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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5回:启疑窦隔墙有耳须慎听,强出手流光如云跃剑匣 ...

  •   本就是‘贩木脑壳儿被贼抢’--大丢脸面的事,慕容长哪里肯说,只管闷头生气,不言不语。
      倪少游则是一副追根问底,打听稀奇的模样,笑问道:“我与二位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有什么话不好讲?”
      瞧他锲而不舍,一意探问别人的糗事,分明有借机嘲笑之嫌,慕容长只觉无名业火滋滋燃起,‘腾’地蹦将起来,就待发作,却不想一头撞上了舱顶,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感觉有点滑稽,倪少游忍不住笑出声来。
      慕容长更恼了,一拳砸向头顶的木板,骂道:“奶奶个熊,不该问的别问,老子心里正不敞亮,小心惹毛了老子,叫你没的好果子吃!”
      适时的,俞高远阴阳怪气道:“何不砸得再用力些,干脆在头顶上开个天窗,倒真是‘敞亮’了。”
      听言,知道自己又犯了易怒的老毛病,慕容长坐下,嗡声嗡气地对倪少游道:“小子,有道是,饭可以多吃,话休要多问。别不知趣!”
      倪少游显然并不怕他,反驳道:“我听说的是‘多看出苗头,多问出来由’,想知道来由,自然得多问。再者,我已和你们一道,前路还长,说不准会遇上什么。可万一遇上的,就是把你们弄成这般模样的厉害对头,搭上我一条命没什么,毕竟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干的就是脑袋提在手里的营生,可若是死的不明不白,总是说不过去。”
      俞高远听言,和慕容长眼神交汇了一瞬,对倪少游道:“其实,你肯接下这趟活计,又随我们押了几日船,对我们的事,明里暗处也该听得不少了,实是不需再瞒你什么。”
      到了这刻,慕容长也明白倪少游探听此事,并非为着讥笑自己,是以不做声了。
      倪少游道:“你们二位,一位是‘擒虎手’,一位是‘裂云鞭’,俱是武艺超群,手段高绝的人物,道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头甚为响亮。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天大的神通,将二位伤得如此古怪?”
      此种开口先炫对方几句,再询问想知道的事的做法,明显比直接追问的效果要好得多。
      ‘嘿’了声,慕容长一副心有不甘,可又不得不甘的模样,道:“是我惹的祸,还是我来说吧。”
      俞高远道:“那敢情好。”
      酝酿了一阵,轻抚了下脸上的伤,慕容长无比懊恼道:“回头想想,真他奶奶的不值,弄成这样,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而已。”
      瞧看了一下二人的伤势,倪少游讶然道:“只为争一口气?”
      慕容长点头道:“这事说来话长,几月前,我们从苗疆弄了一批妞儿,按原来的计划,是离开苗疆后,直入湘西,到辰州坐船从水路转出去,最后把人押送到杭州。哪里料到,走的时候遇上苗疆大旱,一路上想找□□水喝简直比登天还难。你想,连个糟烂的水坑都寻不到,就更别提什么小沟小河了。他娘的,全都给晒干了。”
      倪少游赶紧问道:“苗疆真的大旱了?”
      先前,藤来富这么说时,他还不敢全信,毕竟也可能是对方希望自己接下这桩脏活,才故意那么说的。但是,慕容长也这么说,倪少游便不得不信了。也因此,他那颗一直以来由于接下这桩买卖而发虚、不安的心,立刻平稳了不少。
      慕容长连连点头,道:“这还能有假?那一带的汉人实在没法子,已经开始拿活人祭拜龙王了,但不知龙王是聋了,还是瞎了,就是不下雨。”
      俞高远也附合道:“不错,往年这时候总是可劲的下雨,今年真是奇了怪了。”
      慕容长继续道:“说回头,那十几个妞儿是今年的最后一批,所以暂时不需要留许多人在接应点候着。本来我们这一趟,只需要四个人负责押送,但剩下的那帮兄弟在苗疆憋了快一年了,日子过得也是苦哈哈的,颇有怨言。所以,老俞就决定趁着这个空档,多带些兄弟出来,和我们一道去杭州,也好等交人后,一起在那‘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吃肉喝酒、赌钱嫖妓,痛快痛快。因为同行的人多,所以之前好不容易屯了些水罐,用背篓装带着,但也是不够的,只能省着点儿喝。那日,许是老天开了眼,让我们在一处山坡脚下,寻到了一个有水源的好地方。那是一道小溪,虽然也已快被晒干了,但还有些水。大家正想好生歇息、取水,却见一个糟老头也跑来取水。那糟老头身上还带着一把看上去和他一样老旧的刀。我当然不愿便宜他,就叫他离我们的宿地远点。可那糟老头偏说是他先来的,让我们滚远点。看在他年纪大,胡子、头发全白了,虽然瞧上去身子骨还算硬朗,却定是经受不起我三拳两脚的面子上,我没理他。于是大家远远相隔,各歇各歇的。之后,我和兄弟们闲话,谈到这场大旱时,大家都气愤不过地诅天咒地,可偏那糟老头象疯了一样哈哈大笑,说旱的好,旱的正合他心意。我听言恼怒不已,就上前同他理论......”
      这时,俞高远叹了声,打断他道:“你那也叫‘理论’?”
      慕容长强词反问道:“怎么不叫理论?”
      俞高远讥讽道:“带着一大票兄弟,刀在手,剑出鞘,气势汹汹地杀将过去,这也能叫‘理论’?”
      慕容长尴尬道:“我看他不过一个糟老头,以为稍吓一吓,就能让他屁滚尿流地奔逃了。”
      俞高远无奈道:“可人家不但没逃,还把所有冲上去的兄弟打死的打死,打伤的打伤......”
      倪少游道:“后来呢?”
      沉默片刻,慕容长咬牙道:“后来,那糟老头取了几袋水走了,边走还边笑声不绝,想是开心得很。”
      惊叹了一声,倪少游道:“这老头的功夫当真出神入化了。”摇了摇头,他又道:“可听上去,他的言行好像有些痴傻,不知是何方神人?”
      慕容长哀叹一声,道:“都被杀成那样了,还有谁敢开口问他的来路?”
      俞高远瞧他一眼,道:“不怪我说你,以前我常劝你忍一句,息一怒,饶一着,退一步,可你只当耳旁风,终究是惹出了大祸。幸亏当时有个兄弟负责看管那些小妞,没法跟着你冲上去,所以才全身而退。否则,我们连个尽快把消息传递出去的人手都没了。”
      慕容长则问他道:“你说,上头会不会马上派人过来增援我们?”
      俞高远道:“我们硬手尽失,留在接应点的又没剩几人,不增援还能怎样,难不成上头甘愿放弃这条线上的买卖?那可是要少赚无数银钱的。”
      慕容长不高兴道:“既然这样,我们何必辛苦押运妞儿们来武陵,再转去武昌?干脆就呆在辰州,一边养伤,一边等增援的人到。之后,再和他们一起把人运走,不是更稳妥些嘛。”
      俞高远摇头道:“当然不是。其一,增援的人到达总需要较长的时间,我们在辰州那地方没有势力,长时间把这些妞儿放在那里,说不定会出事;其二,就算期间什么事也没出,但我们既然放弃了押运,增援的人手一到,这趟的功劳就是他们的了,之前在苗疆苦挨的日子也算是白搭了;其三,这次的全军覆没,我们的责任重大,如果不竭尽全力将功补过,把人安全送去武昌,便是一无是处,怕是连和上头说句话,辩白一番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慕容长为难道:“你说,这次上头收到消息,会不会怪罪我们?”
      俞高远很有把握,道:“放心,我已编了套说辞,让报信的大刘照着那般说,相信上面会以为有人故意布了局,找我们的茬,想灭了我们,我们的罪责就小了许多。我想,为了确保苗疆的这条财路,这次派来的增援,必是些手底极硬的角色。”
      转念,他又道:“不过,目前这些不需你我操心了,我们要操心的,是把手上的这批妞儿安全转运到武昌府。那里有上头的人,可以临时接应一下。”
      倪少游听的不是很明白,问道:“你们上头......可是某个极有势力的人伢子?”
      二人支吾了半天,却是不说。
      气氛立时显得尴尬起来。
      为了调节气氛,倪少游又道:“二位虽然受了伤,可挣的银钱想必足够吃香喝辣的了吧?”
      慕容长嘿嘿笑道:“那是--,买卖岂是白跑的?不过,听说史兄弟虽然没甚名气,但武艺高强,想必也能经常遇上大买卖吧。”
      倪少游装腔作势,一脸羡慕道:“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也就是象二位这样在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赚得盆满钵满,象我这种无名之辈,就只有捡你们牙缝里剩下的活计喽。”
      慕容长听得顺耳,忙道:“以后若有好事,定叫上史兄弟一起,怎样?”
      俞高远瞪他一眼,意思是这种话不好乱讲。
      倪少游识趣地笑了笑,没应声。
      俞高远故作姿态地叹了声,道:“史老弟,你尽瞧着我们在道上的脸面大,名头响,其实,脸面、名头这种东西又没法论斤卖钱,没多大用处的。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同你没甚两样,想要挣银子痛快花销,就要刀头舔血,拼了性命。”
      他又苦笑着一指自己,道:“你瞧,这不就已经去掉半条命了嘛。”
      倪少游抽出腰上折扇,在手中耍了个扇花,神秘兮兮地试探问道:“那些妞儿不都是买来的吧?”
      慕容长‘哈’一声,道:“什么叫‘不都是’?压根儿就没一个是,和白捡来的一样。”
      倪少游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恭维道:“这等无本不亏的生意,只一票,二位就赚大发了。”
      慕容长打了个哈哈,道:“替人办事,赚多少都是别人的,自己按规矩拿个零头而已。”
      倪少游继续打听,道:“零头有多少?也不算少了吧?”
      不愿让他知道太多细节,俞高远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我倦了,要倒了。你们呢?”
      倪少游这才住了嘴,起来取出两块厚毯,递给他们一人一条,道:“入夜了,大家都睡吧。”
      那二人相继睡下。
      倪少游又转到里舱查看状况,见苗女们早因舟船劳顿,或挤成一团,或东倒西歪的睡着了,没甚异样,才回到外舱也草草睡下了。

      外面,白茫茫稠雾水冷,黑洞洞漆幕蔽月,纵然船头摇曳着两盏明灯,也只能照亮甲板周围的几尺距离。
      没人注意到这艘客船的船舱外壁上,灯光照不见的黑暗处,一条灰土土的人影四肢张开,象壁虎一样覆在那里,一动不动。
      刚才,船舱里的那些对话,全被这人一字不差地听去了。
      这人又细细听了一会儿,直到除了‘呼呼噜噜’的鼾声,再听不到其他响动后,他腰杆微微一提,麻利的一个倒翻身,灵巧无比地腾跃而起,无声无息、准确无误地窜入了对面一艘客船的舷窗内。
      似这样‘壁虎游墙’、‘泥鳅入洞’的下乘轻功,当然比不得‘踏雪无痕’、‘一苇渡江’的上乘轻功出彩炫目,却胜在实用、简单,尤其翻墙进院、穿窗入室时别有妙用。

      船舱内,大部分船客都睡着了。
      模糊昏暗、摇摆不定的月光透过舷窗,照在这人脸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二指剪绺’何之章。
      他猫腰掂脚,潜到闭目假寐的黄芩身侧,推了他一把,得意的低声道:“我知道了。”
      黄芩一睁眼,道:“知道什么?”
      何之章道:“我知道你是真人不露相。”
      黄芩道:“何以见得?”
      何之章嘿嘿笑道:“虽然你说的‘离火之精’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对面那条船上的丑八怪,的确是被别人伤成那样的。听他们说,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下的手。”
      接着,他将听来的一五一十尽数告诉了黄芩。
      无穷疑惑掠过心头,黄芩刚要进一步问话,却听得一个声音自何之章身后响起:“照你这么说,隔壁那艘船上,定有不少良家弱女需要解救?!”这声音听上去并不陌生,还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
      何之章回头,惊见公冶一诺故作正气凛然地站在那里,旁边的是肖八阵。
      见何之章愣着不说话,公冶一诺不耐道:“到底是不是?”
      何之章与黄芩的对话,他虽只听得一鳞半爪,却马上抓住了需要关注的重点。
      何之章呐呐道:“这么晚了,公子还没休息?”
      公冶一诺道:“先前见你掠上对面的客船,还以为要做甚坏事,是以特意守在此处等你回来质问。”
      原来,自从发现何之章是个窃贼后,他就一直留心紧盯着,想等下次何之章动手行窃时,抓住机会,再次‘路见不平’。
      顿了顿,他逼向何之章,道:“你刚才所说的,可是实话?”
      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何之章当即明白了几分,笑道:“公子是想锄强扶弱,拔刀相助吗?”
      公冶一诺气概轩昂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若真如你所言,我身为侠义中人,自然义不容辞!”
      何之章连赞了几个‘好’字,特意恭维道:“公子嫉恶如仇,真正一片侠义心肠,实令我等江湖人佩服!”
      他又举臂立誓道:“小的刚才的话句句属实。那些个姑娘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着实可怜,若非小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想冲进去救助她们了。”
      他这番话当然并非真心,不过是得知对面船上又有‘擒虎手’,又有‘裂云鞭’,听起来统是不好惹的角色,是以想激公冶一诺掺和进这趟浑水,最好能来个两厢恶斗,结果公冶一诺败下阵来,因此大丢颜面才好。
      肖八阵上前一步,阴笑着对何之章道:“你小子打的什么歪主意,以为我不知道?想坐山观虎斗,你还嫩了点儿。”
      何之章喏嚅道:“肖爷多心了,小的哪敢存那样的心思。”
      公冶一诺一甩披风,道:“不管怎样,这桩事我是管定了。”言毕,蹬蹬蹬,就往舱外跑去。
      肖八阵用意不明地瞧了眼黄芩,才转而紧紧跟上,低声劝道:“公子,那贼厮油头滑脑,未必说的实话。行走江湖切忌轻信人言,否则极易惹祸上身啊。”
      公冶一诺脚下不停,上到甲板,回头道:“你不准跟来,只管留在这边瞧我的好,也省得别人多有闲话,说我依仗你了!”
      见对方仍是一脸犹豫,似是还想说什么,他又一副深闭固距的做派,道:“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肖八阵无奈地点了点头,只得驻足甲板,眼见公冶一诺飞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对面的那艘客船上。
      这边,何之章见好戏就要开场,急忙一拉黄芩,道:“走,一起去瞧瞧?”
      黄芩点头道:“是要去瞧瞧。”
      有些被吵醒的船客也都陆续跟了上去,想瞧个热闹。
      大家一并来到甲板上,只见对面,公冶一诺已将上前质问的船老大一脚踢下水,冲着船舱里大声叫骂起来。

      听见外面出了状况,慕容长扯开裹住身体的毯子,一轱辘站起来,却见倪少游已先他一步起来,正要往外面去。
      慕容长叫住他,道:“史兄弟,干什么去?”
      倪少游道:“外面叫骂的厉害,说我们强抢民女,我这就去瞧瞧怎么回事。”
      慕容长道:“你且留下看着那些妞儿,我去瞧瞧是哪个不识好歹的货,想坏我们的事。”
      话音刚落,他几步窜出船舱。
      瞧见船老大正湿淋淋地从水里爬上船,躲过一边,而外面的甲板上站着个一脸傲慢,手持利剑的紫衣青年,慕容长再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小杂种,敢在爷爷船上满嘴喷粪,不想活啦?!”
      他开口这句骂,声如洪钟,加上出来时步伐雄健,想必是膂力强劲之人。
      公冶一诺威风凛凛道:“老杂毛,舍得出来了?”
      慕容长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觉,狗拿耗子,管的哪档子闲事!”
      公冶一诺正愁没机会表白,当即一挺胸,一振臂,做出一副英雄气派样儿,道:“你们光天华日之下强抢良家民女运出去贩卖,我等侠义之士岂能置之不理?!”
      邻船相望的众人听言,有的信,有的不信,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慕容长怒目圆瞪,道:“毛还没长齐就跳出来揭爷爷的短?小子,爷爷我这一双‘擒虎手’下向来没有无名之鬼,若是找死,就速速报上名来。”
      他这一问,却仿佛正搔到了公冶一诺的痒处,令得他全身毛孔大放,说不出的一阵舒畅。他连忙仰天大笑了几声,以唯恐别人听不到的高亢声音道:“我就是江湖人称‘紫云剑客’的公冶一诺!”

      那边,隔船观看的何之章暗暗窃笑,小声道:“这会儿是威风够了,等下莫要脓包才好。”

      从没听说过什么‘紫云剑客’,慕容长喝了声,道:“无名小卒也敢逆龙鳞,捋虎须?待爷爷给你个教训,教你知道‘江湖’的水有多深!”
      其实他受伤不轻,功力只剩下四成不到,此时贸然决定出手,只是因为没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放在眼里。
      公冶一诺轻蔑笑道:“再深的水也是有底的,况且本公子水性好,此生注定要在‘江湖’里游出个名堂,搏一张脸面!似你这等小虾小蟹,还入不得本公子的法眼。识相的,就快把强抢来的民女放了,本公子还可饶你一条性命!”
      慕容长听言,忍无可忍,暴喝一声,大踏步向前,恰好眼睛的余光瞧见甲板上支着的一口烧开水用的巨大铁锅。
      锅里正煮着水,好像已经快要开了。
      他探手抓住铁锅的边缘,似乎根本不怕烫伤一般,只管用力掀起。
      眼见着这一锅滚水兜头盖脸地,就要浇向公冶一诺!
      这一下要是浇上,公冶一诺的一张俊脸可就遭了殃了。

      好一个公冶一诺,年纪虽轻,但敢来管这茬儿闲事,也确有几分本事。
      只见他傲然一笑,手腕急旋,抖出一片青凛的剑光,同时人向后跃开半步。
      那一锅浇来的滚水,居然难以穿透他几乎致密无隙的剑光。
      待到滚水‘哗啦啦’洒落一地,只见他全身上下几乎都是干的,只有衣角处沾上了一些星星点点的水渍。
      见到公冶一诺的剑上居然有如此威力,慕容长暗里颇为惊讶。当即,他不再多言,瞬时健步窜上,‘呼’地舞起手中的大铁锅,抡圆了,向公冶一诺的头脸砸去。
      声势骇人!
      慕容长这一记出手,虽则只有四成功力,可仍是力道非凡。
      公冶一诺的嘴角噙着冷笑,掌中长剑锋芒毕露,闪电般的连续挥动了几下,只听‘喳喳喳喳’几声响,那铁锅便被削成了五六块铁片,散落在甲板各处,若非慕容长及时缩手,只怕连手臂也要被他切削成几段了。
      原来,公冶一诺的宝剑品质极佳,而那铁锅却是烧水的粗陋用具,用的都是劣铁,哪经得起这样的宝剑切削?
      令慕容长大为震惊的是,每一次公冶一诺削开铁锅之时,他都能感觉得到一股威力巨大、极为奇异的内力传递而来,震得他手上的经脉都有些运转不畅了。
      由此可知,公冶一诺确实身手不俗,并非只依靠手中有一口好剑。
      慕容长遁后几步,暂时收手,沉声问道:“你的剑法、内功古怪得很,到底出自何人门下?”
      公冶一诺颇为得意,口气自豪道:“家师乃‘八大神剑’排名第一的‘流光如云剑’岳书山。”
      另一艘客船上,正兴致勃勃地观战的何之章对黄芩道:“岳书山重出江湖后惹上过官司,跑到‘金碧山庄’躲了几年,公冶修待他如上宾,想是那时候收了公冶一诺为徒的。”
      黄芩道:“听说岳书山早年出道时不甚得意,之后干脆退出江湖,回家闭门不出。还听说有一段时间,他沉迷佛法,甚至几次三番想出家为僧,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有这么一回事。”何之章笑道:“江湖上的消息,你也知道的不少嘛。有说‘诸庄严具,流光如云’出自大方广佛华严经,岳书山以‘流光如云’命名独创的剑法,可见受佛法影响颇深。不过,自从他苦心孤诣独创出这套傲视群雄的剑法后,立刻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不但烧了家中所有佛经,再不提什么遁入空门之事,还趾高气扬、大张旗鼓地重出江湖了。后来,他凭借高超的剑法名声鹊起,位列八大神剑之首,那个得意,那个傲慢......”啧了声,他又感慨道:“都说女人脸,六月天,说变就变。可没想到岳书山这样的男人变化起来,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变的不是脸,而是彻彻底底,抽筋换骨啦。”
      沉凝深思了片刻,黄芩道:“也许他没变,只是你们想错他了。”
      何之章道:“这是怎么说的?”
      黄芩道:“他闭门不出可能是暗里精习剑术,为的就是他日重出江湖,而所谓的沉迷佛法,也许并非是一心向佛。”
      何之章疑信参半,道:“你的意思是,他明明在家偷偷练剑,想有朝一日在江湖上出头,却故意放风出来说自己沉迷佛法?......可,这又何必?”
      黄芩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怀疑他深研佛法的动机不纯罢了。”
      何之章想不明白,问道:“怎么个动机不纯?”
      黄芩道:“可能他在修炼剑术的过程中,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障碍,而此种障碍既如扼住水流的瓶颈,又如核桃表面的坚壳,一味花费精力练剑已是无法突破,所以他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佛法上。”
      何之章仍是不解,道:“剑术是剑术,与佛法有什么相干?”
      黄芩道:“以前我遇到过一个游方和尚,那和尚明明不会武功,却说自己懂武。我自然不服气,和他理论,他说因为他懂‘佛’,所以他不光懂‘武’,而且什么都懂,只要我愿意就所研习的武功与他好好讨论一番,他便可指出其中的优势与不足。”
      何之章嗤笑道:“他那是瞎掰的吧。”
      黄芩叹一声,笑道:“那和尚说的,有一些的确是瞎掰,可也有一些足以令我等武人折服。最后,那个和尚说,‘佛’这个字,是从梵文译过来的,意思是‘智慧、觉悟’,而‘佛法’也可以说是一种对万事万物的思考方法。虽然他的话也有言过其实之嫌,但我想,剑术练到岳书山那个份上,想再精进,缺的已经不是剑术,而是‘智慧’和‘觉悟’了吧。是以,他后来为着剑术精进而沉迷佛法,也是有可能的。”
      何之章微微点头道:“这么说,当他从佛法中窥出了剑术精进的门道,达到了目标,就立刻断了遁入空门的念头,出来混江湖了?”
      黄芩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事实怎样,只有岳书山自己知道。”
      何之章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我觉得你说的,有理。”
      二人不再多言,又关注起对面船上的激战。
      瞧着瞧着,黄芩不禁暗里称奇,心道:瞧不出,那个‘紫云剑客’虽然年纪轻,又喜欢自吹自擂,可手底下的功夫,却是不含糊,当真使得一手好剑法。

      眼见,不算宽大的甲板上,慕容长已被公冶一诺的长剑逼的处处受制,东躲西避,显然处于劣势了。下一刻,公冶一诺走中宫,踏离宫,又是一剑出手,紫袖飘扬间,直取对手面门。
      慕容长本以为对手是那种刚刚行走江湖,眼过于顶,目中无人的少年剑客,一个个自我感觉无比良好,其实一身花拳绣腿,如同绣花枕头一肚子草的那种货色,却没想到这个‘紫云剑客’外表看起来虽然和那些纨绔公子哥们没甚不同,但手底下却是精熟得很,一剑赛一剑的凶狠,剑上的力道更是惊人。
      到这刻,他真是有苦自知了。
      不过,慕容长并未服输。他以为虽然对手身手不俗,但还是占了手中长剑‘一寸长一寸强’,以及甲板上地方狭小的便宜,并非真的强过自己多少。
      如此这般一直被对方迫的上窜下跳,前绕后转,慕容长终于怒火中烧。突然间,他似是野性发作,厉啸一声,左手在胸前一抓,顿时衣襟敞开,露出胸脯上又黑长、又浓密的胸毛。紧接着,他招数骤变,左手、右手同时发招,拳拳凶狠,掌掌刚烈,速度灵动如鹰隼,力道威猛如恶虎,寻隙而进,就要强攻入公冶一诺的身前。
      顷刻间,拳风掌影扑面而来,将流云剑气困在其中。
      这就是‘擒虎手’赖以成名的三招--‘敲山震虎’、‘虎头捉虱’以及‘龙腾虎跃’。
      公冶一诺见他先前还只是以退避为主,现下居然主动贴近,且招数进退之间,同时显出威猛、灵动两大特点,压抑住了自己的剑气,更由于他有伤在身,却仍能如此悍猛,亦不免心中称奇。
      他初入江湖,识人不多,哪里知道对方实是□□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只是目下受伤不轻,连平时一半的功力都施展不出罢了。
      不敢有所殆慢,公冶一诺暴喝一声,长剑挽出一个剑花,剑尖忽的从剑花中央直挺而出,破开拳风掌影,劲刺敌人心窝处。
      慕容长一个措步,后移数尺,同时急急隔空抓取过船上的一根竹篙,真力灌注,迎了上去。
      顿时,竹屑横飞,火星四溅,竹篙被从中心刺开,仿佛瞬间盛开的尖锐、巨大的竹子花一般。
      剑尖几乎要刺中慕容长右手握住竹篙的虎口!
      公冶一诺心中窃喜不已。
      可惜,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剑虽然破解了慕容长接连而至的三招,但无形中也拉近了自己和对方的距离。
      就在公冶一诺料定胜券在握时,惊觉敌人的手竟已堪堪要擒住自己握剑的手了。
      那只手,来得迅疾,五指如钩,指风凌锐,令得他腕脉间一片凉意。
      擒虎手!
      这一刻,他脑海里还来不及想敌人的手是怎么伸得如此之长的,就已本能的脚步猛挫,后面的连环杀招也因此刹住了,无法一气施展开来。不过,慕容长的反击之势也因为他的及时应变而落了空,没能扣锁住他的腕脉。
      见一招落空,慕容长哪能甘心,当即滑步贴上,擒虎手再度发出,势如潮涨,不容敌手逃脱。
      在公冶一诺眼里,这一招实在是欺人太甚。
      须知,他虽然嚣张了点儿,但手底下也确是有两把刷子的,若是‘擒虎手’未曾受伤,施展出这么咄咄逼人的攻法,倒还说得过去,可此时正值受伤未愈,功力大减之际,却敢如此欺压上来,未免过于托大,小瞧了他公冶一诺了。
      见对方居然胆敢空着一双手,贴身近前,直欺到手持长剑的自己身侧,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要以空手入白刃的技法与自己较量,公冶一诺不由得肝火大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伸。
      但见,他也不撤剑回手,只健腕急翻,剑光立时暴涨,嗤嗤作响,反刺向慕容长的脉门!
      这一记反刺,仓促之中认穴依然分毫不差,可见公冶一诺的剑法根基扎实,并不似他外表一样浮燥,也有其不可小觑之处。
      慕容长见对方反击凶猛,认穴奇准,也是吓了一跳,忙不迭变招避让,试图再次拉开双方距离。
      只可惜时不他待,为时已晚了。
      原来,‘流光如云剑’实是一等一的上乘剑法,虽然公冶一诺本身的修为尚未达到最上乘,但也曾坚持不懈的勤学苦修,剑法的根基还是非常扎实的,是以一旦抓住了反击的良机,将剑势发挥出来,当真是流光如云,连绵不绝。
      这一下,慕容长不得已,只能左躲右闪了。
      之后,不过三两招间,只听‘哎呦’一声,慕容长以右手扶住左臂,踉踉跄跄地退开了几大步。
      却原来他的左前臂已中了一剑,虽然并不很深,但毕竟是挂了彩。
      慕容长的目光宛如两把有毒的利箭,射向公冶一诺,咬牙恨声道:“小狗,要不是我有伤在身,你如何伤得了我!?”
      公冶一诺年轻气盛,哪里听得下对方辱骂自己,怒喝一声,道:“先废了你这张臭嘴!”说着,手臂急伸,一剑便挑向慕容长的面门处。
      若是被这样的一剑挑中,慕容长那张已是伤痕累累的脸,可就真没法再看了。

      刹时间,船舱里闪电般地窜出一人,口中喝道:“手下留人!”
      公冶一诺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沉,面前已多出一人。
      那人手里握着一柄将近两尺长的折扇,黑黝黝的,看起来是把‘铁骨扇’。
      此刻,这把铁骨扇紧紧合拢,就如同一根短铁棒一般,正牢牢地压在公冶一诺的剑脊上,替慕容长挡住了这一剑。
      来的,正是倪少游。
      想来,倪少游在船舱中向外窥看,见慕容长受伤颇重,抵挡不桩紫云剑客’的攻势,便只得出手相助了。

      扇剑相交之际,倪少游的铁骨扇短,公冶一诺的长剑长,所以倪少游的铁骨扇只聚力一压,公冶一诺的长剑便有些吃力不住,沉了下去。
      顿时,公冶一诺觉得失了颜面,立刻变招,扭腕反削出一剑,就要摆脱倪少游的铁扇。
      倪少游微微一笑,手底力道也随之一变,那把铁扇上竟如附上了鬼神一般,带着股奇特的黏劲,顺着公冶一诺的剑脊一抹,就已带动剑势失去了原本的方向。
      公冶一诺只觉剑尖犹似被千斤大石牵引住一样,任是如何用力都削切不出去。若非他仗着自家功力还算精纯,硬生生靠一个千斤坠扎稳了马步,只怕已被倪少游这一抹一带扯动的站立不稳,连剑带人甩出去好几步了。
      能在兵器上灌注真力,以黏劲抑制敌手,这已是颇为上乘的内家绝学了。
      公冶一诺也是识货之人,当即明白来人的武功非同小可,一时间心下有些发虚,遁后稍退。
      他这么做,是为避免因为主动出击,反被对方寻到破绽,是以不愿再随意展开攻势。
      见对方退开三尺,只是左右盘旋,时而出剑试探一下,时而龟缩退守一边,分明是心存顾忌,没胆子直接扑上来,倪少游颇有风度的又是微微一笑,展开手中折扇,顺应着与公冶一诺周旋,也并不抢攻。
      本来,公冶一诺打的主意是等对方先露出破绽,再伺机而动。可是,在他摆好门户,盘旋了数个回合后,却发现一直找寻不到倪少游的破绽,加上他年青气盛,熬耐不住,没多久就心生焦躁起来。
      实在忍不住了,公冶一诺转守为攻,鼓起真气,一剑直刺向倪少游的小腹。
      刚才,在铁骨扇的一压之下,公冶一诺吃了点儿暗亏,是以有些惧怕对手扇子上沉重的压力和邪门的黏劲,这次才特意选择了低路出剑,意在防止对手再次用扇子压制他的剑。
      他觉得,骤然在这样低的位置出剑,对方的扇子短,想要压制就必须弯腰,而自己的剑长,手腕稍动即可变招,对方难以反击,只有闪躲才是上上之选。
      倪少游见状,心下微微一哂,脑内已闪电般掠过三五手猛烈的反击手法。只是,在这个喧闹的码头,众目睽睽之下,加之‘紫云剑客’先前又不停地大声嚷嚷,控诉他们强掳妇女贩卖等等恶行,若这般下痛手重伤对方,似乎有被说中痛处,才不顾一切,狗急跳墙之嫌,并不太合适。
      打定主意,他放弃了那几招凶狠的反击之术,只是迅即向侧后方退开半步,单臂立下,铁骨扇一垂,拦住了公冶一诺来势突然的一剑。
      手上的长剑被倪少游的铁骨扇这么一拦,公冶一诺立时感到十分不妙。
      原来,倪少游的铁骨扇看起来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拦,却包含着两种不同方向的劲道:一种是把长剑侧向推开的力道,而另一种却是把长剑的剑尖向上掀起的力道。
      在公冶一诺看来,按照铁骨扇挥出的角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发出第二种力道来的!

      可惜,他的不可能,却是别人的可能。

      感觉这股向上掀起的力道强悍绝伦,公冶一诺大惊失色,丹田之气猛吐,力图压住剑尖。毕竟,若真被敌手把剑尖朝天掀起,那他胸腹之间岂非空门大开,任人宰割?
      公冶一诺怎知道,面前这个对手就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组织‘北斗会’的五当家--‘扇动松起籁,扇抚鹤翻空’的倪少游?
      倪少游的铁骨扇上的粘劲早已修炼得收发自如,眼见对手全力以赴压住剑尖,他兀自暗笑,心念微动间,猛然将那股威猛无俦的内劲撤了回来。
      粹不及防之下,公冶一诺顿时收势不住,剑尖力沉,直抵在船板上。
      幸好他手中的是把宝剑,吃了主人的猛力一压,剑身只是受力弯曲起来,没被折断。
      公冶一诺借力收势,赶紧向后跃开半步,守住门户。
      倪少游没有乘胜追击,只将手中铁骨扇微一展合,继而原地负手挺立,神态甚是悠闲。
      见对方一副瞧不上自己的模样,公冶一诺颇为尴尬,真想冲上去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可又自忖难是他的敌手,但若是就此退去,脸面上又委实过不去。
      他正犹豫间,岸上一阵喧闹声飘了过来。
      原来,听闻码头上有几个江湖人闹事,当地的巡检带着一干公人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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