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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悲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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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老实回到走廊沿边坐下,紫吴也收起吊儿郎当的笑,默默看着她的侧脸,慊人想起那件事,或许可以问问紫吴,于是她扭头。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顿住,沉默,然后再次开口。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两人再一次地同步,紫吴一笑,抢在她前头道:“慊人,你有什么事想说吗?”
“啊,那个……”慊人想了想,接着道,“那天,我们碰到红叶的妈妈了。”
紫吴的神情有些微的改变,虽然依然是明媚的笑容,但是眼底的颜色却让慊人莫名感到脊背有些渐渐发凉。
“哦,是吗?红叶的母亲是个大美人呢,真是巧啊。”
“嗯,是啊……可是,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奇怪的地方吗?”紫吴摸着下巴,双腿交叠着望着庭院里的景色,可是那些景色并没有真正看进他的眼里,“新年的时候也会回来本家,所以见过几次,不过有什么地方奇怪吗?”
慊人有些犹豫地问道:“红叶和她的关系……不好吗?”
紫吴转回头直直地看她,勾着唇笑道:“‘不好’是指什么呢?我觉得很正常啊。”
“但是,那不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感觉。”慊人慢慢回想到,她感觉到,那不是一个作为母亲应该对孩子有的态度,很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是吗?”紫吴淡淡地道,“‘不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感觉’呢……这才正常,不是吗?”
“欸?”慊人惊讶地抬头,但是却接收到紫吴冷漠的目色。
“因为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红叶的母亲了,所以‘没有作为母亲的感觉’才是对的。”
“不记得?难道她……”
“是啊,主动找波鸟除去了所有有关这个孩子的记忆呢,那个女人。似乎还说了后悔生下这个孩子这样的话呐,嘛,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紫吴耸耸肩,他的语气就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轻松,可是听着的慊人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
“只要拥抱那个孩子就会变成奇怪的动物宝宝,对于一个人类母亲来说,这大概是最大的打击了吧。”
“人类的……母亲?”为什么用这样的措辞……
面对慊人的表情,紫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怎么?慊人难道不这么觉得的吗?”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懂得怎么回答紫吴的问题,紫吴那理所应当的神情让她觉得很冷,就好像面对着一个不是同类的……怪物一样。
“哦,看起来慊人想起来了嘛。”
“欸?”她一惊,她的想法似乎被一瞬间全部看穿,那道目光直接将她毫不留情地穿透。
紫吴继续道:“对于生下被附体的十二生肖的孩子的母亲,不是变得过于保护,就是受到万分惊吓,也有介于这两者之间的,然后,最终崩溃,当然到最后完全无视这个孩子的情感,单纯地将其作为交换金钱和物质的,也是有这样的人呢。”
慊人的脑海中闪现了那曾经见过的由希的母亲,她就是像紫吴描述的一样,只是单纯地将由希作为工具而已。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对于生下这样的怪物的母亲来说,带来的只有痛苦,甚至于会带来毁掉整个家庭的灾难呢……红叶是这样,阿夹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每……一个?”慊人呆呆地望着紫吴,却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到痛苦的痕迹,只有讥诮和嘲讽,为什么,如果每一个十二生肖都遭到这样的命运的话,那么紫吴难道不是也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紫吴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托起慊人的下巴,无情地笑着道:“慊人这是什么表情,同情吗?怜悯吗?”
“我……”
慊人的话还没出口,紫吴就已经收回了他的手。
“慊人还是不要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他站起身,离开阳光照耀的明亮的走廊,回到昏暗惨淡的大宅中,语气已经不再轻松,而变为苦涩的无奈与失望,“会招人厌恶的唷……”
慊人怔怔地坐在走廊上,清风依然很舒服地吹着,那些斑驳的树影仍旧在她身上婆娑摇曳着,但是却已经完全没有休息的心情了。
紫吴的话第一次将隐藏在这个深宅中的痛苦给予她实体的一击,感觉就仿佛是抽在她脸上的一巴掌,一阵热辣辣的痛。
她到底要怎么做?
她想要重新开始生活,她开始依赖身边的人给予她的情感,她在意在乎醒来以后所见的这些人,过去的她不懂的,现在的她想要珍惜,但是她却发现这个身体背负着的东西异常沉重,那些平凡的温馨的东西正是这座大宅中最遥不可及的东西,她想要了解却发现自己是如此难以触及。
——你太过天真了。
脑海里一瞬而过的话,那是『慊人』曾经对她说过的,原来自己真的太过天真了吗?
“嗯?这不是慊人吗?”
那个女人站在门边,抿着殷红的唇,望着坐在那的慊人,眼里是淡淡的笑意,虽然不怀什么好意。
慊人收拾起自己的表情,冷了眉眼默默站起转身和她平视。
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慊人不答她的话,只是沉着脸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楝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冰冷的目光毫无遮拦。
“慊人这种态度好吗?刚刚受过斥责,本家的规矩可是作为家主的第一堂课呢。”
“规矩?”慊人冷哼,“什么规矩?”
“敬重长辈,难道慊人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吗?”楝提高了声音,慊人审视着她的脸,这一年来楝在本家中的气焰越来越高,虽然她一直都没有去理会她,但是最近看起来她似乎已经不再是自弹自唱的表演了,渐渐的也在本家中有了话语权。
楝想要什么她能够猜到七八分,只是她没有兴趣和这种无聊的女人纠缠。
“我没有见过这里有什么长辈,现在我要回房了,让开。”
楝平静的面具被彻底撕裂,愤怒爬上了她的眉眼,声音变得刺耳而难听。
“你怎么敢这样!”
“我为什么不敢这样?”慊人笑了,“这里是草摩家,我才是这里的家主,这个事实无可动摇。我想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得到你的许可吗?让开!”
楝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迫于慊人的气势,还是倒退了一步,慊人没有再看她,大步从她身边而过。
楝在情绪波动过后又强拉起自己的镇定,她对着慊人的背影高声道:“那真的是事实吗?”
慊人顿足脚步,背后的楝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再度气焰高涨起来。
“晶把一切都交托给你,你以为这就是事实的全部吗?”
她慢慢转身,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扭曲的女人。
晶?这是她父亲的名字,平常几乎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
楝笑着继续道:“那一切都是谎言啊。晶曾经说过的哟,他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们是一体的,只有我才能理解他,他的一切,都只有这个唯一被他爱着的我才能够拥有……”
“够了!”
突然间插进话的是站在走廊另一端的女官,她愤怒地插进慊人和楝之间,面对着楝毫不留情地怒斥着。
“请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们,快点将她带回去!”
背后的佣人们应了一声是,立刻就围上了楝,楝咬着唇虽有不甘,但是也不让那些人碰她,甩开袖子瞪了站在女官身后的慊人一眼,然后甩袖离去。
那些佣人在女官的示意下跟上她,避免她再生出什么事端,走廊内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后,女官才转身担忧地对慊人道:“慊人,请不要在意楝夫人所说的话……”
她闭了闭眼,淡淡地挥手,“我知道。”然后转身离去。
“慊人少爷……”
女官想要唤她,但是慊人只是径自走下去,没有因她的话停留,女官只是慢慢松下肩膀,淡淡地叹了口气。
她躺在床具上,房间里昏暗又安静,回房后她嘱咐下人直到她出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她,所以她究竟在房里趟了多久,她也不知道。
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的记忆画面在她脑海里一帧帧地滑过,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将自己的信任付诸于周围的人身上,红野也好,紫吴也好,由希也好,她感觉到自己找到了情感可以停靠的港湾,可是在她尝试着同样去回报他们时,却发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困难,草摩家的诅咒制造出的痛苦把一件件事都掩埋起来,她要想触及,就必须剥开一层层的伤疤,可是每揭一层,她就发现一层鲜血淋漓的事实,在这个草摩家的最深处,被无法逃开的命运所束缚,只能够被动地承受,用自己的牙齿将一切都咬碎啃食,再混着自己的血肉狠狠咽下,然后无声地悲泣。
慢慢睁开眼,她从床具上坐起身,空气中有淡淡的纸草味,在昏暗中她扭头,看向那在床边不远处的素白无物的纸门,然后缓缓探过身子伸出手,慢慢将其拉开。
在分隔的格层的最下端,有一个黑底金花的盒子,她将它取出来,揭开上头赤红的绳。
她记得女官对她说过,这是她的父亲,草摩晶,只留给“她”的东西。
——里面,是晶少爷留给您的最重要的礼物。
她移开了盖子,借着昏暗的光向里头看去。
里头,却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