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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二十二回:一触即发剑炁寒勾影动,先擒后纵辨敌友侦虚实 ...


  •   韩若壁佯叹了声,道:“聪明误不了我,哪天被你误了还差不多。要我装闷葫芦,早知会一声不就好了?”
      黄芩嘴角微挑,道:“不好,我就爱看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模样。”他故意如是说,总有几分嗔怪韩若壁刚才顺着尚廷筠的水,推自己的舟,口口声声称呼他为‘相好的’的缘故。
      韩若壁则笑着往黄芩身边凑近几步,道:“既如此,我这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模样,黄捕头不妨再多看看。你的‘青睐’,我只怕求之不得。”
      “莫再打情骂俏了。”尚廷筠不齿地瞥了眼他们,而后对韩若壁道:“你那相好的说的不错。本来,若你不开口点破,还可假装一直不出手,默不着声地去了我的疑心病。可现下,我难免以为你们虽有阴谋,却因识破了我此约的试探意图,才不敢贸然出手的,是以,还是无法相信你们。”
      韩若壁不以为意地笑一笑,道:“是吗?”
      黄芩神情安然自如,道:“其实,倒也未必。”转瞬,他以锐利的眼光扫向尚廷筠,道:“若没有十足的手段,抑或只是设局意图试探,似尚堡主这么谨慎之人,怎会定下今夜之约?”
      韩若壁也敛了笑意,恢复肃然道:“尚廷筠,你约我来,到底想怎样?”
      尚廷筠耸一耸肩道:“我能想怎样?不过是想请二位束手就擒,拱手而降罢了。”
      韩若壁不解道:“对尚堡主而言,若想拿人,在‘神光堡’里不是更方便吗?何苦约来这荒郊野林的。”
      尚廷筠道:“堡内生事容易扰民,不可取。”
      韩若壁道:“这样看来,你这个堡主倒是很称职啊。”
      尚廷筠道:“废话少说,你们降是不降?”
      韩若壁哈哈笑道:“尚堡主敢是发号施令惯了,只可惜我们并非‘神光堡’的人,孰难从命。当然,除此之外,倒是可以商量商量的。”
      尚廷筠决断道:“与虎谋皮,没什么可商量的。”
      韩若壁道:“这么说,尚堡主是丁点儿也不愿信我?”
      尚廷筠道:“你们束手就擒,我便信了。”
      韩若壁叹了声,道:“我明白了,尚堡主是觉得,只要我们为你所擒,失去了威胁,掌控权便落入了你的手中,信与不信也就不重要了。”
      尚廷筠道:“不错,届时信与不信,有无阴谋,我再判断不迟。”
      韩若壁笑了声,摇头叹道:“身为一堡之主,行事竟如此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真要大事临头,哪还能放得开手脚?”歇一瞬,他又‘唉’了声,道:“可惜了。”
      尚廷筠道:“可惜什么?”
      韩若壁道:“可惜我做老大做惯了,不习惯把掌控权交到别人手里,所以不得不让尚堡主失望了。”
      一转头,他问黄芩道:“相好的,你可是喜欢任他处置?”
      听他又胡乱称呼,但目下又不便同他计较,黄芩皱了皱眉,回道:“你不喜欢的,我为何要喜欢?”
      韩若壁点头,转向尚廷筠道:“你听见了,我和我那相好的都说不喜欢。”
      尚廷筠一扬手,道:“我管你们喜不喜欢!现下,我就大明大白地告诉你们吧,这方圆十余丈内,埋伏了我几十个弓箭好手。”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虽然他们的武功远不及你们,但箭矢的准头,却未必会输给你们。若是识相的,还是趁早降了的好。”
      韩若壁四顾周围,但觉树影之下似乎有人,又似乎没人。若如尚廷筠所言,有如此多的人提前隐藏在那些月光照不见的阴影里,拉满强弓,瞄目以待,倒确是不可小觑了。
      黄芩忽然笑道:“尚堡主切莫虚张声势。这里只有八张弓,且其中三张是两石的,其他五张都是一石半的。”
      不想他竟有如神料,尚廷筠呆了呆,道:“你竟知道?”同时,他心头一紧,暗道:莫非走漏了消息?
      似是瞧出了他的想法,黄芩道:“不用担心,并非你的人里有奸细,而是我用耳朵听出来的。”
      尚廷筠惊道:“用耳朵听?”
      黄芩道:“你可能不知道,质地为紫杉木的弓身,被拉满的时候会不断发出极其细小、碎乱的吡啵声,并且由于弓身强度的不同,发出的声响也不尽相同,是以我才能听得出来。”
      韩若壁竖起耳朵也听了听,插嘴道:“真的,我也听到声音了。”
      原来,白日嘈杂时,这么小的声音极难听见,可偏偏现在是无声的静夜,是以本就对暗器一类的声音敏感无比的黄芩,便听得很真切。
      暗里,尚廷筠也运足了耳力,仔细听查,却什么也没听到,可面前这二人说的头头是道,且与事实分毫不差,又不由的他不信。
      黄芩摇了摇头,道:“比起角弓,紫杉木算不得好的制弓材料,偌大的‘神光堡’居然没有一张角弓,未免令人失望。”
      尚廷筠咬牙道:“不管什么制的弓,只要能留下二位,便是物尽其用了。”
      黄芩微笑道:“紫杉弓发出的响声,已把你那八名弓箭手的位置全暴露了。我想,尚堡主不会不知,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对于功臻化境的高手,只有两石或两石以上的弓弩射出的箭矢,才可能造成有效的威胁吧?”
      尚廷筠莫名有了种被人将了一军的感觉。
      黄芩继续道:“你只有三张弓是两石的,真的能物尽其用吗?”
      尚廷筠但觉手心有些粘腻。
      这时,韩若壁又开口道:“更何况现在是夜里,视线比不得白天,若对上的是绝顶的高手,你那八张弓到底能有几成把握?”
      尚廷筠把心一横,冷笑不止。
      黄芩道:“我知道,对于目下你们绝对不占优势的情形,无论口头上怎么证明,不试一下,尚堡主是不会甘心的。”
      尚廷筠敛眉沉声道:“绝知世事必躬行。”
      韩若壁假作泄了气般道:“这样说来,眼下尚堡主是绝不愿相信,我此来只为送一封信这么简单喽?”
      尚廷筠‘哼’了声,道:“似你这般人物,若非另有目的,岂会受一个小女子所使。”
      韩若壁眉耸目扬道:“那就是没有办法喽?”
      尚廷筠硬声道:“我早说了,除了你们束手就擒,没有其他法子。”
      黄芩缓缓道:“我知道一个法子......”紧接着,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急声道:“那就是制住他,再放了他!”说这话时,他转头看向韩若壁,目光一凛,又眨了眨眼。
      韩若壁回以挑眉一笑。
      霎时间,二人心意相通,同时发动。
      黄芩这里纵身而起,电射弹出。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身形去处既不是尚廷筠的站立之地,也不是那八名弓箭手的藏身之所,竟然是侧面不远处的一颗高大的胡杨树。这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他,人在半空,刀已出鞘,眨眼间,长刀泛起一道寒光,宛如新淬出炉,同时刀刃上发出了奇异且尖锐的鸣叫声。那是真气灌注,以神功驭刃的结果。显而易见的是,这棵胡杨是黄芩早已选定好的目标,是以绝无半点犹豫,人到刀到,威力十足。
      当刀上的寒光掠过那棵胡杨树时,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停顿、阻碍,就仿佛那棵树只是水中之月,镜中幻影,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一般。这一刀,砍在树上,无声无息,如利刃入豆腐,斜斜从腰部劈过。随即,黄芩还刀入鞘,舌绽春雷,口中大叱了一声:“起!”说话间,他右掌摆动,一掌劈出,“啵”的一声拍中了树干。
      那棵胡杨树本就甚为高大,难以撼动,虽则先被黄芩一刀斩断了,但因为那一刀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是以暂时未曾倾倒。现下,又被黄芩这一掌拍中,伴随着‘呼喇喇’的巨响,那半截厚重断木凌空飞起,如木山颓倒、城垣崩溃一般,以一种惊天动地的声势,侧向飞出丈许后,往那八个弓箭手埋伏的方向倒了下去。而且,黄芩这一掌的掌力大有明堂,不但力道雄浑厚重之极,能让这样一颗大树的树干凭空飞起,且掌心还暗藏了极为霸道的‘螺旋气劲’。这种‘螺旋气劲’在树干上爆炸开来,令得树汁四散溅射,噼啪乱响,纷乱中蓬起无数的树皮、木屑,其中较大块的树皮、木渣,携带着嗖嗖的呼啸之声,向埋伏的弓箭手们劈头盖脸飞射而去,快若疾风骤雨,密如飞蝗流萤!
      如此一来,那些个埋伏的弓箭手们个个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放箭?更何况漫天的树皮、飞扬的木屑阻碍了原本的视线,再加上韩若壁和黄芩二人的身形快若鬼魅,就算想射,又哪里能瞄的准?
      在以闪电般的速度,完成了以上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如变戏法的动作后,黄芩的身形已然紧紧追随着那飞起的半截杨树,疾掠扑上,直朝那八名弓箭手而去。
      他扑上去的身影,不可思议的拉长,压扁,几乎辨不出人形来。纵使目力锐利如尚廷筠,也只能瞧见一抹淡淡的、变幻不定的影象。而在功力稍差之人的眼中,就只有一片诡异的光影闪动了。
      真正可怕极了。
      眼见黄芩扑上去的态势极为凶猛,尚廷筠心知不妙,就想上前稍稍拦阻一下,也好为埋伏着的弓箭手们争取宝贵的时机。正在他欲长身掠起时,一股冰冷剑气已逼到了身前。逼近尚廷筠的,自然是韩若壁。韩若壁并没有出剑,剑气是从他周身散发而出的。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边余光扫过黄芩扑上时诡异的身法,一边对着尚廷筠笑叹道:“好家伙,我这相好的当真了得,光以身法而论,就已要脱离轻功的范畴,渐入五行遁术之境了。他这样的身法,就是白天也不易射中。尚堡主,你苦心安置的那些弓箭手,怕是浪费了。”他说话时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闲静温和,若非亲眼见到,定会以为是正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与人聊天。
      实际上,韩若壁贴上尚廷筠的身法,虽不及黄芩飘忽,但速度方面却毫不逊色。当然,他面对的只有尚廷筠一人,并非大批的弓箭好手,是以也没有那么飘忽闪烁的必要。单就韩若壁刚刚距离尚廷筠还有丈许的距离,可一呼一吸之间,便已足不沾地,宛似一个拉线木偶般,贴近至不足三尺的距离,且身姿、体态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更兼,虽然剑未出鞘,可整个人已瞬间变得如同一把剑一样锐利,全身散发出彻寒刺骨的冰冷剑气。
      看来,他绝不会比黄芩更好对付。
      尚廷筠明白,他没有可能甩开此人,去阻拦黄芩了。不过,尚廷筠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绝非等闲视之的一般人,是以,在此等危急紧张的时刻,反倒异常冷静。
      只听他口中哼了一声,道:“一个是‘流光遁影’,一个是‘蹈空虚步’,没想到我这‘神光堡’,一下子居然来了两位绝世高手!”
      韩若壁眉角轻挑,嘻嘻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心中却暗自嘀咕道:看他一眼便能说出我二人的身法来历,可见眼界极高,估计手底颇硬,绝不会好对付。”当下本来心存的几分轻敌情绪尽数被抛开,完全把尚廷筠当做劲敌来对待了。
      此刻,那边黄芩不知何时已把铁链握在了手中。丈许长的铁链打了个对折,约有六尺长短,迎风抖将开来,活脱脱一条灵蛇一般。黄芩左挥右舞,铁链不是缠上弓箭手的腿、脚,就是抽中腰、腹,跟着猛力一拉之下,那些弓箭手无不被他抛出摔倒。只听得呼喊声、倒地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胡杨树砸下的巨大声响,真正乱成一片。
      待尘埃落定时,黄芩脸色平静的站在离尚廷筠丈外的空地上,手中赫然捧着一堆长弓。
      不多不少,正好八张。
      另一边,那八名黑衣武士正神色沮丧、狼狈不堪地爬起,有人痛苦呻吟,有人大声怒骂,却是没人敢冲向黄芩。
      黄芩将长弓扔了一地,不疾不徐朝向尚廷筠,道:“现下轮到你和他分个胜负了。当然,若你命令这八人上来同我比拼拳脚,我也可奉陪。只不过,尚堡主是聪明人,应当不会做这样的无谓之事。” 他的声音听不出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就好像打倒这八个人,实在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毋庸置疑,此刻的尚廷筠已处在极为恶劣的形势之下:韩若壁距离他不过数尺,拔剑可及;黄芩人虽在丈外,但立足的位置偏生很微妙,看似和韩若壁毫不相干,暗里却是遥相呼应,有意无意间截断了尚廷筠撤回神光堡的最佳路线;而刚才还埋伏着的那八名弓箭手,明显业已帮不上什么忙了。
      大多数人若落到尚廷筠这个地步,难免惊慌失措,可尚廷筠没有。多年来,‘神光堡’经历过的动荡已数不胜数,使得他越是在危急的时刻,思路往往越加犀利,这也是他为何能够领导‘神光堡’,在这个强人林立的异族土地上杀出一片天地来的原因。
      看不出任何慌乱,尚廷筠不疾不徐道:“虽然我一向以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小瞧我的对手。但照今日看来,我实在是小瞧了二位了。”他笑了声,道:“现在,我若让手下的这八名儿郎撤回堡内,会不会令二位以为,我是想要他们回去搬救兵呢?”
      黄芩微微皱眉,道:“本来我并未作此想法,但经由堡主这么一提醒,反倒觉得这事大大的不妥了。”
      韩若壁以往见黄芩行事,总是直截了当,雷厉风行,这回却居然没有直接答应,或回绝尚廷筠的要求,第一次令他觉得黄芩也有狡猾多智的一面。一时间,他大感兴趣,竟是完全不插嘴,只默不作声从旁观看。
      尚廷筠也没有料到,疑问道:“黄捕头何出此言?”
      黄芩道:“本来他们虽被我趁其不备夺下了长弓,但毕竟除了弓箭,个个还有一身武艺,只要人尚在此处,无论怎样,都是一种威胁。所以,我打心眼里希望能够彻底摆脱他们。你欲让他们先行撤回堡内,对我而言,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尚廷筠笑道:“既然正中黄捕头下怀,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黄芩笑了笑,话锋一变,道:“可是,现在是尚堡主主动提出了一个我求之不得的请求,这就大有问题了。”
      尚廷筠道:“有什么问题?”
      黄芩道:“目前,你与我们之间就算还不是敌人,也绝对称不上朋友,若是留下那八名手下,或多或少还能分散掉我们的一些注意力。这对于尚堡主来说,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但是,你却急着想让他们撤回堡内。这份用心,不得不让人生疑啊。”
      尚廷筠笑着摇头,道:“他们在这里,虽然能令你分心,却也同样令我分心。”他无奈地笑一笑,又道:“说实话,我身为一堡之主,难免为名声所累,万一今夜的比斗有些微闪失,总不想被自己的兄弟们看到,丢了颜面,因些才想让他们离开。在黄捕头看来,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黄芩不语。
      尚廷筠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回去是搬救兵,远水终解不了近渴,若是你二人联手猛攻,我未必能支撑到堡内的增援到达。所以,若打发他们回去搬救兵的话,实在是有点弄巧成拙了。这一点,我自己又怎会算不明白?”
      黄芩满面疑容,心道:他越是如是说,越是惹人怀疑,令人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这令他不免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他的怀疑也已落在了尚廷筠的算计之中似的。
      “你学什么不好,非学尚堡主那谨小慎微的疑心病?”一旁的韩若壁听见二人废话不断,有些不耐烦道:“不必机关算尽了,就让尚堡主的八名属下回去好了。我和尚堡主不过切磋切磋,一切凭实力说话。”
      黄芩想了想,侧身让过几步,算是应允了。
      尚廷筠对那八人道:“你们回去吧。这里的事,不必通知别人,我自会处理。记住,这是我的命令,不得有违!你们听见没有!”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颇为严厉。
      那八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沉默了片刻,其中有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口还没张,就被尚廷筠以严厉的目光瞪视了回去。接着,那八人低着头,依次绕过黄芩,向‘神光堡’的方向去了。
      黄芩没有阻止。
      望了眼那八人走远的方向,韩若壁道:“现在也用不着说什么‘谁制住谁’的话了,一交手便知端的。人会说谎,剑却不会。”转头,他扫了眼尚廷筠腰后别着的双钩,又补充道:“当然,钩也不会。”
      话音刚落,韩若壁反手拔出长剑,顿时剑气四射,映的须眉皆碧。
      尚廷筠赞了声:“好剑!”同时,腰后别着的那对短柄钩,已被他抄入手中。
      双手钩本就是剑的克星,更何况这对短柄钩,各开了四处刃口,刃口向内弯,形似鹰爪,钩身曲线犹如新月,若能入得皮肉,只需稍加勾转,则内不能进,外不能出,恰似叫人想生不能,想死亦不能。而剑,一但被这样的两只钩前后索住了,极易破刃损坏,再无用处。
      这就是尚廷筠的‘冷牙新月钩’!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尚廷筠双手握钩,一手高一手低,向前猛的踩出半步!
      瞧见他的这一动作,韩若壁顿时生出极为怪异的感觉来。
      他感觉怪异,是因为正在踏出这一步的尚廷筠,所流露出的气势,分明是要发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但是,他踏前这半步的动作,却与之不太相衬,大有文章。这样的步伐,在一般人看来,倒也算气势凶猛,但落在似韩若壁、黄芩这样的高手眼中,却瞧得出这一步色厉实荏。这看似向前,实则却是为了掉头后撤而踏出的一步,步幅较小,下踩力量较轻,再联想到刚才尚廷筠想方设法要让那八个武士撤走的举动,令得韩若壁猛然间涌起了一个念头来:
      尚廷筠想逃!
      这种种的思考判断说来罗嗦,其实只是电光火石样的一刹那。
      韩若壁如反射般跃起,长剑猛刺而出,直取尚廷筠胸口,口中冷喝一声,道:“休走!”
      尚廷筠狂笑一声,大喝道:“你上当了!”
      只见,他踏出的那半步临到了时,竟是重重地落地,不是掉头逃逸,而是膝盖一弯,整个人身形往前一栽,旋即发力而起,左手钩,高高架起,护住上盘,右手钩,则自下而上,沿着一道弧线,钩划而出!
      这样的一击,这样的路线,若用的是拳,就该叫‘勾拳’了。
      尚廷筠用的不是拳。
      是钩。
      这一招,是他的致命杀招;
      这一招,叫做‘钩心’!
      钩人的心,也要人的命。
      黄芩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急呼一声‘不好’。
      原来,尚廷筠刚才费尽心思,只为在这一刻,让敌手误以为他想先撤走自己的人,然后寻机逃逸,等敌手试图穷追不舍时,再抓住破绽,痛下杀手。
      他想一个照面就毁了韩若壁!
      瞬时,韩若壁暗里叫苦不迭。他知道,尚廷筠的这一钩,看起来虽是极为普通,无甚变化,实际上却是大巧若拙,后招无穷。那自下而上探出的,致命一钩的钩尖上,有异样的光芒闪动,落在韩若壁这样的大行家眼中,显然是一种极为精纯的先天罡气。如此近的距离,无论什么样的护体神功,也经不起他这一钩之戾,若被钩住,必然受伤。且这一钩,不但速度、力道都极为可怕,那沿着弧线自下而上钩划出的轨迹,似乎也暗含某种莫测的奥妙。虽然韩若壁转眼间就想出了七八种连打带消的应对手法,还有三四种前后左右的身形变化,却又觉会被尚廷筠隐而未发的后招所克制,是以,不敢贸然施展出来。
      情急之下,韩若壁的身形冲天而起。
      面对如此精妙的一钩,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退!
      前后左右无处可退的时候,还可以向上退。当然,此种退法须得有足够高明的轻功才行。韩若壁的‘蹈空虚步’,显然是足够高明了。
      只见他凌空踏步,身形宛如旗花火箭一般,直冲而上,顷刻间避开了尚廷筠这招‘钩心’的杀伤范围!那动作真像会飞的鸟儿一般,空中姿态优雅妙曼至极。
      尚廷筠哪甘心让猎物从手边溜走,双足运力点地,身形也随之而起,比起韩若壁的‘蹈空虚步’不遑多让。同时,他手上的钩招不变,依旧攻向韩若壁。于是,空中的韩若壁双足微微弯曲,掌中剑尖朝下,连封带挑,迎上了尚廷筠的冷牙新月钩。‘锵锵锵’,剑钩相会,激射出道道火星。
      本来,如果是在平地上,尚廷筠处于主动攻击,韩若壁则是被动防御,这一下交手,该是尚廷筠占了优势才对。但此刻二人所处的位置在半空中,不同于平地,韩若壁在上,尚廷筠在下,位置之差无形中大大削弱了尚廷筠的优势,令得他在此番钩剑硬拼中,居然没占到半点便宜。再加上,因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很多变化、后招都无法施展,又让尚廷筠苦恼不已。
      一旁观战的黄芩见状,心中大定,知道在此危急时刻,韩若壁已找到了最佳的应对之策。只要他能捱过二人腾跃上升的过程中,尚廷筠的短暂攻势,一旦身形开始下落,就可借着下落之势,仗剑全力扑杀,此消彼长,一举扭转局面。不过,这一切的成形全赖韩若壁那手匪夷所思的轻功,就象他刚才瞬间凭空拔起的动作,黄芩暗忖倘若换了自己,怕是也不易办到。
      这种想法,倒不是说黄芩的轻功不如韩若壁,而是各有所长。黄芩的‘流光遁影’胜在身法飘忽,捉摸难定;而韩若壁的‘蹈空虚步’,则胜在高起高落,进退快如鬼魅。
      这时候,最为吃惊之人就是尚廷筠了。须知,“钩心”乃是他平生最为精妙,也最为自恃的招数,在以前遭遇的大小百余战中,难得才碰上有必要施展此招的危机时刻,且一旦将此招施展开来,每次都能化守为攻,立毙敌人于钩下。刚才,他一番苦心用谋,设下圈套,并且在一个照面就施展出了‘钩心’的绝技,实是指望速战速决,杀伤对手,却没想到韩若壁居然能用如此神奇的轻功,轻松化解了他的绝招。没奈何,尚廷筠第一次尝到了‘师出无功’的滋味。而且,由于韩若壁已然看过了他这一招,是以下回再施展时,威力便须打个大大的折扣了。
      眼看尚廷筠身形上升的势头骤然停止,在达到最高点后转而下落,同时,他‘钩心’的攻势也瞬间瓦解。韩若壁于半空中朗笑一声,收腰曲腿,转眼间身姿变幻,呈头朝下,脚朝上之势,手上‘横山’光华暴涨,直耀人眼。‘横山’剑光下探,宛如长虹电射,直坠而下,袭向尚廷筠的顶部!
      虽然处于劣势,尚廷筠也绝非等闲之辈。只见他气机猛沉,施展了一个‘坠’字诀,令得身体更急速地下落,手中双钩一边上举,一边回旋,呈‘举火烧天’之式,旋出一片密实的钩影。钩剑相击,只听得一连串的叮叮当当之声,真如大珠小珠落下玉盘。韩若壁每一剑的力道都沉重之极,以至于尚廷筠每一次格挡时,都有一种弹不开对手剑尖的感觉。对于剑上力道的强弱之势,韩若壁心下一清二楚,知道在内力修为上,自己毕竟还是要胜过这位尚堡主一筹的。不过,眼前的尚廷筠也算是罕见的好手了,是以,韩若壁并不敢存有丝毫的大意,就待催动神功绝学,给予敌手关键一击!
      就在尚廷筠的双脚快要触及地面时,惊觉对手借着俯冲之势,剑上的力道突然暴涨,而自己两手的虎口处已是酸麻不已,于是不敢再举钩硬接,而是借着双足一落地之势,全力一蹬,疾速向外翻滚开来。
      韩若壁的剑风将将擦着尚廷筠身后的衣襟而过,实是危险万分。尚廷筠好不容易避过了此招,立稳脚跟时,只觉双脚竟微微发软,一时用不上力道了。
      没想到对手真正狡猾如狐,躲开了自己的发力一击,韩若壁只觉一阵气血翻涌,很是不好受。
      原来,他全力出剑之时,若是落空了,便须得把力道收回来,如果收得不巧,反等同于打在了自己身上一般,弄不好还可能因此受伤,是以较为凶险。
      至此,他二人一上一下,虽然交手不过三两招,但由于俱是全力施为,是以内息中一片混乱,只能暂时各自调息,谁也不敢再轻易抢攻了。
      这档口,韩若壁想到一开始尚廷筠百般图谋,毫无顾忌,招招凶险,而他则因为念及不过切磋,手底留了分寸,也因此差点伤于尚廷筠的钩下。这样的情况,是他闯荡江湖多年来都未曾遇到过的事。想到此处,他不免心头火起,一怒之下,便连那压箱底的绝学也拿了出来!
      但见,韩若壁摆出门户,手中‘横山’突然之间寒气缭绕,迸发出水汽骤然冷却成冰棱时的,轻脆的爆破之声。随之,周围的温度也迅速降低。
      尚廷筠一见,直觉骇人听闻,不由耸然变色,愣住了。而就在这一愣之余,他猛觉,极寒的剑气竟已弥漫至自己周身。寒气的核心就是韩若壁手中的那把剑。
      突然,尚廷筠想到了什么,惊呼出声道:“寒冰剑?!”
      韩若壁唇角略带冷笑,道:“适才领教了尚堡主的神功绝学,果然令人叹为观止。在下恰好也练得几年见不得人的小玩意,今日在堡主面前献丑,未免贻笑大方了。”
      尚廷筠的眼珠直直地瞪着他的剑,沉声道:“尝闻,传说中的‘寒冰剑’是受‘六阴真水神功’驱动,是以遇水则强,遇旱即弱。这剑法若在水边施展开来,可说威力翻倍。”他连着‘哼哼’了两声,又道:“但你莫忘了,现下我们正处在缺水的大漠戈壁之中,纵然你使的是‘寒冰剑’,威力也要折损过半。”
      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许多,韩若壁心下微惊,但面上依旧灿然一笑,道:“‘遇水则强,遇旱即弱’自然是不错。不过,一来究竟弱多少,还要看驱运之人的功力高低;二来,现在正值隆冬,并不似盛夏时的炎炎酷热,六阴真水的威力虽有减弱,也不至减得太多,等下堡主一试便知。”
      尚廷筠道:“‘火刀冰剑天地动’,好大的名头,今日能够得见,幸甚幸甚!”言罢,他不再多话,立起双钩封住面门,瞬间也将毕生所学尽数运起,准备来挑战这威名远播的‘寒冰剑’。
      `这一次,韩若壁再也不给尚廷筠出手强攻的机会了,只听他口中道了一声“承让!”后,健腕一翻,‘刷’的一声,就是一剑刺出。这一剑刺出,看似并不凶狠,甚至剑尖未触及尚廷筠的防御圈时,就停住了剑招,没有继续挺进。但是,随着剑上发出‘嗤’的一声长鸣,一股剑炁自剑尖凌空激射而出,直取尚廷筠!
      看来,尚廷筠的冥顽不灵令韩若壁动了真怒,这才运用先天真气,施展出可以离体凌空伤人,无坚不摧的剑炁!
      江湖人士的武功一般可以分为以下数等:但凡能够以内力离体伤人的,皆可称为内家高手;内力能伤人于丈外的,比如劈空掌之流,则可算得上一流好手;而似韩若壁这般可发‘先天真气’,凌空伤人的,一百人中能有一人做到就不错了,是以,这样的水准便可算得上绝世高手了。
      须知这‘先天真气’极为难得,和寻常人修炼的真气大不相同,威力也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简单的说,一般练内力就是练气,全由呼吸吐纳而得。人人都会以口鼻呼吸,但那只是‘后天呼吸’,也只能修炼出‘后天真气’,也就是普通内家好手所练的‘真气’。而‘先天真气’唯有以‘先天呼吸’才能炼得。‘先天呼吸’是胎儿在母亲体内不需通过口鼻的一种呼吸,且自出生的第一声啼哭后就失去了。想要修炼出‘先天真气’,必须先重得‘先天呼吸’。光是这一点,非得练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不可,没有慧根的寻常人,怕是一辈子也未能达到,甚至接近此等水准,更不要说由‘先天呼吸’再炼出‘先天真气’了。
      眼见韩若壁的这一股由‘先天真气’摧动的,自剑尖发出的剑炁,完全聚集成一点,不但直取丈外的尚廷筠,而且剑炁聚而不散,待到达尚廷筠的身前时,才扩散到尚不及一枚铜钱孔径的粗细。这样聚而不散的剑炁,穿透力极强,能破内家护体罡气,功力深者甚至能够伤人于三丈之外。当然,要达到这种威力,非拥有精纯的先天真气不可,绝非一般的内家好手可以施展出的。其实,这一剑,韩若壁并未使出全部真力,毕竟,他并不想把尚廷筠就此毙于剑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尚廷筠自然是识货之人,一见到韩若壁那可怕的剑炁出手时,他就明白了,比起一般绝世高手的剑炁,韩若壁的剑炁更为可怕。因为,韩若壁的先天真气里还挟带了‘六阴真水’的威力,是以,剑炁上的刺骨冰寒几乎可以冻结身体内的血液。
      虽然尚廷筠早已运起十成的护体罡气,一般刀剑根本难以伤他,可还是不敢硬受韩若壁这一下。于是,他将双钩交叉成一个十字,抬手劈出。
      只听得‘呜’的一声怪响,尚廷筠的‘冷牙新月钩’也发出了两道凌空真气。他发出的凌空真力,无法象韩若壁那样凝聚成线,是以,真气一旦离钩而出后,就迅速扩大、变弱。这样的真气,难于及远,自然无法威胁到韩若壁,但因为散开的面积较大,却是增加防御的好手段。本来,即使这二人的真气力道大小相同,聚集起来的,也必然要胜过分散开来的,更何况韩若壁发出的剑炁本就要强上半分。
      当二人的剑炁、钩气凌空相交时,毫无悬念的,韩若壁的剑炁更胜一筹,‘嗤的’一声穿透了尚廷筠的钩气,刺中了尚廷筠的前胸。虽然,剑炁已被大大减弱,因而无法真正穿透尚廷筠的护体罡气,但是,它对尚廷筠的心理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尚廷筠立时明了,他的功力要逊色于韩若壁不少。与此同时,他的护体罡气虽然抵御住了被钩气消减的剑炁,但剑炁上的那道彻骨冰寒却令得他手足发僵,非得运内力一周天方能缓和。
      韩若壁眼见一剑占据了优势,轻轻一笑,不再以真气凌空伤人,而是糅身上前,长剑一抖,又幻化出千般剑影,攻向尚廷筠。
      旁边观战的黄芩,忍不住边摇头边咧嘴无声的笑了笑。
      实际上,当他看到韩若壁起手竟然用剑炁于丈外攻击尚廷筠时,心里实是老大的不以为然。因为此种以先天真气催发的凌空剑炁,和普通的劈空掌完全不同,极其耗损真元,纵然是像韩若壁,又或者他自己这样的高手,也最多只有数十发之力,因而,除非抓住了对手的破绽,又或是深陷重围之境,才值得不惜代价地施展一次。而像这样两人摆开架势,隔着丈外发射凌空真气攻击敌手,如果不是敌手较弱,一两招就能得以制胜的话,肯定会先把自己累死。此刻,见一招过后,韩若壁便恢复了正常,以剑招进攻,黄芩便猜到他刚才定是气急了才那样干的,现下脑子转过弯来了,是以暗里发笑。
      眼见韩若壁拥有如此杀伤力的先天真气,尚廷筠顿觉压力备增,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谨慎的和韩若壁周旋开来。
      接下来这一番交手,韩若壁完全施展出了他的真功夫,‘六阴真水神功’霸道无比,每一次兵刃相交时,都会有一股至阴至寒的真气,透过尚廷筠的双钩,直袭入他的体内。虽然尚廷筠的真气运转一周,便可化解这种阴气,但激战中的负担就大大加重了。
      随着韩若壁的剑法越使越快,初时‘叮叮当当’的兵刃相交之声也越来越频繁,到后来,几乎连成了一片。尚廷筠的真气运转越渐迟滞下来,开始苦苦支撑,难以跟上韩若壁的节奏了。
      二人战了有三四十个回合后,韩若壁‘哈’的一声,跃出战团,笑道:“侥幸侥幸,我只打算和尚堡主点到为止,想来尚堡主也不希望和我拼个你死我活吧。”但见场中的尚廷筠兀自未退,一张原本微黑的面庞惨白无比,齿颊冻得忍不住上下打颤。
      技不如人,他再顾不得面子,当即盘膝原地坐下,运功三个周天,方才止住了身体的颤抖,浑身大汗淋漓,狼狈不堪。韩、黄二人也不言语,只在一旁瞧着。
      稍顷,尚廷筠长身而起,叹道:“寒冰剑,果真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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