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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六回:四角井略施拳脚压莽汉,大树沟奉上长春谀维人 ...


  •   几次日升换来日落,宰羊节转瞬过去了。这日,‘四角井’周边的一大块荒地,被临时垒起的几面土墙圈了起来。土墙约有一丈多高,使得外面的人瞧不见里面,里面的人也瞧不见外面,墙内墙外被隔离成了两个世界。土墙唯一的缺口是一扇简陋却极为宽大的木门,门外有几名威武大汉把守,不断地对进去的人加以盘问,对出来的人留心审视。土墙内就是白羊镇的武器黑市。
      晌午时分,黄芩来到了‘四角井’,出人意料的,身边居然没有韩若壁的人影。
      几日来,他二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几乎焦不离孟、称不离砣一般,当然主要是韩若壁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脱。不过,今日韩若壁不在,并非是他不想跟着黄芩,而是哈默达一早就派人把他请去,要商量取回哈多尸骨一事了。
      就在黄芩想要迈步靠近那扇木门时,一名黑脸大汉挺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
      那大汉身形粗壮,以凶悍的眼光瞪视着他,口气蛮横道:“穆廷长老有交代,凡是新面孔都要先到他那里登记,才可以进去。”
      黄芩回瞪向他,露出很不耐烦的表情,道:“你们族长说我可以进去。”
      看起来,他的心情并不太好,可能被韩若壁缠了多日,已习惯了有这么个人在身边聒噪,此刻突然没了,难免有些失落所致。
      黑脸大汉象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气势十足地瞪着黄芩,似乎想凭借目光的凶狠把他逼退。黄芩也似和他杠上了一般,目光慑人,一步不退,毫不相让。顷刻间,二人仿佛两只狭路相逢的野兽,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黄芩会有如此反应,除了心情不佳外,也因对方无故泛起的敌意,是以条件反射性地产生了抵触,因而以目光与其争锋相对。不过,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放任自身膨胀起的气势。否则,只要他在二人的互相对视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本身的杀气,便足以震慑对方了。
      终于,那凶悍的黑脸大汉哼了一声,把面孔转开,道:“我是依规矩办事。”
      黄芩道:“我是实话实说。”
      沉默了一刻,黑脸大汉伸长脖子,凑近了些,仔细瞧了瞧眼前这个不算很年轻,却很英俊的男子,道:“我想起来了,马其的确吩咐过我们,说如果有个姓黄的汉人来,就让他进去。你可是姓黄的?”
      黄芩点点头。
      哈哈大笑几声,黑脸大汉语锋一转,仍是蛮横道:“点头就作数了?我怎知你没骗我?若是每个想进去的人都同你一样,点头承认自己姓黄,这门我是不是就不用守了?”
      黄芩道:“看来你不信我。”
      黑脸大汉得意笑道:“我凭什么信你?”
      黄芩想了一下,道:“好吧,如果你有所怀疑,尽可找人来辩认一下。”
      黑脸大汉歪嘴轻蔑一笑,道:“你说找人来就找人来,当自己是哪根葱啊?!”
      黄芩微恼道:“既如此,我便按着规矩先去登记。要到哪里登记?”
      黑脸大汉幸灾乐祸地笑道:“穆廷长老出远门了,这几日不在镇上,没地方可以登记。”他这话一出,分明是有意刁难了。
      黄芩确定这大汉是在消遣自己,反倒不恼了,点了点头,‘嗯’了声,平静道:“我懂了,你并非不信我,而是针对我。”
      黑脸大汉挺一挺胸,不依不扰道:“是又怎么着?!”
      眼见与这大汉素不相识,黄芩疑问道:“不知我何时得罪过你?”
      黑脸大汉咬牙切齿、气恼不堪道:“几日前,你不但令我堂兄脱脱木在所有族人面前丢了脸,还害我输了五十两银子!那可是我所有的积蓄!”
      黄芩淡淡道:“哦,拐弯抹角了半天,原来是想借机出一口恶气。”
      黑脸大汉挑衅道:“事到如今,咱们直来直去地说话。你若不是孬种,就和我以一对一打一架!输了的人钻□□。”
      论摔跤,他是比不过脱脱木的,可要是论打架,他自信族里比他强的人寥寥可数,脱脱木也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黄芩打量了他一下,皱眉道:“真的要打?”
      黑脸大汉一指身后黑市入口,道:“你若赢了我,我二话不说,钻你的□□,还让你进去;你若是输了,只要先钻完□□,我一样让你进去。”
      黄芩叹了声,道:“那扇门,我自有本事进的去;但你的气,却是没本事出的了。”
      黑脸大汉听言,怒道:“敢小看人?!要你瞧瞧我们回人的厉害!”
      说罢,他窜将上来,摇拳作势,斗大的双拳分上下两路击出,就要往黄芩的胸、腹处招呼上去。黄芩面色忽的一沉,两手呈扣状挥出,直向黑脸大汉的双拳迎来。只见他抬手、作扣、挥击的动作不急不缓,极为自然,看起来很是顺眼,似乎并没有多快。但是,黑脸大汉虽然瞧得十分清楚明白,可想要变换拳路,改攻他的头部时,却还是慢了一瞬,被黄芩分左右刁住了手腕。
      黑脸大汉震惊地瞧向他,道:“怎么会......?”他委实想不到,只一招自己就被对方制服了。
      黄芩认真地瞧着他,道:“你已输了。”
      黑脸大汉想到之前的约定,不甘服输,受人胯下之辱,扭手待要挣脱,再与之较量。黄芩扣住他手腕的五指,感觉到了他的意图,于是加了一分真力于指间。黑脸大汉顿时双眉紧皱,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可见他的手腕必是受到了极沉重的压力,甚是疼痛。转瞬,黄芩摇头道:“算了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黑脸大汉见无法挣脱,情急之下,声音急促地喊了声:“阿弟,还不快帮大哥?!”
      一道金风应声袭来。
      原来,另有一名年轻的守门大汉正是那黑脸大汉的弟弟,他眼见大哥受苦,本已心下不忍,再听他情急中一声呼唤,立刻抽刀,从侧面纵身而上,直向黄芩身后削划而至。他的刀法精熟,且反应甚快,是以,这一刀虽是临时起意,但变化灵活,凶毒之极,选择的下刀方位正是黄芩背部难以顾及的空当之处,生生有如作画时的绝妙之笔。
      这时,黑脸大汉就在黄芩身前,且黄芩的左、右手均拿捏着他的手腕,显然无法向前闪避,可同时,他也不能向后退让。因为那年轻大汉的锋快长刀,正是自他后背削划而来的,若选择向后退让,岂非助长敌人的刀势更为得力?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撒开扣住黑脸大汉双拳的两手,反身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夺下年轻大汉的长刀。可是,那样一来,背后的空门便等于留给了黑脸大汉。而那黑脸大汉已是气恼之极,如再逮到机会,势必出重拳猛击,虽说就算击中也未必伤得了黄芩,但他腰间也有长刀,若是不用拳,改拔刀,则黄芩又将陷入另一番腹背受敌的光景了。
      不过,最要命的还是,黄芩不能多生事端,更不能下重手将这两个回人伤在当场,否则便无法再顺利地打探消息了。
      守在门口的另几名大汉也都瞧黄芩不顺眼,有心想杀一杀这个称雄摔跤场的汉人小子的威风,所以当黑脸大汉率先向黄芩发难时,他们一声不吭,只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坐山观虎斗。等见到黑脸大汉的弟弟拔了刀,本来的打斗极可能演变成流血事件时,几人才不禁有些担忧起来。毕竟,黄芩是族长的客人,如果在黑市门口有个闪失,负责守卫黑市的人肯定要一起受罚。但等他们突然意识到黄芩已然身临险境,有性命之忧,而以目下的距离和时间,无论他的身法如何迅快,亦来不及闪开前、后二个方向的攻击时,都将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以他们的判断,目前黄芩的最佳举措,只能是向左右两个方向闪躲,那样,虽然会有一只臂膀被刀划伤,但至少可以伤得轻些,没有性命之忧。
      但黄芩并非他们,所以,要的是毫无损伤地从这危劣情势中脱身而出。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也在守卫们念头急转的顷刻间,黄芩已给了他们答案。但见他上半身不动,腰间微挺,左脚以超常的角度,居然从背后反旋踢出。瞬时,他的脚背上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在刀刃即将沾上后背的衣服时,一脚踢中了那年轻大汉的刀身,令得他的刀刃歪了开去。年轻大汉的刀势凶猛,收刹不住,仍旧划出,但这刻刀刃已滑离黄芩身侧,是以划了个空。这时,年轻大汉手中长刀的招式已稍稍用老,正值急急收回的一刻,黄芩又是一脚踢出,正中他的小腹。只听得那年轻大汉闷哼了一声,整个人业已飞出尺许,摔落在地。
      黄芩松开制住黑脸大汉的两手,冷峻讥讽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以一对一’?好个‘以一对一’。”
      黑脸大汉的面色羞成了猪肝,无言以对,只得‘哼’了一声,不作回答,转脸看向他的弟弟。当他瞧见那年轻大汉已爬将起来,狼狈地捂着肚子,显是略有小伤,却没受重创时,才放下心来。但转念又想到自己夸口在先,既已输了,就要从黄芩跨下钻过,便觉一阵头皮发麻。
      守门的大汉中,一名虬髯粗犷的汉子上来拉过黑脸大汉,假笑着打圆场道:“我这位兄弟平时倒也敦厚,只是今儿一大早偷灌了好几瓶酒,撒酒疯,才招惹到了黄朋友。大家都知道,酒这东西,在瓶子里时老实得很,可到了肚子里就不老实了,所以,还请黄朋友切莫与一个疯人计较才好。”
      虬髯粗犷的汉子可能是这些人的头儿,是以另几人也跟了上来,纷纷点头附和。
      那虬髯粗犷的汉子调头又数落起黑脸大汉来:“自古说,不是猴子不下山,不是猛龙不过江,黄朋友能在跤场上勇拔头筹,功夫上当然也是能家高手。瞧瞧你,此番不但自讨苦吃,还把阿弟也拉下了水,我真不想替你求情,活该让你钻□□受个教训,也好叫你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后行事收敛些......”
      黄芩怎会不知道他们是一伙儿的,但既然无意寻事,也就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打断他的话,道:“闲话休说,我只想进去,各位让让道吧。”
      几人依言让开一边,虬髯粗犷的汉子亲手移开木门,让黄芩进去了。

      黄芩迈步而入,但见里面并不似一般集市般杂乱,也无半点喧闹吆喝之声。在里面逛来逛去,寻找合意武器的各族客人大多身形壮硕、目光精悍,而大大小小十来个摊位的台面上,都放置有弓弩、弦条、刀枪、盔甲等各类看似精良的大明军器。台面后的摊主们,有的正和摊前的客人低声商讨着什么,有的则安静地守着摊子,等待客人上门。
      黄芩留心观察,侧耳聆听,发现成交的几乎全是数量极少的零星买卖,一旦生意谈成,买主便当场给付银子,再将买到的武器捆扎妥当,即时带走。之后,他逛遍了场内的所有摊位,象一个挑剔的买家一样,仔细查看了每一个摊位上的武器样品,由此断定这里只有伪制的假货,而根本没有一样真正的军器。
      他微有失望,来到一个摊位前,百无聊赖地拿起台面上的一张弓,一会儿举起,一会儿拉开,仔细地试了又试。这位摊主刚刚谈成了两笔生意,心情很是不错,开口笑道:“我的货在这一带,那是又好又正,绝无毛病可挑。另外,我开的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您没见之前的那两位吗,都是老主顾了。”
      随手弹了弹弓弦,黄芩微笑道:“我说一句,你别不爱听,你的货都是假的,蒙蒙别人还行,蒙我却难。”
      摊主眉毛一挑,劈手抢过黄芩手上的弓,怒气冲冲道:“不识货就算了,谁也没逼着你买。那么多买主都说是真的,偏你横来一杠,乱嚼舌头。凭什么说我的货是假的?!”
      黄芩也不气,笑道:“凭我也是卖货来的。”
      摊主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疑道:“你也是卖货的?那怎的不交上几两银子,也好租个摊位卖?”
      黄芩摇头道:“我的货数量多,若是似你们这等卖法,不知要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卖光,实在耗不起。”
      摊主做生意惯了,何等精明,立刻道:“这么说,你是想找人一口气把货吃下?”
      黄芩道:“正是。”
      摊主当即凑将上来,生怕旁边摊位的摊主听见一般,压低了嗓音,小心问道:“小兄弟,你总共有多少货?”
      对于生意人而言,进货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能遇上送上门的好事,那可是极为难得的,是以,纵使不一定谈得成,也要寻问一番,以防错过了赚钱的良机。
      黄芩想了想,道:“大约几千两银子的货。”
      摊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那你别指望这里有人能包下了。”
      黄芩道:“为何?”
      摊主一摊手,道:“若是几百两,兴许这里还有几个有实力包下的人,可几千两的货,数目太大了。”
      叹了声,黄芩佯装犯难道:“老哥,你说我这么多货,难道就要砸在手里不成?”
      被他这一声‘老哥’叫得十分受用,摊主的心思转了几转,想出了个主意,道:“老弟,不如这样,我帮你多联系几个有实力的摊主,看大家能不能合伙吃下你的货。不过,事成之后,我的那份,总要比他们多便宜一成才可。”未等黄芩回答,他又道:“对了,你到底有哪些货?”
      黄芩道:“箭簇。”
      等了等,听他只说了个‘箭簇’,就再没别的了,摊主愣了一阵,道:“只有箭簇?”
      黄芩点头。
      摊主摇头道:“那恕我帮不了你了。”
      黄芩道:“为何?”
      摊主叹气,道:“这种零碎东西哪有销路,难道还要买家自行找来箭杆,拼装起来用?吃进这种货,数量还如此之多,老弟,你莫不是被人坑了,当了冤大头?”
      他以为黄芩说的‘箭簇’和他卖的军器一样,同是民间作坊仿制的。
      黄芩心道:看来这里是没戏了。
      摊主无奈道:“如果老弟你的货少,我或许还能进几个,帮你试销一下,可你又指明必须包货......你的货太冷门,不好卖,象我们这种做小本生意的,没人敢进啊。”
      黄芩神色不动,道:“可是,我的货绝得很,并非寻常的伪制军器。”
      摊主已无意与他纠缠了,道:“不用多说了,你还是到‘大树沟’的黑市去碰碰运气吧。”
      黄芩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摊主道:“‘大树沟’是维吾尔人的地盘,那里有哈密最大的武器黑市,进、出货数量大的武器商人们都会去那里联系生意。兴许,你能在那里找到买家,肯吃下你的货。”
      黄芩道了声谢,转身离去。
      他已经知道下面该到哪里查探这桩买卖军器的案子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忽然想起‘威武行’的那趟货,好像也是往‘大树沟’的方向去的。
      黄芩离开白羊镇时,晌午已过,韩若壁还没回来。从暂住的民宅出来后,他牵着马向镇口走去。他的脚步很稳,心却有些乱。心乱是因为韩若壁那张似笑非笑、略带几分邪气的俊美面庞,老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令得他神思缥缈,莫名生出些想往,又犹有些惆怅。
      ‘他待我不薄,此番不告而别,会不会显得不太仗义?这么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又或者以后都见不着了?真要是见不着了,该怎么办?......’一个个翻滚而来的疑问,搅扰着黄芩,令他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慢了下来。此刻,他的思绪象一团乱麻线,剪也剪不断,理又理不清。他不禁有些后悔,下意识地心道:真该等韩若壁回来,再瞧一眼那张脸,然后和他当面告别,如此一来,也许就不会心乱了。
      猛然间,他又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怎的自己竟会对一个男人,还是素来就不待见的那种性情轻佻之人,心生不舍起来?向来行事果敢勇决、从不拖泥带水的黄捕头,又是从哪儿冒出的此种扭捏念头?
      想到这里,他跃身上马,一声轻叱,挥动马鞭,不顾道边路人因马蹄扬起的烟尘而捂住口鼻骂声不绝,纵马狂奔着出了白羊镇。

      ‘大树沟’坐落在戈壁上一块凹下去的绿洲上,前有河滩,后有牧场,水草颇为丰富,占地比‘白羊镇’要宽广许多。以霍加为首的维吾尔一族就居住在这里。
      霍加倡导发展商业,在区域内建起多个大型集市,给关内、关外往来的客商们创造了比较好的交易平台,同时又新建了不少客栈、食店、车马驿等,方便客商的衣食住行,是以吸引了不少关内、西域而来的大客商,也使得当地经济比哈密的其他地区要发达不少。当然,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收取相应的交易税金,好让自己和族人过得更富足。
      这天正午,冯承钦以及‘威武行’一众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大树沟’。‘大树沟’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本来按照规矩,到了目的地,货主就该把货卸下,付清押货的剩余钱款,让打行的人自行回去了。可冯承钦并没急着这么做,而是领着孙有度、姬连城夫妇,以及一众打手,来到当地最大的食肆,由他坐东,犒劳大伙儿吃喝了一顿,而后再到客栈安排下众人的住宿。没等孙有度向他提出质疑,他就推说急着去拜见‘大树沟’的族长霍加,有什么事等晚上回来再说,就摞下货,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连他留在‘威武行’里的两个耳目--一个鹰鼻深目的老者,和一个脸色惨白的中年人想跟上去,都被他撵了回来。孙有度、姬连城和姚兰芝不知何故,但既然暂时拿不到剩下的银子,也只能面面相觑了一阵,心怀狐疑地分头歇下了。
      出了客栈 ,冯承钦并没有直接去找霍加,而是拐了个弯,先到当地最大的武器黑市上转了一圈。在里面,他也没多做停留,只寻到几个原本熟识的摊位摊主,相互闲聊了几句,便出来了。当他走出黑市时,不知为何,满脸若有所思,表情一点也不显轻松。接下来,他才往霍加的居所而去。
      霍加的居所在当地维吾尔人的村子里,村口有一棵又直又高的杨树,树下有几队带刀枪、背弓箭的维族勇士。他们日夜守卫,四处巡逻,不准生人擅自进入村子。见来人是冯承钦,领头的一名勇士识得,于是道:“族长等你好几天了。”说着,他派出一名手下领着冯承钦进了村子。
      村子里沟渠纵横、果木林立,花架搭着果架,平房连着矮屋,可见当地居民善于种植,且以族居为主,极少有单门独户的。
      冯承钦不是第一次来见霍加,照理说应该是熟门熟路,不需人领了,可一方面,村子守卫虽知他不是生人,但出于谨慎考虑,还是派了个人领他前去,也好顺便盯着他,以防出什么差错;另一方面,冯承钦自知如果不靠人领路,就算再多来几次,怕也不一定能找得着地方。因为从外观上看,这个村落里所有的房子几乎全都一样,没甚区别。
      冯承钦被一名维族勇士领到了霍加所在的那间平房前。平房很寻常,门口并没有守卫的勇士。冯承钦抬手正打算敲门,一阵苍老却爽朗的笑声从房顶上传了下来,道:“对于冯老弟,我们的大门永远是敞开的。”
      眼见不必敲门了,冯承钦改为抬手推开门,也笑道:“冯某不过是个做买卖的小人物,哪敢和霍老称兄道弟,亏您瞧得起我,冯某感激不尽。”他知道此刻,霍加定是呆在房顶上。
      原来,维人的房子多为土木结构的方形平房,房顶是平坦的,上面还开了天窗,可做晒台或乘凉之用。
      待冯承钦进到前院时,霍加已从房顶上下来迎接了。
      冯承钦道:“霍老,大冬天的,您在房顶上看的什么风景啊?”
      霍加笑道:“我是等冯老弟等急了,这才耐不住上房望一望。本以为大老远就会望见你,可不料人都到了门口才发现,想来是我老了,眼也跟着花了。”
      他说得很无奈,笑得很和善。
      冯承钦心道:这只狐狸老归老,可眼明耳聪,爬上房八成是为了监视别人的动静。他口中忙道:“谁说的,这次我来,离上次有大半年时间了吧,我可瞧着霍老是越来越老当益壮了呢。”
      冯承钦从来没有问过霍加的年纪,但从他深陷的眼窝几乎要凹到眉骨后面,宽宽的眼皮遮住了半只眼睛,灰白的胡子长到了胸口处等特征判断,霍加的年纪应该已经很老了。
      霍加把冯承钦领进室内,从墙角拎起一罐酒、又拿了两只碗放在炕桌上,笑说趁着自家婆子不在家中,正好和他好好喝一顿。
      室内窗下砌着土炕,墙上挂了壁毯,周围还放着大小不等的几个壁橱,均饰以各种花纹图案。整间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根本不像是有人常住的。精明如冯承钦,当然知道此处绝非霍加的家,恐怕只是他接见外人的一个地方。但他心中有数,嘴上却绝口不提。
      二人就着炕沿坐下,霍加旁敲侧击道:“听巴吉旺长老说,除了买卖,你还替我带了样东西?是什么啊?”
      冯承钦心道:明明早就盼着了,这会儿倒是会装傻。面上他点头笑道:“是啊,霍老替公子提亲不是还缺一件信物吗,我正好有些门路,今儿就带来了一件,让您瞧瞧合不合适。”
      说着,他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扁扁的、手掌大小的正方形木盒,放在炕桌上。这虽然只是个木盒,可盒子表面均匀的布满了鎏金龙纹,金光灿灿,甚为惹眼,令人光看木盒,就知道盒内的东西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一瞧见这样的东西,霍加那双被耷拉着的眼皮覆盖了一半的眼珠,就闪现出了异样的光彩,道:“里面就是‘长春子’?”
      冯承钦点了点头,心道:瞧,不用我说,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他以手指敲了敲盒盖,道:“选用这只‘龙纹盒’来装点‘长春子’,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霍老你看,这样一来,是不是更能突显出‘长春子’的皇家贵气?”
      他知道越是能显露出皇家贵气,霍加便越是中意,是以才替‘长春子’配了这样华丽的木盒。
      霍加向冯承钦竖起拇指,赞道:“冯老弟,你当真是用心了。”说罢,他伸手揭开盒盖,轻轻拿出里面的玉镯观赏起来。
      这只玉镯的确非常特别,高约寸许,外径为方,内径为圆,一边开口处宽些,一边开口处窄些,通体呈乳白色,且玉壁上刻有古老的云雷纹。霍加虽不懂玉,却也知道这是个极好的东西,一时间竟有些爱不释手了。
      冯承钦也瞧着他手中的镯子,道:“这‘长春子’形态内圆外方,正合了‘天地相通’之道,面上还有云雷覆盖,恰契了‘神佑百物’之祥。霍老,这宝贝可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
      霍加点头笑道:“这么好的宝贝,我花钱都没处买,还是冯老弟有门路。”
      冯承钦连忙跟进,道:“为了弄到它,不说动用的关系、人情,花费的精神、力气,单只银子一样,就花了我三千两。”说完,他偷眼瞟了下霍加。
      冯承钦是个标准的商人,是以夸大成本,计较回报已成为了他的一个习惯,虽说‘长春子’的确让他花费了不少银子,但绝没有三千两之多,他如此吹嘘,无外乎想从霍加那里多得一些补贴和回报。
      此时,霍加的目光已被长春子所吸引,无暇他顾。他一边看着手中的‘长春子’,一边心里想:既然这个宝贝能如此吸引我的目光,想必也一样能吸引哈默达的目光。只要那个老顽固肯收下‘长春子’,那么‘大树沟’和‘白羊镇’联姻之事便多了一成把握。想到这里,他心情大好,哈哈笑了一阵,爽快说道:“三千两银子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小老儿岂能白收?这样吧,从今往后,只要是冯老弟的交易,‘大树沟’都不再收取任何税银。怎样?”
      冯承钦求之不得,连连拱手,笑道:“霍老太客气了,霍老太客气了。”
      霍加把‘长春子’放入盒内,收入囊中,笑道:“哪里哪里,冯老弟送上如此厚礼,才是太客气了。”
      二人又互相假客气了一番。
      接着,冯承钦面有难色,道:“说实话,这几年在‘大树沟’做买卖,我是挣了不少银子,可那都是大明大白挣的辛苦钱,偏有些瞧不得别人发达的小人,生了嫉妒之心,跑来向霍老告发我,令霍老对我生出了一些误会......”
      霍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断他道:“冯老弟,买卖正,不怕影子斜,那些不痛快的事,就都扔了吧。我在这里向你保证,往后你我的生意,会和以前一样顺利。”
      有了他这句话,冯承钦当即象是吃了定心丸一般舒心。他知道送的‘长春子’起了效果,霍加已打算对自己暗里的买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霍加自己倒了一碗酒,又替冯承钦倒了一碗,道:“冯老弟,先陪我一起干了。”
      冯承钦却有些尴尬地摇手,道:“霍老,你我还有买卖要谈,另外,带来的那些货也等着我回去处理。喝酒容易误事,我还是不喝了。”
      见他不给面子,霍加冷下脸来摇头道:“我只和男人谈生意,你走吧。”
      冯承钦怔了怔,道:“什么?”
      霍加道:“冯老弟,你是不是男人?”
      冯承钦一拍胸脯道:“当然是,如假包换。”
      霍加鄙视道:“我瞧着却不像。我们这儿有句话,叫‘男人不喝酒,还不如女人身后的一条狗。’冯老弟,你不会连条狗都不如吧?”
      冯承钦先在肚里把霍加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后,满脸堆笑,道:“我喝。”
      说完,一口气干光了一碗。
      霍加又替他添上一碗,问道:“这次冯老弟带来了些什么货色?”
      冯承钦爽快的又是一口气干光了,才道:“有绢、布各五百匹,另外还夹带了不少上好的茶叶。”
      霍加也喝了一碗,皱眉道:“绢、布虽然多,但只要品质好,无论多少我都能包下,可至于茶叶方面,你就要自己想办法销了,我帮不上忙。”
      他又给冯承钦满上一碗酒,然后伸手示意他快喝。
      冯承钦只得一气饮尽,但觉头有些晕沉沉的,想是喝得太猛,酒劲冲上来了。而后,他擦擦唇边的残酒,自傲地说道:“我的绢、布自然是此地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而至于茶叶,不劳霍老操心,也是等级极高的,不怕销不出去,只要坐等识货的人来买就好。”接着,他轻笑了声,又随口道:“正好事情有变,也不得不多等上几日。”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霍加一边缓缓替他倒酒,一边道:“冯老弟说‘事情有变’,不知说的是什么事?”
      冯承钦立刻清醒了大半,恨不能把无意间顺出来的那句话给吃回去。他心道:这个老狐狸是存心想灌醉我,套我的话来的。于是索性把三分醉装成了五分醉,冯承钦让舌头不利索地在嘴里打了个嘟噜,又装出努力捋了捋顺,才苦着脸道:“本来缺钱的事是生意人最忌讳说的。但霍老既然问起,我也不想隐瞒。今早我才发现手上的现银花得差不多了,可我还欠着随行打行的押货钱款没给......事情有变啊......事情有变......只有先拖住他们,等几日后销了货,收了银子再说了。”
      他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霍加没再多问,又与他喝了几碗,这才让人送冯承钦出村子去了。
      出了村子,冯承钦一面走,一面心道:幸好刚才还算随机应变,临时编了套说辞,否则定会引起霍加不必要的注意,万一节外生枝,那可就不好了。稍后,他找了处偏静的角落,俯身扣喉,把一肚子酒全吐光了,继而掏出手绢擦干净嘴边,才慢吞吞地回客栈去了。
      他还有好些事要做,可不想因为肚子里的酒,再惹出什么纰漏。
      走在路上时,冯承钦的心情着实算不得好,脸也拉得老长,但前脚刚踏入客栈的大门后,他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气。
      回到房间,冯承钦让店里的伙计帮忙,把孙有度和姬连城夫妇请来他这里。
      三人推门进房时,瞧见冯承钦正满脸堆笑地坐在桌后。桌面正中摆放着一张‘冯家银号’的银票,兑换面值为二百两,正好是这次押货钱款的余额。瞄见了银票,孙有度等人顿时再无怀疑,放下心来。
      孙有度来到桌前,客气道:“冯先生叫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冯承钦站起身,示意三人坐下。
      四人围桌而坐。
      冯承钦把银票推至孙有度面前,笑道:“孙大掌柜,只要你们收下这张银票,就算和我两讫,可以带着兄弟们调头起程,打道回府了。”
      孙有度点头,伸手拿了银票收入怀中。
      冯承钦又道:“但不知‘威武行’的诸位,有无意愿再多挣五百两银子?”
      姬连城听言,愣了愣,探身道:“冯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冯承钦起身,将一边开着的窗户关上,又回到座位上坐定,道:“这趟暗货实际上价值不菲,这点想必诸位早已心知肚明,不需我再多言。如今,我想继续聘请‘威武行’的众兄弟保护货物,直至货物出手为止。如果诸位同意,那么完事后,冯某人将一次性,再奉上白银五百两。”
      座上三人对望了一眼,各自想着不同的心思。
      孙有度摇了摇头,道:“多谢冯先生的美意,老夫以为还是算了吧。”
      冯承钦道:“不费什么力气,也就和先前一样,多耽误几天工夫而已。等将货物安全送达交易地点后,‘威武行’便可多挣五百两银子。其实,我也就是花钱买个安心罢了。”
      一直不曾说话的姚兰芝似乎有些动心,问道:“大概还需多少时日?”
      冯承钦道:“短则三日,长则五日。”
      姬连城也问道:“不知货物要送到哪里?”
      冯承钦笑道:“具体事项等你们决定接下了,再说不迟。”
      姬连城和姚兰芝相视一眼,想是都有意接下。
      孙有度却是不然,皱起眉道:“‘威武行’里接任务一事,向来是由行主定夺的,我们这些人不过按规矩出力办事。先前,行主接下的,是将冯先生及货物安全护送至‘大树沟’的任务,现下业已完成,我们还是应当回去复命才好。”
      言下之意,接不接任务要听姬于安的,此时姬于安不在,不能临时私接任务。
      冯承钦瞧出他们意见不合,是以道:“三位还是再商量一下,等晚些时候给我答复吧。”
      三人点了点头,一齐起身告辞,相约到孙有度的房里商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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