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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假作真时真亦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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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好似对乌兰若这一番作为早有思想准备,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无谓的挣扎只会让他更得意,因而只是安坐马背冷笑:“你哪只眼睛看到阎王爷来找我了?别说你不许,你便是日夜祈祷我早一天去见他老人家,我也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偏要活得好好的,要活着看你这个草菅人命的蛮夷遭报应!”
口中越是说得咬牙切齿,她心里越是揪成乱麻:老天爷,我只是图口舌之快,随便说说,您老人家可别当真啊!
乌兰若看她在自己怀中老老实实,立时怒气大消,快活笑道:“说得好!原来打败敌人最省力的办法,就是比他多活哪怕一刻!我看这个办法尤其适合你,哈哈,因为你心胸宽广,一定会长寿如松!你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和无穷的怪招,真是越来越像我乌兰若的人了!”
未央本已闭目假寐,摆明不去理会乌兰若语气中的讥嘲,可是听到他说自己像他的人,突然想起千里之外的刘奭,想起在那个意乱情迷的夏夜他也曾说类似的话。
那时的温柔旖旎仿佛是前世的一个迷梦,无数次梦回,渐渐滤去了瞬间的甜蜜,只给她留下长久的苦涩。
此时这话从乌兰若口中说出,仿佛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叫她一时理解得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当下口不择言地怒道:“鬼才像你的人!”抬肘向后捣去,目光落在手臂的箭袖上,她又突然放弃武力讨伐,背对着他飞快地说,“乌兰若,我有话问你,你要凭良心老实回答,不许撒谎!第一个问题,男子汉大丈夫要说话算话,对吗?”
乌兰若本已作势后撤,想要躲开未央的一击,看她只做了一半动作就收回,另一半动作用问题来代替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意识点头说:“那是自然!”
未央继续诡笑:“第二个问题,那么你承不承认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乌兰若看这问题问得越发不像话,手臂上猛一使劲,将她的身子在怀里揽紧,欺近她耳边,邪魅一笑:“我是不是男子汉,你想要什么样的证明?”
“不要,不要,你说是,我就信!”还没等乌兰若靠近,未央早已一甩头,将后脑勺丢给他,提高声音说,“你既然是说话算话的男子汉,那就不该食言!你曾说过对男的没兴趣,我现在是男儿身,你怎么可以对我……说那样的话……”说到这里,她又觉得难以启齿,只好吃吃艾艾地打住。
乌兰若这才明白怀中的小女子绕这么大圈子所为何事,直觉得她这样说好似对自己含情,所以才言语暧昧,蓄意挑逗,心中不由既得意又鄙夷。不过讥讽的话已到嘴边,他又及时打住,想着如果她真的是于微山中的伙伴,今日他出言伤她,将来若对证起来,他岂不是浑身张嘴也辩白不清?
因此他只好故意装糊涂:“我怎么可以对你说哪样的话啊?”看着未央不上当,他只好继续唱独角戏,“自我见你第一面起,除了开始说得少点,后来越说越多,到现在不知说了几千几万句,你叫我从何找起?好吧,我知道了,你是反对我救了你的命这一句吧!那我就换一下,是你救了我的命,这总可以了吧?还不对?那到底是什么呢?对了,一定是这一句,我说自己是男子汉,但是没有用行动证明,你不太满意……”
未央听他自说自话没个完,忍无可忍地叫:“我是男的,怎么可以说像你的人……我是不喜欢这一句……”
这一句听着太像记忆中的她,乌兰若心中一动,故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一句,你早说嘛!”就算在暗夜里看不到未央憋红的面颊,已有激动的暖流在乌兰若周身漫延开来,迫着他打叠起十二分的温柔,在她耳边低声悄语,“为什么不喜欢这一句?难道做我的人不好吗?你不愿意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吗?”
“自然不好!我也没想过要久留乌桓!”也许柔情蜜意与冰天雪地本不相宜,乌兰若的蛊惑言语在未央身上并无效力,反倒勾起她对故土的无限怀念和一句情不自禁的长叹“我只希望能早一日回到长安”!
惊觉乌兰若揽着她的手臂一紧,未央连忙口气一转:“不过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在心!虽然在乌桓期间我只是你的奴隶,但只要你愿意信任我,我保证不会输于渐回和郝连……”
说到郝连,她又忽然起疑:“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追上郝连他们?按道理说他们的脚程不会很快啊?!”
蛊惑没能达到理想效果,乌兰若便舍不得浪费早已准备好的讥嘲,冷笑一声:“你既然自知是奴隶,就该守着奴隶的本分。奴隶只需跟着主人走就是了,有什么资格打听别的?”
未央自知先前的话引得乌兰若不快,不过她此时既无情绪也无精神与他拌嘴,只故意一个夸张的大哈欠,含混不清地说:“你以为我爱和你说话哪?我困了,要睡了,邑帅大人您一个人闷着吧!”
说到困,乏累立刻在她全身弥散开来。对她来说,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前所未有的事情,她早已身心俱疲了!
半日未听到乌兰若应答,只是坐骑的速度明显减慢,同时听到男子的声音低沉地哼唱起一首长歌:
高高的悬崖啊
那里有雪鹰的家
鹰巢边盛开的雪莲
是蓝天下最骄傲的花
辽阔的草原啊
任骏马驰骋到天涯
旃帐前眺望的依丽啊
可能等到心上人库兰巴
……
这首英雄史诗是如此之长,伴随着一骑两人或驻或行地度过数个夜晚和白天。直到有高亢的合声歌唱着同样的故事从远处传来,乌兰若终于停止吟唱,不知是对埋头走路的赤焰,还是对贪看夕阳的未央,亦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到了”。
听了这简单的两个字,通人性的赤焰便如得到加速的命令一般立刻扬蹄奔跑。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未央便看到在暮霭笼罩下的雪地上长出无数形状单一的巨型蘑菇,每个蘑菇都是红彤彤的,在暮色四合时十分显眼。
原来他们来到了一个胡人聚居的地方。
乌兰若轻抚赤焰的耳朵,令它朝着火光最盛的方向慢行,一面说:“阿凌,这里便是乌桓最北的邑落岚城。这几天你累坏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休息,你说好不好?”
未央听他语气温柔,刹那间出现错觉,不过也只是稍一愣神就冷眼相对:“阿凌只是邑帅的奴隶,一切但凭您做主,哪里有什么资格说好与不好?”
乌兰若此时心情大好,对她赌气的话权当耳旁风,继续语气愉悦地说:“你运气不错,正赶上贺新年的时节。要知道岚城有许多汉人一辈子见不到的风俗庆典,保你喜欢!”
说话间,两人一骑已来到歌声响起的地方。只见在幽蓝的夜幕下,无数喜气洋洋的男女老少互相手拉着手,围着巨大的火堆边歌边舞,笑语不断。
这舞蹈看在未央眼里,不过是单一无味的举手踢脚,毫无美感可言,不知这些人何以跳得如此陶醉。
她正看得无趣,身后的乌兰若却一声不吭地下了马,向前边走边唱,直至融入人群,消失了踪影。
未央耐着性子在原地等了许久,还没看到乌兰若转来,她不由着急起来,一面抱怨这该死的蛮夷招呼也不打就扔下她一个人在此;一面暗暗自责不该一时犯糊涂:如果自己当时就追了他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假如乌兰若玩得完全忘了她这回事儿,那么她岂不是要在冰冷刺骨的野地过夜?
若真那样的话,就算她有幸避开野兽的利齿,夜半的朔风也能冻死人!
被自己幻想的惨景所吓,未央不敢继续干等下去,决定硬着头皮去寻乌兰若。
可是无论她如何呼喝拍打,赤焰只是摇头晃脑甩尾巴,却是一步不肯向前,只气得未央在心里把它的主人又痛骂一顿。
只是骂归骂,这唯一人之命是从的畜生并没改了欺生的毛病。
无奈之下,未央只好跳下地,打算牵着它走。
岂料那马还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牵着也不走!
要不就把它扔在这里,叫它傻等去?
可万一自己没找到那个蛮夷,又没了马,在这野狼出没的地界,岂不有死无生?
未央思来想去,好像除了继续等下去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只好重新爬上马背,遥遥地看着载歌载舞的人们,没好气地替乌兰若编排着不怎么走运的遭遇。
这样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未央的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忙循着声音看去,正看到一匹马横冲直撞疾奔而来,快到她眼前时也不见减速。
就在未央认为两马就要相撞之时,那驭马的红衣女在空中一挥马鞭,她的黑马立刻站定,昂头打个很高亢的响鼻,热乎乎的鼻息直喷上未央的面颊。
红衣女的目光同时落在未央脸上,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玩味地一笑,眼睛依然盯着未央,话却是说给身后的乌兰若听:“我就知道,你的眼光一向与众不同!人家远道而来,我作为主人的确应该表示一下。夜风是我最喜欢的一匹马,就算是给这位妹妹的见面礼了。至于你要的另一样东西,我回头打点好了派人送去。”说完便亲昵地捶一下乌兰若的肩膀,拽着他的一只手滑下马,“咯咯”笑着走了。
未央被那陌生女子这么无礼地盯视,无名业火早已腾腾而起。若依照自己的心思,她是恨不能立即飞马离开这个让她极度不爽的岚城。奈何赤焰不听她的指挥,叫她干着急没办法。
乌兰若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从黑马上纵身跃起,稳稳当当地落在她身后,一手依然牵着黑马的缰绳,一手揽在她腰上,双腿一夹马腹,呼喝一声“走”,很快就远离了火堆、歌舞、喧嚣和红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