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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28回:少年剑侠囚笼忍辱负重,金刚禅功不敌落网飞石 ...

  •   踏着歪歪倒倒,枯黄茂密的长草,在萎靡不振的林子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黄芩一面奔走如飞,一面四下张望,不住地轻声唤道:“肖爷......肖爷......”
      “我在这!”
      声音起处,肖八阵自一棵半黄半绿的树后显现出身形。
      行至他面前,黄芩开门见山问道:“肖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肖八阵神色紧张道:“‘安泰客栈’那伙贼人已追了我一路,眼下的情形,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稳妥起见,我希望黄少侠能一道回去‘金碧山庄’搬救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万一我遭遇不测,也还有黄少侠。可就是不知黄少侠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是怕贼人追来,想请黄芩护送他回去‘金碧山庄’。
      黄芩听言,低头思索,好像正在考虑他的这一请求。
      有顷,见黄芩仍是沉吟不语,不置可否,肖八阵以为他担心对手太过强大,不愿掺和进来,可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惨然一笑道:“当然,如果黄少侠另有要事不便相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叹一声,他又道:“不过,黄少侠,常言说,忘功不忘过,忘怨不忘恩,你和韩大侠在庄上时,公冶庄主对你们可是极为看重的,临走还借了马匹与你们,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似乎像没听见他这些话一般,黄芩仍是不答,不知在想些什么。
      肖八阵终于面露不耐之色,提高了嗓音,冷硬道:“那伙恶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迟恐生变,还请黄少侠速速给个说法。行不行的,我也好早些上路。”
      终于,黄芩抬头冲他一笑,道:“和你一道回去确是没有什么。”
      听他似是答应了,肖八阵心下稍安。
      黄芩又道:“只是,你回去搬救兵,为的是把公冶公子救出来,还是将那伙恶贼铲除?”
      肖八阵微愣一瞬,道:“救少庄主自然是第一位的。”接着,他又道:“不过,只要能回去‘金碧山庄’,把一切向庄主言明,我以为,多的不说,庄主一声招呼,庄上的那些位受了庄主恩惠的侠义之士定会聚拢起来,合力一处......嘿嘿,到那时,说把‘安泰客栈’夷为平地也不为过。”
      黄芩‘哦’了声,道:“这么说,你还是寄望能把他们彻底铲除喽?”
      肖八阵咬牙切齿道:“那是当然。我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庄主和少庄主怕也不能!”
      黄芩摇了摇头道:“真若如此,我倒觉得你没必要回去‘金碧山庄’了。”
      肖八阵疑道:“怎么说?”
      黄芩摊手笑道:“何必浪费时间呢。”
      他的笑容里有几分不羁的野性,让人产生了一种难以捉摸以及没法控制的感觉。
      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肖八阵心头一个激灵,嘴巴嘟哝道:“不回去还能怎样?”
      同时,他颇为不满地暗道:莫非他已认定少庄主没的救了?这人真个没道理。
      黄芩语气坚定道:“不回去,还可以留下来。”
      肖八阵道:“留下来能做什么?”
      黄芩静静注视着他,眸子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茫,缓缓道:“留下来和我一起,试一试能不能把‘安泰客栈’夷为平地。”
      以为自己听错了,肖八阵不由张嘴问道:“就你、我二人?”
      黄芩点点头,肯定道:“就你、我二人。”
      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打算,肖八阵怔住了。
      他迟疑了片刻,才道:“黄少侠,你别是糊涂了吧?我先前可是说了那伙贼人里有些什么样的高手,若只有你我二人,恐怕没法子救出公子。”
      黄芩平心静气道:“如果你回去只是想救出公治公子,比起搬救兵来救人,倒不如通知公冶庄主准备大笔赎金换人的机会大些。”
      肖八阵横眉挑目,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怒声道:“这是什么话?!‘金碧山庄’岂会向那伙恶贼服软!?”
      黄芩正色道:“既如此,请恕我直言,若合你我二人之力都无法救出公冶公子,铲除那伙贼人,你回去‘金碧山庄’搬救兵也是于事无补,而且一去一来的还要耗费不少时日。我瞧公治公子并不象是吃过苦头的,若因为身陷牢笼时日太久而熬受不住,出点什么意外的话,那却是冤枉了。”
      肖八阵撇了撇嘴,道:“难道黄少侠瞧不起我们‘金碧山庄’,嫌我们不够人多势众?”
      黄芩笑了笑道:“人是够多了,势也够众的,可惜并没有几个真舍得出性命的。”他顿了顿,又道:“这一点,从上次那个苗女混进庄里挟持公治庄主时诸位庄客的反应就可见一斑了。”
      想到当时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五名庄客舍命上前与苗女相搏,肖八阵顿觉黄芩说的不假,难免暗自泄气,但嘴上仍是不服道:“上次的事是因为庄主心怀愧疚,不愿伤那苗女,否则一声令下,我不信有庄客不肯出力。”
      黄芩道:“那是,光是出力的话,只要得了点好处,大多数人都会责无旁贷,可若要他们出命,公冶庄主平日里给的好处也许还不够份量吧。”
      言下之意,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金碧山庄’里那伙人少有不要命的,真遇上需要殊死搏斗的硬仗时,大部分就都变成没用的软脚虾了。
      肖八阵不禁有些心灰意冷,道:“可仅凭你我二人之力,不等于飞蛾扑火吗?怕只怕少庄主没救出来,又把你我二人给搭上了。“
      黄芩嘴角微扬,淡淡一笑,道:“若是不试一试,如何知道?”
      他的表情十分冷静,并不像疯狂自大之人。
      肖八阵心道:瞧他的样子并非孤注一掷,不管不顾,能这么说,应该还是有点儿底的。然后,他又想起那夜在船上解救苗女时,黄芩所展现出的盖世奇功,不由心头松动,向黄芩试探问道:“你觉得,真的可以一试?”
      黄芩冷声道:“其实,不管有没有肖爷相助,我都打算一试。当然,有了肖爷相助更好。肖爷若信我,就留下来和我一起,若不信,尽管回去搬救兵,我决计不拦。”
      他的话虽然冷冰冰的,却实实在在,没有半点浮夸,似乎有一种一不做,二不休的坚定不移的气魄,足以激起别人的心性。
      肖八阵只觉热血沸腾,豪情翻涌,挺起胸膛,把心一横,道:“好!你一个局外人都愿意为少庄主舍身试险,我岂能甘于人后?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我全听你的!”
      显然,有件事他说错了,黄芩之所以这么做,可不是为了‘金碧山庄’的少庄主。
      黄芩点头微笑道:“如此,我们便好生计划一番吧。”
      对于肖八阵的话,他并不否认。因为,到了这一刻,于他而言,为谁舍命试险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样才能险中求胜,达成目的。
      其后,二人在林中找了块已经干裂的空地,头对头蹲下身。黄芩将一根随手捡来的、毛笔粗细长短的小树枝撅成两截,递了一截给肖八阵,让他在地上画出那座大宅的位置,以及周边的地形等。肖八阵接过,一面用树枝在光秃秃的地上画了些表示位置、地形的标记和线条,一面向黄芩仔细说明。黄芩边聆听,边以手中的半截树枝在那些标记、线条上指点,时不时如此这般地说道上一番。
      当他二人计划完毕,双双施展起轻功,往肖八阵来的方向而去时,已是晌午时分了。

      ‘田坝镇’的后山上有座大宅。大宅的后院里有间柴房。柴房唯一的一扇窗被钉上去的木板封死了,所以门关着的时候,里面黑咕隆冬的不见一丝光亮。
      这时,一个面目凶狞、打手模样的汉子满是嫌厌丧气之色地走进后院。他的左手提着个破篮子,上面盖了块脏兮兮的,好像抹布一样的布片,右手的食指上勾着一把生了锈的钥匙。
      几步走到柴房门口,那汉子抬脚轻踹开门,同时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随着一股恶臭从黑暗里扑面而来,阳光也从外面照射了进去,顷刻间,将室内的一切呈现在光天华日之下。里面,飘浮于空气中的、无数细小的灰尘失去了黑暗的掩护,再也无处遁形,密密麻麻地暴露了行踪。柴房内并没有柴禾,只有一个五尺长、五尺宽的大铁笼。这铁笼锈迹斑斑,如果仔细瞧的话,还可以发现栅栏上粘连着一团团或黄或灰的毛,看起来倒象是个巨大的狗笼子。铁笼的门上挂着一只硕大的铁锁。笼子的一角蜷缩着一个人。那人衣衫褴褛,将头脸深深地埋进屈至胸前的双膝内,瞧不见面目。笼子里,离那人最远的另一处角落放着个便桶,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正是来自那里。
      等味道散发掉一些后,那汉子才放下衣袖,径直走到铁笼跟前,一边拿钥匙用力敲击栅栏,发出刺人耳鼓的‘当当当’声,一边没好气道:“喂!别装死了!”
      笼子里的人迟钝地从两腿间抬起头来,只见他蓬头垢面,神思恍惚,惨白而消瘦的脸上有血痂,也有污垢,挺大的一双眼睛因为在黑暗中久了,不适应忽然到来的光亮,紧紧地眯了起来。
      瞧他的五官长相,正是‘金碧山庄’的少庄主公冶一诺。只不过,寻常庄客若在这会儿瞧见他,怕是怎么也认不出了吧。
      那汉子见他没死,将左手的篮子搁在地上,麻利地用钥匙打开铁笼上的锁,矮身进去,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把那只便桶拎了出来。
      感觉手中的便桶不轻,应该是尿过的,他骂骂咧咧道:“小死丫子,一天吃一碗还能拉撒出这许多臭料叫你舅舅我替你收拾!改天舅舅我恼了,直接倒进你嘴里,叫你吧嗒吧嗒滋味!”说着恶狠狠地瞪了公冶一诺一眼。
      知道他们这种专做没本钱买卖的悍匪强梁向来说的出就做的到,公冶一诺不禁一哆嗦。
      放下便桶,那汉子回头揭开篮子上的破布,从里面取出一只铁海碗,‘嘡’的撂进了笼子里,恶狠狠道:“吃!”
      公冶一诺缓缓蹭到那只海碗近处,伸出指甲里满是黑乎乎的污垢的、不停颤抖着的双手把碗端了起来。
      手抖是因为受了伤,更是因为他已饿得浑身乏力,连端起碗这么简单的事也变得极其辛苦。
      也许,正因公冶一诺如此虚弱,那伙人才只是将他关进铁笼里,并没有派人严加看管。
      他定定的瞧着面前冰冷的、飘浮着油花的、一吹三条沟的稀饭,面上露出了似哭非哭的表情。
      见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端不住那只海碗了,那汉子一条腿猛踹在铁笼上,讥讽道:“少给你舅舅我装模做样,有的吃就快吃!你以为自己还是‘金碧山庄’的大少爷,吃饭也得下人伺候!?”
      公冶一诺几次努力将嘴凑至碗边,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无法成行。
      那汉子嗤笑一声又道:“瞧你那副窝囊废的样子,就是抖成了一碗水,也不值得你舅舅我多瞧一眼。”
      公冶一诺咬紧牙关,撒开端住海碗的其中一只手,转而紧握住另一只手腕加以稳定,才把碗送到唇边。
      勉强喝了一口后,一股哈喇的油味令他几欲呕吐,实在难以下咽。他无奈地抬头,冲那汉子道:“劳驾......能不能给加点儿盐?”
      那汉子狞笑一声,道:“加盐?加盐给你长力气,想得美!”
      公冶一诺哀叹一声,道:“这猪油稀饭哪里是人吃的,喝下去总是上吐下泄......要不,给点白粥也好啊。”
      他受了伤,每天却只给吃一碗不加盐的猪油稀饭,而且里面硬得好像石子的米粒总共加起来也没有一碗底,吃不饱不说,肠胃受不了,还落下了拉肚子的毛病。
      那汉子厌恶地‘哎哟’了声,道:“怎么不是人吃的?谁叫你生了一副娇贵的肠胃,拉死活该!”
      公冶一诺低头瞧看碗里,微有不服气道:“这哪里是人吃的,分明是你们有意折磨我。”
      那汉子瞥他一眼,道:“告诉你,折磨你有的是法子,能给你口吃的,就不算折磨你了。眼下旱得越来越厉害,若非夏总管说不可轻易杀了你,要留下你这条狗命日后有用,哥几个早把你一刀宰了,也省得费粮费油费水,还得我每天伺候一趟。”
      公冶一诺一时控制不住,怒视他道:你们这群掳良为娼的贼人活在世上才是费粮费油费水!”
      那汉子也不说话,探手将他从铁笼里拽了出来,抢过海碗,送到自己嘴过。
      但见,随着他手腕的动作,海碗转过半边,碗里的稀饭就被喝掉了一部分,再反过来转过半边,稀饭就见了底。
      之后,那汉子抹了把嘴边残留的猪油,脸上的横肉一阵颤动,骂道:“瞧,怎么不是人喝的?你舅舅我就喝了!只有你这种没吃过苦头,好肉好饭喂大的废物才挑三捡四!”
      见那汉子竟丁点儿没浪费,将那碗没有盐、一股哈喇油味的稀饭全部落到了肚里,公冶一诺脸上露出迷惑、讶异的神情,喃喃道:“这种东西你也喝得下?你还是不是人?”
      那汉子恼羞成怒,不再跟他废话,一把将他拎了过来,左左右右连打了十数个嘴巴,直到公冶一诺的脸孔肿得亮晶晶的,口角出了血,他才算解了气,罢了手。
      朝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公冶一诺脸上啐了口浓痰,那汉子凶恶道:“小死丫子,下次说话再敢惹毛你舅舅,把你剥个精光扔回狗笼里当狗养!”咧一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他又以阴森森的目光将公冶一诺上下刮过一遍,道:“瞧你生养得不错,真到没的吃时,就拿你当狗肉炖了。”
      说罢,那汉子把他丢回铁笼里,出去倒过便桶又放回原处,重新锁上了铁笼,关上柴房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冶一诺则缩在黑暗的笼子里,心里又恨又怕,强忍着才没让眼眶里打着转的泪珠掉下来。
      流血流汗他不怕,可从小到大,几曾有人敢这般折辱于他?
      他突然觉得很委屈,很无力,原来行侠仗义并非他以前想的,除了豪情万仗,就是痛快淋漓,哪怕丢掉性命也不过是引刀一快。也许,是他没能把这个江湖瞧清楚,瞧明白。
      不过,不管怎样他都没有后悔,只是产生了一种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行侠仗义的本事?
      出了柴房,那汉子想到了夏总管之前的吩咐,脚步不由缓了下来。他心道:万一被夏总管知道我不但饿了那小子一天,还打了他一顿,会不会怪罪于我?
      但转念,他又想,虽然夏总管吩咐过必须保证那小子活命,每日的一碗稀饭灌也要灌下去,可那小子除了在狗笼里蹲着,啥事也不做,比我们都舒服,少喝几口稀饭,多挨几个巴掌又死不了,定是不会有事的。
      想过,他快步离开了后院。

      正是午间吃饭的时候,大宅的前院子里东东西西地支着四五张桌子,横横竖竖地摆了十来条凳子。想是因为天气闷热,特意把桌、凳等搬到了院子里,方便一边吹着凉风,一边吃饭。当中间的一张可以坐得下八个人的八仙桌上却只坐了四人,东南西北每边各一人。这四人瞧上去均属精明强干、气派十足一类,应该就是此间的头领了。周边的几张桌上则拥坐着一些打手模样的喽啰。
      八仙桌主座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个身材高瘦、四肢纤细的和尚,他一张脸庞黑里透红,两只豹眼左顾右盼,很是神气,想来正是肖八阵口中的真法禅师了。
      正吃着,真法禅师扔下筷子,不耐烦道:“夏总管带着十几个高手去寻那什么劳什子的会玩火的老头儿,去了好几日了,也不知寻到了没有。”
      他左手边坐着的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接口道:“夏总管行事素来靠得住,照计划,不管寻不寻得到,这两天就该回来了吧。”
      那中年汉子不但身材矮小,穿着打扮也是土了吧唧,看起来不像是位江湖上的高手,倒似是个寻常的乡巴佬,不过脑袋两边高高隆起的太阳穴,以及一双精光四射的小圆眼,则显示出他绝非等闲之辈。
      他就是以阴毒手法偷袭,伤了肖八阵的‘朱矮子’。
      其实,‘朱矮子’原也有名有姓,但自入江湖后,人人都唤他作‘朱矮子’,慢慢的,真名反倒没人知道了。
      真法禅师右手边是个眯缝眼,满脸横肉的粗壮汉子。只听,他嗡声嗡气道:“要我说,人海茫茫,时隔多日,那贼老头儿早不知跑到哪儿逍遥去了,夏总管再厉害,怕也没那么容易找到他吧。”
      坐在真法禅师对面的是一个脸色蜡黄,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听了另三人的话,他的神色中显出几分傲慢,道:“这事儿得这么看,如果那个贼老头儿将慕容长、俞高远等人连锅端了的事是纯属巧合,并非针对我们组织,那么夏总管这一番搜寻,恐怕遇上的机会很小。”
      那粗壮汉子道:“这么说,如果是巧合,夏总管岂非白废力气?”
      书生样的年轻人摇头道:“也不是白废力气,至少可以确定日后那贼老头儿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所以不是坏事。可如果那贼老头儿一心针对我们,还想有所举动的话,便很可能与夏总管撞上了。嘻嘻,有了‘太阴膏’,定要他的好看!”
      真法禅师闻言,不以为然道:“怕就怕人家的确是针对咱们组织的,却又不愿意和咱们来硬的。你们想想,咱们在这里能守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倘若买卖来了,前脚我们一走,后脚那老头儿即刻跑来找麻烦,那可就头疼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另几人觉得他说的甚是,心下隐隐烦恼,一时间都闭了嘴。
      半晌,那粗壮汉子边啃咬着一条烤狗腿,边问道:“‘金碧山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龟儿子的命到底能值多少银子,他家那只老乌龟会不会舍不得拿银子赎人?”
      书生样的年轻人笑道:“那只老乌龟只得龟儿子一条命根子,怎可能舍不得?”
      粗壮汉子有些心急,道:“就是不知道夏总管要等到猴年马月才张罗这件事。不见银钱落袋,我心里总是放不下。”
      “我想,不需多久,等忙完了这边的事,夏总管就会派人去联系那只老乌龟了吧。”书生样的年轻人揶揄笑道:“既然他是辰州府的首富,若是在赎金方面对他客气,反而是瞧不起他了,所以我们必须狮子大开口。是以,大家分得的银钱定是少不了。你那份,足够你顿顿吃狗肉,一直吃到撑死为止了。”
      提到分银钱的事,各桌上的人都兴奋起来,纷纷闲话不绝。

      他们正边吃边聊着,只见一个背着刀的打手匆匆赶来,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真法禅师见状,不太高兴道:“有事就报上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人闻言,快步走上前,在真法禅师耳边说了些什么,真法禅师听得连连点头,稍后向来人摆摆手,来人便迅速离去了。
      看来,在‘夏总管’不在时,就轮到真法禅师坐阵了。
      朱矮子探问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真法禅师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把面前的饭碗一推,道:“当然是好消息!前几日和‘金碧山庄’那个小王八蛋一起来的老王八蛋,几日里不见踪迹,今日终于露头了。我们的探子听闻,有个衣衫褴褛,带着把轮刀的家伙从前头的‘山坳村’里偷了些食物和水,往‘豺狼坡’去了。”
      另外三人立刻也跟着来了精神。
      朱矮子兴抖抖道:“那厮吃了我一拳定是受伤不轻,所以逃出去后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养伤,让我们找不见他。估计这两日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想找路回去‘金碧山庄’,可因为身上没有干粮,也没有银子,便只好到村子里当贼去了。”
      那个眯缝眼的粗壮汉子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碗筷乱颤,道:“言之有理!翻过‘豺狼坡’,正是往‘金碧山庄’去的方向。”
      朱矮子贼笑两声,道:“让他回去通风报信也不错,正好等着公冶修拿钱来赎人。”
      那面色蜡黄的书生却摇头晃脑道:“不妥不妥。那个人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大名鼎鼎的‘日月轮刀’肖八阵,可算‘金碧山庄’的第一高手了,如果放任他回去,公冶修也许还会心存幻想,让他领着一大批庄客跑回来找咱们的麻烦。”
      粗壮汉子一挥手,傲气十足道:“怕的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书生笑道:“虽然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咱们也绝对可以杀到他们作鸟兽散,不过苍蝇多了也是麻烦,如果能抓桩金碧山庄’的第一高手肖八阵,对公冶修的心理打击必然极大,他也就更容易乖乖地交出大笔赎金,而不是召集一群庄客跑来闹事了。”
      真法禅师哈哈狂笑几声,嘲讽道:“就那个肖八阵,还第一高手?罢罢罢,你们在这里继续吃喝,瞧佛爷我带上几个人,去把那个所谓的第一高手抓回来。嘿嘿,上一回佛爷的禅杖留下了他的一把轮刀,这一回,就得留下他这个人了!”
      现下,这里本来就以他为首,众人又都深知他武艺过人,且素性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最恨别人同他抢功,是以并未多言,任由他点了四名手下,提起禅杖,匆匆去了。

      ‘山坳村’就在‘豺狼坡’底下的一片平地上,真法禅师一行人从‘田坝镇’后山的大宅过去,约莫要有七、八里地的路程。因此,纵然他们一路上已经加快了脚步,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赶到那里。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脚力不好的也足够赶几里路了,所以,肖八阵很可能已经不在‘豺狼坡’,而是指不定跑到那儿去了。不过,真法禅师为人处事貌似鲁莽,却也有几分真才实料,他并没有急着上山胡乱搜人,而是先让四名随从守住豺狼坡下的一处要道,自己独自进去‘山坳村’,向村民们仔细打听了一下被偷财物的情况。
      等他出了村子,一副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挥了挥手,命令手下道:“走,我们上山搜人去!”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随从苦着脸,说道:“禅师,这‘豺狼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搜山,就凭咱们几个人,那里搜得过来呀?更何况,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那厮走出多远了。”
      摸了摸下巴,真法禅师狰狞笑道:“放心,他走不了太远。我刚才问得清楚,他从村子里弄到的食物和水都不是太多,也就够一、二日吃喝的,所以没办法一下子走太远,必然还要找其他地方补充食、水。”
      话到此处,他举起禅杖,一指前面,又道:“过了这个村,再有十多里地还有一个‘石碑村’,而过了‘石碑村’,就一连百十里地再没有人烟了。现在已经是正午时分,他就是再心急赶路,也不可能走过了‘石碑村’,否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身上带的食物和水又不够长途奔逃,不是自寻死路嘛。所以,我料定他必是想先赶一段山路,等到了前面的‘石碑村’附近再找个地方藏身下来。可能稍后,他会想办法在‘石碑村’里多弄些吃喝带在身上,继续跑路。”
      几个随从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忙不迭地大拍他的马屁。真法禅师向来最喜这一套,心里不免沾沾自喜了一番,一张黑瘦的凶脸上也笑开了花。
      接下来,这一行五人便攀上‘豺狼坡’,朝‘石碑村’的方向边搜索,边赶了过去。

      这时候,艳阳赫赤赤,‘豺狼坡’上一片焦土,草枯树稀,少遮少挡,晒得人头皮发烫,又渴又热。
      走了盏茶的功夫,远远的,一个村夫模样的人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的阴影里乘凉休息。那人的面上象粘了几块马粪一般脏兮兮的瞧不清长相,身边没有包袱行囊,倒是有一根梢棒横放在腿边。看他的身材、年纪,显然不是真法禅师他们要找的肖八阵。
      真法禅师剔眉斜眼瞧看过去,对身边的随从道:“那厮身材高大,一看便知是外乡人,身旁又没见行李,在‘豺狼坡’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出现,很是可疑。”
      一名随从主动请缨道:“我去问问他有没有瞧见过什么人从这里走,顺便探探他的底。”
      真法禅师点头同意。
      那名随从当即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向那个村夫走去。
      岂料,不待他走近,那个村夫抬眼瞧见了他们一行五人,却好似见到了恶鬼一般,翻身爬起来,提起梢棒,拔腿就跑。
      瞧他的动作,显然已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狂奔,但落在真法禅师和那几名随从的眼中只觉身法稀松,步态沉重,速度也慢,感觉他应该是个不懂武功之人。
      就见,真法禅师一声令下,几名随从便迅即纵身猛追了上去,想要拿下此人加以拷问。那先行的随从因为起步较早,此刻便一马当先追在了最前面。
      他的轻功颇为了得,几个健步已堪堪追到村夫身后。
      就在他脑中盘算着再有三两步就要追上那个村夫,然后应该如何伸手擒人之际,那个村夫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一矮身,抱住头半蹲下来,煞住了往前疾奔的势头!
      他的这种招数分明是孩童打闹时的惯用手段:一个人在前面跑,后面的人快追上时,前面跑的突然急停下蹲,后面追的刹不住脚,难免被跘个大跟头。
      那名紧追上来的随从虽然武功不俗,却如何想到此时此刻居然遇上个家伙使出这种招数来?
      虽然这一招粗鄙无比,可以说没甚技艺,别说是江湖高手,就是寻常武夫斗殴也不屑使用,偏偏这时却好用得很。加之那个村夫急停抱头下蹲之时,手中的梢棒也极为阴险地自肋下向后伸出,不偏不倚,正对准了那名追上来的随从的膝盖骨!
      ‘嘎巴’一声,那名随从迎面撞了个正着,顿时从那个村夫的背上翻滚了过去,人还没有落地就已抱住右膝,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他的右腿膝盖已被那根梢棒顶碎了!
      眼见随从倒了地,那村夫立刻一跃而上,高高举起梢棒。看他发力的姿势,必是憋足了浑身力气,要抡圆了棒子劈头抽下,真正毒辣无比。
      真法禅师和另外三名随从还隔着好几步远,营救不急,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原来,那村夫力气用得太大,而梢棒的质地不佳,吃不起他这一击,生生被打断了。而那个倒地的随从也被一棒打破了脑袋,显然活不成了。
      说实话,那村夫一连串的动作除了有两膀子力气,再无其他任何出奇之处,偏偏用得时机极妙,硬是断送了一个身手不俗的江湖好手的性命,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大感诧异。
      真法禅师见手下的一名随从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眼睛都气红了,怒吼一声,好似半空中打了个炸雷,脚下一发力,顿时超过了另外三名随从,举起禅杖就想拍死那个村夫。
      以他这一杖的威力,那个村夫若被拍中,则必死无疑。
      可就在真法禅师人还在半空中时,只听得一旁树上的高处传来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并不响亮,却令真法禅师心中大惊。
      他待要收招换式,却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一片黑影从天而降,直向真法禅师等四人压顶而来。
      那是一张硕大的渔网。
      根本来不及躲避,渔网一下子就把真法禅师和他的三名随从笼罩住了。
      真法禅师不禁心中大呼不妙。
      原来,任是何等厉害的江湖高手只要被渔网网住,一身功夫十成里施展不出一成,倘若不能及时破网而出,难免死路一条。而真法禅师虽然力大杖沉,但手中禅杖不比刀剑,更加难以破网。兼之那声冷笑一经入耳,他就知树上埋伏之人毫无疑问是‘金碧山庄’的第一高手‘日月轮刀’肖八阵。肖八阵的武功,真法禅师早先已经领教过,虽然稍逊他一筹,但绝对称得上一流好手,现下他被渔网所困,想要在这般困境里与如此高手对阵,明显处于劣势,就算肖八阵前不久才受了伤,由于伤势初愈使不出十成的功力,他恐怕也是离死不远了。
      同时,他还发现那个提着半根梢棒的村夫虽然武功不高,但手法、行事却相当歹毒,在格杀掉他们一人后,又瞧见渔网偷袭奏效了,立刻俯身从地上捡起大大小小的许多碎石,如雨点般砸了过来。
      立刻,真法禅师头上连中两块鸡蛋大的石块,饶是他一身金刚不坏的禅功护体,也被砸得眼冒金星,疼痛难忍。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眶上被狠狠地砸了一下,虽然没有破皮,却是高高肿了起来,难受极了。而他身侧的一名随从因被渔网缠住,难以闪身躲避,不幸脑袋上连中数下,其中正好有一下砸中了太阳穴处,立时两眼凸起,眼眶里流出血来,模样甚为恐怖。
      到了这种时候,真法禅师哪里想得过来,为何一个武功寻常的山野村夫扔出的石块竟能如暴风骤雨一般,倒像有十条八条手臂才做得到的!

      疾如旋踵之际,只见一道眩目的白光,带着呼呼的破风之声直向真法禅师迎头落了下来。却原来是肖八阵一纵身,从藏身的树上向下一跃,同时挥舞着手中的轮刀,全力以赴劈砍向真法禅师。
      眼看真法禅师好大一颗光亮亮、圆溜溜的秃头,就要被劈成两个瓢儿了。
      这一刀真正势不可挡!
      真法禅师大骇之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江湖道义?但见,他的右手明明握紧着禅杖,却没有举起来招架,而是探出左手抓住身边一名紧抱住脑袋,蜷缩起身体,以防被碎石击中要害的随从的腰带,将人猛扯了过来,拿他的身体来抵挡肖八阵这当头劈下,志在必得的一刀!
      霎时间,惨呼震天,血光飞洒,那名随从被肖八阵的轮刀一刀劈成了两半,同时,渔网也被这一刀劈开一条大口子。
      真法禅师竟然不惜断送掉一名随从的性命,就为了要获得这个宝贵的、破网而出的机会。
      趁着渔网被撕开一条大口子的时刻,他横眉瞋目,怒吼一声,右手四十斤重的禅杖抡起来向前猛力一冲。
      这一冲,足足运起了十二分力气,当真有裂石熔金的威力,刹时间激起无数碎石尘沙遮蔽云日。就在这一片灰烟瘴气中,渔网也被那股爆炸性的气浪从开口处撕扯成了两半。
      真法禅师顿时得以脱困而出。
      可是,原本那三名和他一起困在渔网中的随从,一个已被砸中太阳穴半死不活,一个被他拿来挡轮刀当场毙命,能活命的就只剩下一人了。但经过他如此一发力,剩下的一人也被他这一杖上的气劲波及,震碎内脏,口中鲜血狂喷,倒地不起了。
      脱困后,真法禅师毫不迟疑,一跃而起,挥动禅杖与肖八阵恶斗在了一起。

      实际上,他用同伙的身体挡刀从而得到脱困的机会后,再以禅杖发出的罡气撕破渔网,实有顺手格杀掉剩下的那名随从的意思。因为拿同伴挡刀这种事实在太不仗义,就算在□□也是为人所不齿的,因而他绝不希望这事被传扬出去,所以借机把瞧见他行事,还活着的同伴给灭了口。也因为如此,这时候的他既有羞愧,又有愤怒,更是决心要把那两个敌人尽数灭口,顺便找回点颜面,手中禅杖舞动如风,愈发凶狠难当起来。

      本来,以他的功力应该胜过肖八阵不少,可这当口儿他刚刚受到伏击,惊魂未定,气势上明显被肖八阵占去了上风。而且他刚才在渔网中闪躲不便,又被飞石砸中了眼眶,现在肿得老高,影响了视线,是以匆忙间只能和肖八阵战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恶战中,真法禅师忽觉脚踝一痛,不禁步伐微乱,险些吃了肖八阵一记轮刀。激怒之下,他用余光一扫,发现又是先前那个村夫模样的汉子,此时躲在丈外正用碎石砸他的脚踝、脚跟。
      其实,他本一身金刚禅功,何惧一个武功低微之人扔出的碎石?
      可惜的是,他的护体神功再厉害,背不住脚踝、脚跟处一层皮下面就是骨头,再强的神功也难以保护。虽然对方扔出的碎石也不是十分厉害,根本伤不了他,但砸得生疼却是毫无问题的。偏偏他又在和一个身手不俗的肖八阵拼斗,脚下痛了难免影响步法,武功也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了。而那个村夫又极为狡猾,一会儿砸他的左脚踝或左脚跟,一会儿砸他的右脚踝或右脚跟,次次都砸得极准。
      真法禅师吃了苦头,又气又恼,恨不能掠过去把那个村夫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了,却是疲于应付,分身乏术。
      如此这般和肖八阵斗了十来个回合,见没能把肖八阵怎样,他自己的脚踝、脚跟处倒吃了七八下砸,眼看着杖法已有些散乱,心下不免生了怯意。
      脑中念头几闪,他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且逃过这一次,回头定叫他们不得好死。想罢,虚晃一招,拔腿就撤。
      肖八阵经过一阵恶斗已是气喘吁吁,见他反身逃去,知道他一身武艺非凡,倒也不敢强追。而那个只会在一旁使暗着扔石头的武功低微的村夫,自然更加不敢上前。二人只得看着他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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