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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24回:金花银梳引出尘封故事,无心插柳旧线又起新头 ...

  •   公冶修疑异道:“韩大侠,她真是和你们一道进来的?”
      冲他深施一礼,韩若壁一脸抱歉道:“全怪在下识人不准,倒令公冶庄主受惊了。”而后,他又抱拳转过一圈,提高嗓音道:“初入庄时,以诸位好汉那许多火眼金睛尚且没能瞧出‘玉娘子’是别人假扮的,我和黄芩只得两个人,四只眼,如何瞧得出来?其实,我们只不过是在来的路上遇见了她,以为她就是传说中的‘玉娘子’,本着仰慕之情,才结伴而行,邀她一同入庄的。唉,谁晓得她竟是假冒的。”
      他这套说辞滴水不漏,说得也极溜,显是事先准备好的。
      话毕,他若有似无的向熊传香使了个眼色。
      熊传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自是不能拆穿他。
      由于他的这一说法听上去很有几分道理,加之在场的庄客里确有不少人亲眼见到熊传香假扮成的‘玉娘子’进来庄里,却并未瞧出有甚异样,是以对此深表理解。
      麻二见没能把韩若壁怎样,嘴里不干不净地咕噜着骂过几句后,便偃旗息鼓了。
      鲁辕门却不肯就此罢休,瞪着韩若壁,气鼓鼓道:“这妖女进庄子时我也在场,正因自己没能瞧出这妖女假扮他人,之前不好意思提及。可现在想想,你不但不帮公冶庄主,还跳出来为刺杀庄主、公子的妖女说话,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你们和她是一伙的了。”
      韩若壁摇摇头,叹口气,冲黄芩那边努了努嘴,道:“真若和她一伙,我这位朋友还会费心费力替你们挡蛊?”
      知道刚才多亏有黄芩,鲁辕门只得结结巴巴道:“也许......也许是他念及庄主的好处,临到头时良心发现了......这才......“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你自已都无法相信的话了。”韩若壁挥手打断他道:“而且,大家都说那妖女意在刺杀公冶庄主、公冶公子,怎的我偏是没瞧得出来?”
      说罢,他目光锐利,如同一把冰锥一样射向公冶一诺。
      被他这么一瞧,公冶一诺不禁打了个哆嗦,眼光闪烁地扫了眼熊传香,低声含含糊糊道:“别的我不知道,她......没有放蛊伤我......我想,应该不是要刺杀我吧。”
      的确,他一直就站在近前的一个角落里关注战局,熊传香放蛊时,他吓得忘了后退,呆立在原地,以为肯定要倒霉了,可不成想,不知熊传香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放出的蛊子硬是避开了他所在的那个角落。如此,他虽然弄不明白熊传香因何不放蛊对付他,但也知道对方此来并无针对他的意思,更非是想刺杀他了。
      既然他如实说了,就不需韩若壁多费口舌了。
      韩若壁又转向公冶修道:“公冶庄主,你觉得她来‘金碧山庄’,真是为了刺杀你吗?”
      瞧向熊传香那双令人生怖,似乎只能在噩梦中出现的眼睛,公冶修一阵神思迷离。

      其实,那样的一双眼睛也可以出现在美梦里。
      只是,那是一场距现今已十分遥远的美梦。
      当然,所有的美梦都有一个让人着迷的开场,但其中的一部分却可能以噩梦告终。

      思潮起伏之下,公冶修感觉一阵冲动,脱口而出道:“韩大侠说的不错,她如果意在刺杀我,之前并非没有机会。”
      至少在这一刻,他无法昧着良心说话。
      转脸,韩若壁面向熊传香,做出一副语重心长、循循善诱之态道:“小姑娘,‘金碧山庄’可不是随随便便闹着玩儿的地方,目下,不但有这一干江湖好汉、能人异士在场,而且只要公冶庄主再喊上一嗓子,立刻还会有更多的高手、能人赶过来护卫,就算你肚子里的蛊绝顶厉害,能伤得了许多人,自己也是逃不出去的。”
      熊传香的那双怪眼里射出强硬、倔强的光芒,直刺向公冶修,厉声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变鬼也不会饶过他!”
      韩若壁一挥手,装模作样斥责她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行为虽然无礼之极,可公冶庄主一世豪雄,行事向来循天理,遵道义,岂会无缘无故害你性命?”
      他这话明面上是褒奖公冶修,实际却是以名声相要挟,令公冶修无法随意处置熊传香,说到底是为熊传香着想。
      熊传香只是盯着公冶修。
      韩若壁又道:“小姑娘,这件事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不如这样吧,蛊是你放的,你自然会医,若保证将那位中了蛊毒的英雄医好,我想公冶庄主和众位英雄好汉俱是大人有大量,就不会同你一个小姑娘过多计较了。然后,你再将此番的来意说明,把误会澄清,也就是了。”
      眼见面前搭了这么好的一座台阶,熊传香就是再笨,也知道要抓住机会往下迈了。
      立刻,她点点头道:“那敢情好。我本不想伤人,是他们咄咄逼人,我才不得不放蛊伤人,现下他们不与我为敌了,医好那人也在情理之中,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接着,韩若壁道:“如此这般,公冶庄主以为如何?”
      公冶修沉吟一刻,未置可否。
      这时候,他心里又有些后悔先前为熊传香澄清刺杀一事,而没有想法子令众人群起而攻之,让她死于混战之中了。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公冶修的心思纠结不定,变来变去,甚至连他自己也捉摸不清。他一会儿冷酷而理智地想要熊传香死,觉得只有这般,一切才能彻底翻过去,再不被揭露出来;一会儿又睹人思人,想着正是她的出现,才令自己忆起了那段陈年旧事,并被由此激发出的情绪所撼动,所左右,觉得必须和似熊传香这般相关之人把尘封的过往说个清楚明白,才能令自己安心;可一会儿又怕把那些事统统抖落出来,会令自己失去现有的一切......总而言之,公冶修的心里既矛盾又困惑,忽尔理智,忽尔激动,忽尔迷糊,象是掉进了无底的漩涡里难以自拔。

      凑近他身前,韩若壁轻声提醒道:“庄主,这个苗女的来历只怕不简单,她的蛊术更不简单,背后说不定还有厉害的靠山,若是稀里糊涂地处置了,难保不招来更大的麻烦。不如问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要什么,把事情解决了为好。”
      话说的虽平淡,而且一点也不响亮,却是掷地有声,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公冶修想了想,心道:罢了罢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防得过一时,防不过一世。
      接着,他神色复杂地用力点了点头。
      韩若壁得了应允,大模大样的朗声向众人宣布道:“公冶庄主宽大为怀,大人大量,尽显豪侠风范。各位英雄好汉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愿让这位小姑娘将功赎罪,替董锦安医伤?”
      说起来,这本是公冶修的事,公冶修自己都没甚异议了,场中众人又有什么闲话好说?而已经昏死过去的‘通天彻地棍’董锦安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当然是保全性命、治愈伤势,是以在他身侧负责照顾的一位庄客便点头代他表示同意了。
      既然大家都赞成,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对于这个结果,将前前后后瞧在眼里的黄芩觉得还不错,毕竟除去和一群江湖人干上一架,以蛊子伤了一人外,熊传香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毒之事,更何况是董锦安主动上前与她相斗,欲置她于死地的。而且,瞧公冶修之后的反应,竟似有些心虚,真象亏欠了熊传香什么一样,想来必有齷齪之事,刚才自己出手相帮,已算是还了他之前的点滴恩情了。
      同时,他不禁暗赞韩若壁能言善辩,化解事端的手段高明,处理危机的能力出众,是以向他投去一个赞赏的微笑。
      韩若壁得意受之,还他一串暧昧不清的眼波。

      稍顷,韩若壁做出费力思考的架势,问熊传香道:“小姑娘,你跑来‘金碧山庄’,夜闯公冶庄主的书房所为何事?”
      熊传香犹豫了片刻,似乎在考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表明来意有无好处。
      “这个却不忙说!”心神不宁地注视着熊传香,公冶修抢着道:“我且问你,你来这里,真的不为取我的性命?”
      熊传香怪眼圆睁,啐了一口,道:“便宜你了,本姑娘此来,只为向你讨还欠债,你的这条老命,我取来何用?”
      公冶修那颗忐忑不定的心稍稍安宁了一些。
      韩若壁眼珠连转几转,道:“公冶庄主素来大方得很,若真欠下了小姑娘你什么债,那是连本带息一定要还的。他到底欠了你什么?”
      看起来,他很想知道。
      公冶修脸色泛白,心头一颤,暗道:不成,这种事绝对不方便让太多外人知晓。他马上道:“小姑娘,此事不急。我先让人把董英雄扶进房里妥善安顿,稍后也好让你去替他医治。只要你要的不是人命,我保证不会令你失望。”
      言毕,他叫来下人把庄客们尽数带下去,吩咐将受伤的董锦安抬进房里好生安顿、照料,以待医治,还要给其余各位庄客备上宵夜,好生款待,并且说在场众人日后都有重谢,只留了公冶一诺和肖八阵在身旁以防万一。
      公冶一诺是他唯一的儿子,肖八阵则是他最为信任之人。
      熊传香似乎也不太愿意在众人面前深言,只是紧闭着嘴巴,等大家离开。
      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庄客们虽然很想留在院子里,弄清楚公冶修到底欠了那个年轻的女巫祝什么,但一对上他少有的坚如岩石、隐含威慑的目光,都不禁心头一缩,无奈而又憋闷地跟着下人离开了。
      不过,好奇得如同猫爪抓心一般的韩若壁,却象脚底生了钉子,任是公冶修的目光如何严厉,也不动地方。
      对于这件事,黄芩并不好奇,加之眼见公冶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在脑门上写下了‘逐客令’三个字,便伸手拉起韩若壁,道:“别不识相了,这里不欢迎我们。”
      韩若壁挣扎了一下,不死心道:“公冶庄主,这里地方宽敞,多我一个不多,你说是不是?”
      公冶修不发一言,面色冷凝成一团。
      旁边,被黄芩救下的彝人立色居然也还没走,急急拉了一把黄芩,道:“朋友,你跟我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脸上神秘兮兮的,象是心里藏着什么秘密。
      见了立色的表情,韩若壁心头一动,脚跟也松了松,暗道:他能有什么话要告诉黄芩?
      看来,对于这个,他也很想知道。
      黄芩回立色道:“你且等一等。”转头又不耐烦地问韩若壁道:“你倒走是不走?!”
      瞅见仍旧不发一句话,寒着一张脸,瞪着一双眼,已恨不能把他们一脚踹走的公冶修,韩若壁终于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道:“唉,瞧主人家的意思,不走也不成啦。”
      拉着韩若壁离开前,黄芩忽然回头,目光缓缓的从公冶修、肖八阵、公冶一诺面上依次扫过,最后落在熊传香的那双怪目上,道:“姑娘,我们和你一道进来的,自然也要一道出去,你没做甚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不管你那债讨得,还是没讨得,都须记着,完事后,我们在庄园门口等着你。”
      听见他的这句话,早已独自一人在外很久的熊传香心里莫名涌起了一股异样的亲切感,一时间竟忘了之前他还站在自己的敌人一边,同自己以武力相拼,只觉得这个教训过自己的外族青年,竟象极了小时候总是拉着自己一块儿玩耍,却也总把自己训到掉眼泪的族里的一位大哥哥。
      她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黄芩的这句话在公冶修等三人听来,却是另有一番滋味了。
      在他们耳中,黄芩的意思无疑是,等不到熊传香安全出庄,他和韩若壁就不会离开。

      待黄、韩二人和立色一并消失在小院的拱门外时,已近鸡鸣时分,天色昧明,灰白的曙光朦朦胧胧地射入院中,在四人的脚边留下长长的暗影。
      肖八阵和公冶一诺心知此事必有隐情,是以均没有出声,只等另二人开口。
      良久,公冶修总算开了口,道:“姑娘尊姓大名?”
      他这一问,肖八阵和公冶一诺都很诧异,因为欠债的怎会不知债主姓甚名谁?
      “我的姓氏你应该能猜得出来吧。”熊传香的鼻子抽动了一下,道:“我姓熊,名传香。”
      “果然。”公冶修低头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转瞬,他抬起头,面目有些僵硬,微显茫然道:“熊敬玥......是你什么人?”
      ‘熊敬玥’!
      这个名字,对于公冶修而言,实在熟悉,几乎刻骨铭心,可又实在陌生,因为太久没有提起。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埋葬了二十多年,早已成为了他的禁忌。
      听见是自己的声音说出了这个名字,刹时间,公冶修只觉太阳穴上青筋乱迸,一颗心象被人紧攥住了跳动不得,几近窒息。
      熊传香面无表情道:“虽然我不想承认,可她是我姑姑。”
      公冶一诺听言,心道:这苗女的姑姑自然也是苗女,不知同爹爹有何关系。紧接着,他想到了公冶修不许家里有苗人出现一事,暗道:八成和那个叫‘熊敬玥’的苗女有关了。
      对于她和熊敬玥的关系,公冶修似是并不吃惊,道:“熊姑娘,你想讨什么债?我可不欠你什么。”
      熊传香抬一抬眉毛,不答反问道:“既然你不欠我什么,你觉得我该讨什么债?”
      不知不觉退后了一步,公冶修直勾勾地瞧了她一会儿,道:“这......我哪可能知道。”
      熊传香面色一变,厉声道:“我想讨的是你不该得、不配得,却得着了的东西!”
      她咬牙切齿又道:“我找了你好多年,直到前几年才得知你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三湘大侠’。”
      公冶修面色一沉道:“莫非你想要‘金碧山庄’和我名下的所有产业?”
      仰头瞧了瞧这片庄园,熊传香冷笑道:“‘金碧山庄’......名字起得真不错。这可是用我们寨子里的金子建起来的山庄,当然金碧辉煌。”
      公冶一诺听在耳里十分别扭,质问道:“‘金碧山庄’是我爹一辈子的心血,怎么倒成了你们寨子里的金子建起来的了?”
      熊传香瞪他一眼,道:“去问你爹!当年,他在辰州建庄园、买田地用的大笔银钱是从哪儿来的?“
      公冶一诺狐疑地望向公冶修。
      公冶修低头垂目,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言不语。
      熊传香哈哈笑道:“原来他还知道羞耻,不好意思说。那便由我替他说了吧。”
      她的面目变得极为阴冷,道:“二十多年前,就是这个叫做公冶修的家伙伙同叛徒熊敬玥从寨子里的金矿盗取了一大笔金子,准备一起私奔去过好日子。可惜,就在他们把金子装满车厢准备逃走时,壁垒里的寨兵发现了这对图谋不轨的狗男女,双方起了冲突。因为熊敬玥精通蛊术,寨兵最终没能拦截成功,被他们带着金子逃掉了。不过,熊敬玥也被偏架弩射中,贯穿身体,受了不治之伤。”
      另二人听到这段话,惊愕得难以言表。
      停了一瞬,熊传香阴森森笑道:“她背叛本族,带人偷盗寨里的财富,瞎了眼和一个狼心狗肺的外族男人私奔,被射死也是活该!”
      抬起眼,公冶修摇一摇头,道:“她不活该,她是为了救我。那只弩箭本来是要射中我的,可我那时不会武功,自是避让不及......她救了我,可她自己......。不过......”
      熊传香心头微颤,‘哧’了声,道:“你和她之间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至于被你们偷盗走的金子,我奶奶已经和土司及寨里的同胞们说好不再追究了,就当是熊敬玥拿命换的。”
      听她话里的意思,象是无意讨要自己的财产,公冶修心里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瞧他的表情略有松懈,熊传香真有一种放蛊出来杀死他的冲动。
      公冶修挤出一丝笑容,道:“那么,熊姑娘究竟想从我这儿讨什么去?”
      熊传香道:“我奶奶说,那时候她跟着寨兵紧追出去,在路边找到熊敬玥的尸体时,她头上的金花银梳不见了。”
      听到这里,公冶修头皮一紧,抑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熊传香冷硬着脸继续道:“那把银梳是我们熊家的东西,需要和它的主人一并埋葬,不能留在外人手里。因为熊敬玥的坟里少了这一样,我奶奶一直耿耿于怀,每次谈到这事,就忍不住垂泪,说女儿只能做孤魂野鬼,没法升天,也没法去祖先所在的地方。奶奶年纪大了,我想替她完成心愿。”
      公冶修道:“你怎知那把银梳一定在我手里?”
      熊传香诡秘一笑道:“那东西有些邪性,可以在上面施咒、下蛊。我偶然听说你二十多年前中过蛊毒,也算死过一次,难道是我道听途说了?”
      苦叹一声,公冶修道:“那把银梳,是你姑姑临终前送给我的,她叫我一生一世都带在身边,还要我发誓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女人......”
      熊传香不屑一顾地打断他道:“显然,你并没有做到。”
      公冶修道:“答应她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做到。可是后来.......唉,不管怎样,我为她守了两年。”
      “哈哈哈哈......两年?两年啊......“熊传香仰天大笑道:“她为你背叛族人,为你盗取族里的财富,为你送了性命,简直为你舍弃了一切,却只换得你为她守了两年。”
      她的笑声里满是戾气。
      公冶一诺略带埋怨地瞧了眼自己的父亲,小声喃喃道:“若有女子肯如此真心待我,为我舍弃一切,我为她守一辈子,不爱别的女子又有何妨?”
      熊传香讶异地望向他。
      “你疯了!?”公冶修瞪了儿子一眼,紧皱起眉,道:“我是个男人,能守两年已是不易。她送给我的那把银梳,我贴身带了两年之久,直到洞房花烛那夜才无奈取下来......”
      熊传香调整了一下情绪,‘哦’了声,道:“你觉得要一个男人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是强人所难吗?”
      公冶修摇了摇头道:“如果她活着,我这辈子必定只爱她一个女人。”
      熊传香讥讽道:“你不觉得欠她的多了点吗?”
      公冶修争辩道:“我不欠她什么。当初,我和她在一起时是一心一意,对她很好,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我和她两个人一起做的。虽然,我没能遵守诺言,可她临死前,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往我身上下蛊,此后一旦我近了女人身子便要毒发惨死,这也够歹毒了吧。”
      精明如他,当然猜得到那次差点要了他性命的蛊毒发作,是因为与新婚妻子的一夜缠绵,破坏了坚守两年的誓言,而那蛊毒无疑就是熊敬玥两年前落下的。
      熊传香气得胸膛一阵起伏,正想有所举动,却见‘日月轮刀’肖八阵已警惕地上前了几步。
      “她再歹毒,也是以性命下的蛊......是想以性命换取你这一辈子只爱她一人!”她退后一步,努力深呼吸了几下以稳定激动的情绪,道:“你明知那把金花银梳上刻着什么,却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吗?”
      公冶修恍惚地摇了摇头,道:“不管代表什么,也不过是一把梳子。”
      熊传香鼻翼扇动,呼息急促道:“所以,我说你不该、也不配留着那把银梳!”
      不愿再多辩驳,公冶修点点头,一边转身出了小院往别处去,一边道:“罢了,我这就拿与你吧。”

      趁着公冶修去取金花银梳的时候,公冶一诺上前向熊传香郑重施了一礼,道:“熊姑娘,多谢你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我爹的这件丑事。”
      朝他翻了个白眼,熊传香道:“你以为我是替你爹留面子?我是怕说出来丢了我们苗人的脸。”
      公冶一诺试探问道:“那个熊敬玥和你一样,也是巫祝?”
      熊传香道:“我奶奶说,她可能是族里几百年来最有天分的巫祝了。可是,她让奶奶很失望。”
      公冶一诺道:“比你还有天分?”
      熊传香双手握拳,点了点头,道:“不过,以后我的蛊术一定会比她厉害。”
      她不希望族里最有天分的巫祝就是熊敬玥那个样子,所以她要拼命炼蛊,要超过她,要让奶奶为她骄傲。
      她记得,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不是父母,而是奶奶。
      公冶一诺笑了笑,道:“没错,如果孙女儿超过了女儿,做奶奶的应该会更高兴。”
      他笑得很挚诚,没有一丝敷衍,竟是真心为熊传香的志向而欣喜。
      熊传香觉得有些奇怪,便不禁多瞧了他几眼。
      被那样慎人的眼睛瞧着,公冶一诺的心禁不住呯呯呯一阵狂跳,面色发红,头有些晕,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的。
      他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定了定神,心道:莫非是从没见过似她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所以有些失常了?
      要知道,公冶一诺向来认为但凡女子都是小事冲在前,大事缩在后,全身心依附于男子,不但胆小懦弱,而且软弱无力,所以,他一向不太看得上女子。可这些在熊传香身上一丝一毫也看不见,她不但很有勇气、胆色,武功、蛊术也叫人大吃一惊,当然,长相确是古怪可怕了些。不过,在偷偷多瞧过几眼后,公冶一诺又觉得除去那双没法忽视的怪眼,那淡淡的眉毛,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嘴角,虽然不显得多美丽,却也十分耐看。
      感觉他在偷瞄自己,熊传香眼一翻,表情看似颇为不悦,但语气却较为和善,道:“你想瞧就大大方方地瞧,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
      说实话,虽然她对公冶修不但没有任何好感,而且隐隐还有杀之而后快的念头,但对他的儿子公冶一诺却生出了几分好感。
      公冶一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几声,抓了抓头,没敢再去瞧她。

      这时,公冶修手捧一只铁盒走了回来。
      他将手里的铁盒递给熊传香,道:“那把银梳就在里面。”
      铁盒上锈渍斑斑,十分陈旧,表面间或还附着有几片又脏又湿的泥块。
      熊传香的面上露出几丝厌容,没有立刻伸手接过。
      公冶修忙收回铁盒,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作势将铁盒擦拭了几下,道:“熊姑娘莫怪,它这个样子非是我保护不周,而是刚从地里被挖出来。你要是介意的话,我可以让人给另换个盒子。”
      原来,二十多年前,他那次蛊毒发作几乎死过一回后,就再不愿看到熊敬玥的那把银梳了,本想丢掉它,却又心中坠坠,感觉不妥,于是找了个铁盒装起来,深埋在了山庄里。
      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铁盒,熊传香打开盒盖往里瞧看,只见银梳上镶嵌的那朵金花早已掉落一旁,银梳通体发黑,完全瞧不出本来面目。
      盖上盒盖,扬了扬手中的铁盒,她道:“变成这副模样了,你要我如何确定它就是我要的那把金花银梳?”
      公冶修只能苦笑道:“姑娘这么说来,却是叫我没法回答了。埋在地下二十多年,我也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
      思索了片刻,熊传香收起铁盒,傲然道:“量你也不敢哄骗于我,否则这事可不算完。”
      公冶修笑一声,道:“那是当然,我哄骗姑娘又有何益。”
      稍后,熊传香道:“我马上就去给那个中了蛊毒之人医治。你让人准备一小罐沙浆来。”
      以为沙浆是医治蛊毒所需的东西,公冶修当即满口答应,找来下人,命令快去准备,并让肖八阵带领熊传香速去董锦安处。
      熊传香正要跟随前往,公冶一诺追出几步,叫住她道:“熊姑娘,那个,那个......我想问问,刚才你放蛊时,为何对我一人手下留情?”
      对于这一点,不知为何他很在意。
      熊传香直言道:“没什么,因为你救过我的苗人姐妹。”
      公冶一诺听闻茫然若失地点了点头。
      忽然想起了什么,熊传香掉头又走回到公冶修面前,道:“刚才你说,她要你发誓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女人时,你以为你能做到?”
      公冶修诧异道:“是啊,怎么了?”
      熊传香问道:“你当时,是真心的?”
      公冶修更为诧异了,点头道:“自然是真心的。”
      摇了摇头,熊传香面露讥讽之色道:“虽说她重伤在身,无法可医,但如果你是真心的,怎能因为害怕后面的追兵,由着她曝尸荒野,独自一人驾着满载金子的马车逃走?”
      公冶修面色微黑。
      熊传香视若无睹,冷冷道:“若非我奶奶和寨兵追了上去,寻到她的尸身,怕就被土狼野狗啃吃光了。”
      说罢,也不等公冶修再说什么,权当他是瘟疫一般惟恐避之不及,熊传香跟在肖八阵身后,快步离开了院子。
      公冶一诺紧锁眉头,道:“爹,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有种种算计,可之前还当你是英雄、大侠,可你,你......你瞧你做的这些,都是什么事啊!......“
      他心中翻腾不定,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甩了他一个白眼,公冶修道:“傻儿子,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英雄、大侠,那都是别人说的,其实,爹如果真是你想的英雄、大侠,怕就没有你了。”
      公冶一诺支吾了一阵,道:“至少,你不该抛下熊姑娘的姑姑,独自一人逃跑吧。”
      公冶修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公冶一诺不甘心地追问道:“你为何那么做?为何不把她姑姑掩埋了再走?”
      沉吟了片刻,公冶修道:“不管你信不信,那时候,我是怕了。可我不是怕那些追兵,而是怕她。那会儿,她瞧着我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
      “爹,我不会象你一般......“公冶一诺退后了几步,沉思良久,才道:“我一定要做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大侠!”
      说罢,他‘霍’地转身,边走边道:“明日我就往曲靖府南宁县去。我要做一件大侠该做的事!”
      公冶修紧追几步,张嘴似是想叫住他,但终究没叫出声,他心道:儿啊,除非你没有家,否则你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大侠。傻孩子,等你再长大些,就知道爹的苦处了。

      与此同时,立色将黄、韩二人领至山庄里一个墙旮旯儿处。确定了四下没有其他人后,他摘下头帕,郑重的向黄芩下了个跪行礼。
      这是彝人最虔诚的礼仪。
      黄芩显是没料到,愣了一瞬,忙伸手将他扶起,讶道:“这是做什么?”
      韩若壁也颇为吃惊,道:“难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求他?”
      立色站起身,摇摇头道:“我并非有事求他,这一跪,是感谢他方才出手相救。”
      不过是无心之举,他不提,黄芩都已经忘了,是以摆摆手道:“那就大可不必了。”
      顿了一顿,黄芩道:“刚才你说有话告诉我,是什么话?”
      立色点点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瞧了眼韩若壁,犹豫了一下。
      黄芩道:“他是我的朋友,但说无妨。”
      立色面有愧色道:“上次在寨里,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们没能实话实说。”
      他口中的‘特殊原因’,黄芩已经猜到了,那就是熊传香从中作梗。
      喘了口气,他继续道:“当时,你问的那个四年前参加了‘火把节’的少年,其实大家都还记得。他是个汉人。”
      不待黄芩开口,韩若壁目光闪亮,抢先问道:“那个少年现在何处?”
      见了他的举动,黄芩不免心下犯疑,暗道:韩若壁会对那个少年感兴趣,必然是因为‘月华珠’,可他明明已不需用‘月华珠’医伤了,却为何对那颗珠子恋恋不忘?莫非是生了贪念,想据为己有?
      因为有立色在跟前,不便直言相问,他暂且压下心头疑问,附和道:“是啊,那个少年现在何处?”
      立色道:“我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我只知道,四年前‘大瑶山’的‘苗王’灰老卯曾领着他一道来参加我们的‘火把节’。听说,苗王是从扬州的一个叫做‘丹凤阁’的地方花钱买下他的。”
      黄芩不免暗想:‘丹凤阁’?莫非那个带着‘月华珠’的少年真就是杨松?那颗被一般人当作寻常珠宝的‘月华珠’就是徐知州的家传之宝?世间竟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瞧他的神情有些古怪,立色住了口,不解地望着他。
      韩若壁也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黄芩道:“没什么。”同时示意立色说下去。
      立色继续道:“灰老卯和我们土司大人算是朋友,从扬州到‘大瑶山’又途经我们那里,既然顺路,而且恰逢我们的‘火把节’,他当然没有理由不去山上热闹一下,所以就带着随从,以及那个少年一起参加了‘火把节’。”
      韩若壁撇一撇嘴道:“早就听闻苗王土司里有不少位贪幕汉族女子的美色,专程跑去中原繁华之地的秦楼楚馆,花重金买下中意的歌妓带回苗疆侍奉身侧的,可这个灰老卯独独偏好男童,还真是特别。”
      立色赞同道:“可不是嘛,他的这个嗜好是比较特别了。”
      黄芩兀自寻想了一阵,道:“大瑶山?可是在柳州那边?”
      立色道:“是啊。”
      说着,他似是回忆起了四年前那个隆重的节日,道:“算起来,那年的‘火把节’是这些年来最为壮观的了,入夜以后,田头寨尾都是火把,密得象是炉塘里的火星一样,广场上的火塔窜起的火焰几乎烧红了半边天。我们全寨的人都动起来了,对歌、跳舞、斗牛、赛马等项目样样俱全。当时,来得人特别多,连苗疆最有名气,同时也最神秘的大法师谢古也来了。那还是我头次有幸见到他。”
      对他说的这些没有太大兴趣,黄芩问道:“‘火把节’完了以后,灰老卯他们就回去大瑶山了?”
      立色答道:“是啊,我记得清楚,他们是和谢古大法师一起上路的。”
      黄芩心道:‘大瑶山’路途遥远,想在一月之内往返一趟,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如此说来,安苏其也不算骗我了。
      立色随口又补充了一句道:“谢古大法师向来行踪诡秘,不喜与人同行,那一次主动提出和灰老卯他们一路,也算是件稀罕事了。”
      对于他口中的‘谢古’,黄芩显是也没甚兴趣。
      说完这些后,立色行了一礼,与黄、韩二人告别,说是马上就要领着几个护卫回去寨子,不便再作逗留。
      二人齐齐回了一礼,瞧着他远去,消失在视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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