乌兰若到了西边的卓金湖。时值寒冬,整个湖面冰封玉砌,凝固成一面巨大的镜子。
      未央初次看到这种奇景,早就心情雀跃,待她看到冰面下不断有白光闪耀,听乌兰若说那便是湖鱼贴着冰面游过,她更是兴奋得又叫又跳,恨不能拔出宝剑把冰面划一道口子好捉鱼。
      乌兰若看她兴奋得忘了形,扭过脸偷笑几声,然后从腰带上取下一柄剔骨短刀,蹲下身开始在冰面上凿洞。随着洞口由小变大,冰冷的湖水开始“咕嘟咕嘟”往外冒。
      忽然只听“泼剌”一声,一尾肥大的白鱼随着湖水跃出小洞,尾鳍有力地拍打着冰面,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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