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5、第七回:避雨财神庙惊现奇女子,有意献文墨代拟退婚书 ...


  •   第二日,黄、韩二人起了个大早,稍加梳洗后,叫来伙计点了些包子、稀饭、面饼,咸菜、花生、果脯之类的送进房里。二人对桌而食,准备吃饱了就动身。黄芩一边埋头长啜大嚼,一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觉得这扬州城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韩若壁边吃边咕哝道:“没觉得呀,怎么了?”
      黄芩停下吃食,说先前在码头上,竟连一个混世破落户都没瞧见,颇为反常。
      韩若壁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取了根剔牙杖剔了剔牙,才道:“这事啊,我还真知道一点。”
      黄芩很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韩若壁道:“最近,扬州城里来了个不明路数的高手,不知为何,到处找‘渔鹰’余大海的麻烦。听说,双方冲突过好几回了,余大海那边似乎吃了点儿亏,已暂令手下的青皮混混们不许到处乱窜。我估计,你先前到过的那个码头就是余大海罩着的,他的人都得了命令避风头去了,你当然瞧不见。”
      黄芩寻思一刻,皱眉道:“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余大海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里是他的地盘,任谁想同他斗怕都是难上加难。”
      韩若壁捡了粒花生,剥着花生壳,笑眯眯道:“你操的哪门子心。”
      黄芩笑道:“只是想知道那人什么来路,居然有如此本事,敢在余大海的地盘上玩硬的。”
      韩若壁‘扑哧’一笑,道:“你倒是会大吹法螺,绕着弯儿夸自己有本事,不怕吹破了不好收拾吗?”
      黄芩不解地呆了呆。
      韩若壁把剥出的花生粒扔进嘴里,边嚼边悠悠道:“我记得,某条从高邮过来的强龙,也曾在这条地头蛇的地盘上撒过野吧。”
      他说的自然是黄芩前次大闹‘财星赌坊’的事。
      黄芩这才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道:“本事就是本事,岂是吹出来的?”说这话时,他面上肤色如常,瞧不出一点儿不好意思,看来面皮虽白,却是不薄啊。
      韩若壁伸长脑袋凑上来,神神兮兮地道:“那人的来历我也不清楚。但据说......”话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似的,才道:“是个女子。”
      黄芩讶异道:“当真?”
      韩若壁缩回头去,坐正了身子,轻笑道:“那女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余大海的人干过好几次架了,周围的看客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吧,断不会有假。”
      黄芩疑道:“一个女子为何要找‘渔鹰’的麻烦?有没有帮手?”
      韩若壁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像‘渔鹰’那样的人物,明里是一方豪霸,背地里做的都是些没本钱的买卖,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说是人家来江湖寻仇一点儿不稀奇。另外,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那女子应该是单干的,没甚帮手。据说,一开始找上门去时,手底还是挺有分寸的。是后来余大海动用了官家的力量,欲把她赶出扬州城,才把人惹毛了。她见城里的客栈呆不下了,就干脆撤到城外,接连挑了余大海好几处码头,打伤了他许多手下。余大海叫苦不迭,一时间又没别的好法子,只好令手下的混混们暂时闭门不出了。”
      他又一副乐得看好戏的表情,道:“嘿嘿,估计这一回,余大海可是要赔进去大把的伤药费喽。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黄芩道:“随便问问。如果是私人寻仇,就由她去好了。可如果是外地的□□势力找机会入侵扬州,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规模的帮派火拼,官家应该出动力量迅速扑灭才好。”
      他原本担心是□□势力搞鬼,怕万一波及到邻近的高邮,是以多加了几分关注,目下听说只是私人寻仇,也就不再多想了。
      韩若壁半是嘲讽半是挖苦,道:“拜托,黄捕头,你可是高邮州的捕快,哪有资格到这扬州府来指手划脚?”
      黄芩闻得此言,仰天‘哈’了一声,故意道:“托你的福,我这高邮州的捕快,还要到千里之外去指手划脚呢。这眼皮子底下的事情,真要想管,又有何不可?”
      韩若壁嘻嘻笑道:“好说好说,你去管吧。我可不像你那般无情无义,一定帮你一把,没有二话的。”
      黄芩挑了挑眉毛,道:“管来做甚?江湖人天天争来斗去,打打杀杀,管也管不了,随他们去吧。打死一个少一个,打死两个少一双,都不是什么善茬,两败俱伤说不定更干净。我们还是快些吃完了好上路。”
      二人吃喝完毕,打点好行囊,结过帐就要离开‘平乐客栈’往码头上去。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如丝弦,如牛毛,随风扭动,似飘似拂,令炎热的天气凉爽了不少。黄芩晓得越是这样不引人注意的小雨,越容易在不经意间湿透衣裳,于是折返掌柜的处,拿出几个钱换了把旧的油纸伞,出门和韩若壁合撑一把伞走了。
      二人行了十多里地,眼见穿过前面的野树林就快到码头了,伴着打雷闪电,雨也越下越大。伞面上的雨滴声连成一片,地面的雨水激起尘雾,同笼罩万物的雨帘携起手来捉弄人,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面对这样的滂沱大雨,一把油纸伞显然无济于事,黄、韩二人就想找个能避雨的地界。四下里一番张望,二人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处建筑,但瞧得模糊,便赶着道儿往那个方向去了。到了近前,原来是一间财神庙。
      这间财神庙门庭冷落,大门歪歪斜斜地敞开着,显是很久没有香火了,不过只要庙顶没漏,避雨还是绰绰有余的。
      韩若壁几步窜上庙前被风雨侵蚀得或残缺、或塌陷的青石台阶,回头冲黄芩调笑道:“俗话说得好,拜冷庙烧冷灶交落难朋友。来都来了,要不要给里面那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财神老爷施舍点香火钱?也好叫他保佑你我这一趟‘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茂达三江’?”
      这时,黄芩已收了油纸伞,轻轻一纵身跃至雨檐下,正抖落伞上的雨水。他回道:“是保佑你一个人吧。”
      韩若壁笑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茂了,还能亏了你?”
      黄芩摇头道:“亏了我不要紧,别亏了良心。”
      韩若壁伸了伸舌头,道:“放心,有你管着,亏不了的。”
      黄芩抬头把财神庙的门脸打量了一下,道:“这么破,里面的菩萨想必不灵验,你舍得把香火钱浪费在这里?”
      韩若壁板起脸孔道:“我是那种趋炎附势之徒吗?”
      黄芩瞟了他几眼,道:“不是吗?”
      “根本不相干的。”韩若壁神气十足地,道:“要我说,烧香就该找此种没人的冷庙。热庙里供奉的虽然都是大菩萨,但香客实在太多,你去烧香,也不过成千上万名香客之一,显不出多少诚意,大菩萨对你也不会留下印象。而且,香客越多就越照顾不过来,等你有事求大菩萨时,搞不好他连你是谁都忘了呢。”
      黄芩东看看,西看看,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道:“是是是,你连烧个香都有这许多讲究。”
      “那是。”韩若壁摇头晃脑地继续道:“你想啊,这冷庙里的小菩萨门前冷落,无人礼敬,你却很虔诚地给他烧香,他当然会特别在意你。同一炷香,热庙里的大菩萨不甚在意,冷庙里的小菩萨却以为是极大的敬意,当你有难时,小菩萨当然会特别照应你。再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保证日后冷庙不会兴旺起来,小菩萨不会变成大菩萨?如果有朝一日,冷庙变成了热庙,小菩萨变成了大菩萨,必会因你在他门庭冷落时给他烧香,而对你另眼相看的。”
      黄芩也觉有理,道:“虽然大菩萨的神通要强过小菩萨,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而且,你既这么说,必是常得小菩萨保佑的。”
      言毕,他已迈步往大殿那边逛了过去。韩若壁正想缓步跟上,却听得大殿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叱:“好!脱裤子。”这声音听上去冷静、坚决,似乎还带着股不可遏制的怒气。黄芩惊了惊,停下脚步。韩若壁也讶异不已:白日青天的,居然要脱别人裤子,这是哪来的‘奇女子’,倒是有意思了。隔了一阵子,一个惊恐不已的男子声音道:“你......你疯了吗?!”
      看来,除了他二人,这财神庙里至少还有两个人。
      听到如此‘猎奇’的对话,韩若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一面赶在黄芩前面奔向大殿,一面心道:这样千载难逢的热闹是一定要好好瞧一瞧的。黄芩也是同样的想法,因而也跟了上去。为了不让里面的人有所察觉,二人俱施展起绝世轻功,待到近前还小心翼翼地藏身于门框边的阴影里。
      大殿内光线阴暗,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泥塑的武财神赵公明的面目已是难辨,虽然头顶蛛网虬结,但左手执银鞭,右手捧元宝,骑着黑虎的架势仍然威风凛凛。满是灰尘的空地上,一名脸色惨白的男子狼狈地跌坐在那里,身上的灰色单袍湿漉漉的,左肩处有块被雨水稀释的血渍,显然是受了伤。不过,从渗血的程度看,应该伤得不重。他身边的地上有一把镔铁大刀,估计是之前掉落的。
      不知是伤处带来的痛楚,还是心头的羞愤,抑或两者兼而有之,使得他的眉尖微微蹙起,面露痛苦之色。这时刻,他正睁大眼睛,愕然瞧着站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一名女子。那女子身长约有七尺上下,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甚至比一般男子也不差。她瞧上去年纪不算小了,一头乌黑的秀发梳了个桃心髻,皮肤白晰,眼角上翘,两道柳眉像用炭画上去一般,方形的下巴略显粗犷,但也给人一种明媚爽朗的感觉。她身上穿的那件丝绸质地的绿色罗裙已湿透了,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一副凹凸有致的曲线,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还有高高隆起的胸脯,无一不充满女性的魅力。最引人注意的,是她手里握着一柄利剑,沾了血的剑尖直指向地上的男子。
      大约可以推断出,这一男一女是先于黄、韩二人,从外面的大雨里进来财神庙的。而且,他们一定交过手,结果是男的武力不济,在女的手底下吃了瘪。
      高个儿女子逼前几步,眼帘微抬,厉声道:“还不快脱?”
      男子苦笑道:“你真是女人吗?”
      高个儿女子道:“你以为呢?”
      男子叹一声,道:“本来我以为是。”
      高个儿女子漫不经心地把长剑耍了个剑花:“现在呢?”
      “有点不确定了。”男子苦恼地摇摇头道。
      “是因为我武功高?”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作为一个女人,你的武功的确高得离奇。”男子又摇了摇头道:“不过,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高个儿女子道。
      “主动叫男人脱裤子的女人,我能想到的只有窑姐儿了。”男子故意以挑剔的眼光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她,挑起嘴角讥嘲道:“你还是有这个本钱的,奈何我已是半个废人。”
      高个儿女子冷笑连连,道:“是不是废人,验过便知!还不脱?”
      “作孽啊。”男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道:“宫小姐,你真要看?”
      看来这高个儿女子姓宫。
      宫小姐面不改色,口齿清晰,一字一句道:“要看,看完我才死心。”
      男子犹豫了好一阵子不见动静。他并非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裤子,可绝不是在此种情形下。
      宫小姐毫不避讳地直视向他的两腿间,淡淡道:“你那玩意儿不争气,莫非手脚也不争气?”
      男子缓慢地站起身,掀起外衣,叉开双腿,两手紧攥着裤腰带,额上的青筋如蚯蚓般迸了出来,道:“你能保证之后不再纠缠我?”
      忽然,仿佛轻风一缕,又似电光激射,宫小姐手中的利剑无声无息地脱手而出,直射向他的两腿之间。男子的双手都在裤腰带上,加之利剑来得太突然,猝不及防之下,惊呼一声,差点吓出尿来。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完好无损时,已惊出一身冷汗,原本湿漉漉的衣裳几乎要淌出水来。而那柄闪烁着异样光华的利剑,已从他的两腿间射过,插入到身后的地里,剑柄正不停地疾速摇摆震颤,发出‘嗡嗡’的声响。男子只觉脑袋里一片空白,双手发木,两脚酸软,回头呆呆地瞧着那柄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可没兴趣瞧。”宫小姐表情十分不屑:“这只是一个警告,叫你老实点儿。”
      她走过男子身边来到利剑前,拔剑于手,眼神犀利地盯着男子。这时刻,男子才转回神来,心惊胆寒地低头紧了紧裤带。
      韩若壁实在看不得一个大男人被这样欺负下去了,忍不住哀叹一声,闪身而出,道:“姑娘,在这种地方逼男人脱裤子,会不会有点儿不合时宜?”
      宫小姐侧过脸来,瞪了韩若壁一眼,道:“你是什么人?少管闲事。”
      黄芩也已步入大殿,立于韩若壁身侧,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懒散,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别人的事我无意干涉。我是来避雨的。”
      他根本不想管这档子事。
      韩若壁先瞪他一眼,后转向宫小姐道:“到处脱女人裤子的‘采花大盗’我是见过不少,但似姑娘这般随便找男人脱裤子的,还是头次见识。真是失敬啊失敬。”
      ‘嗖’的一声,宫小姐提剑转指向韩若壁,嗔道:“少胡说八道,我和他是有婚约的。”
      见识到她运剑的速度,韩若壁的眼角不禁跳了跳。而一边的男子发现女子的注意力已转移到了韩若壁的身上,以为机会来了,忙不迭地拾起镔铁大刀,低头就想悄悄溜出去。
      “你我的事还没了结,想跑?休怪我剑下无情。”宫小姐的剑尖转向了那名男子。
      那名男子浓眉紧缩,瞧了眼自己肩上的伤,不耐道:“宫小姐的剑下无情我已经领教过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依言缓步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由此可见,对于那名女子的武功,他相当忌惮。
      这时,黄芩终于瞧清楚了男子的脸,不免大感意外。他靠近韩若壁的耳边,小声道:“我见过他,他是余大海的手下。”
      ‘渔鹰’余大海曾把宁王船只运送财物上京的具体路线高价卖给‘北斗会’,算是和‘北斗会’有一些往来。不过,韩若壁本人没有直接同余大海或其手下打过交道。
      韩若壁抱起双臂,‘嘿嘿’笑道:“这就更有意思喽。好吧,反正外面雨大,我们一时半刻走不掉,就安心留在此处瞧瞧他二人到底唱的哪出戏吧。”
      “向贤,向二爷,你也算在‘渔鹰’那里混出点名堂了。”宫小姐将剑尖向上挑了挑,道:“哼哼,能把你逼出来还真不容易。直说吧,我们之间的婚约,你打算怎么办?”
      原来,那男子竟是‘渔鹰’手下的‘向二爷’。
      “‘指腹为婚’这种事连朝廷都禁止了,能怎么办?当它不存在就好了。”向贤道。
      原来,民间流行的‘指腹为婚’大多基于上辈人的临时决意,缺乏对从‘指腹’到“成婚”这段漫长岁月中可能存在的变化的考量,很难保证双方或者双方的后辈会遵守‘指腹为婚’的约定。而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更为看重自己的利益,容易产生各种原因的单方面毁约,并由此带来一系列纠纷、诉讼,产生各种不安定的因素,所以本朝太祖曾明确禁止这一行为。
      “你以为我不想当它不存在?”宫小姐道:“可惜我终究是正经人家女儿,比不得你混□□的。你不会不知道宫向两家为何‘指腹为婚’吧?”
      原来,宫老爷是跑买卖做生意的,几十年前曾在路上被强盗打劫,武师出身的向老爹路见不平出手搭救。事后,宫老爷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答谢,向老爹不肯收。宫老爷敬重向老爹的为人,与之交好,后来便‘指腹为婚’了。
      宫小姐又道:“当年我爹同你爹可是滴酒誓天,割衫为信,立了字据的。而且,我出生后你家也曾托人为媒正式下聘,还送了一对金钗作为聘礼,我家也回了一双玉佩当信物。这桩婚事有媒有聘,根本不是你说的空口无凭的‘指腹为婚’。”
      向贤只得苦笑道:“好好好,我承认你说得没错。可该说的我都说了,而且我爹娘都死了好些年了。你还想怎样?”
      他把心一横,又道:“如果你执意要嫁,我娶了便是。不过,我是不可能入赘的,我就喜欢混□□,除非你愿意跟着我混。”
      宫小姐轻蔑道:“想得美!不管你废了没有,我都决不会嫁你。足足被你耽误了六年,恨你入骨还来不及。如果真如你所言,是因为命根子受伤不能人道,不愿害我才不遵守婚约,为何这么多年来一直无视我们宫家,不来退婚?”
      黄、韩二人听言愕然互视一眼。
      听对方把自己的隐痛毫不遮掩地在两个陌生人面前说道了出来,向贤怨毒地瞅了宫小姐一眼。而后,他又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我只当婚约不存在,又何需退婚?”
      宫小姐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之前说的不过是借口。”
      “借不借口的反正是实话,没让你守活寡就算不错了。”向贤道:“何况,谁敢娶你这样的婆娘?不怕哪天一个不小心死在你手里吗?”
      一晃眼间,宫小姐身形快逾闪电,利剑已直点向向贤的咽喉处,并在距咽喉仅一寸有余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的剑势去得极快,停得也极快。向贤掌中有刀,瞬间前也瞧出宫小姐的出剑意图,却居然还是不及出刀抵挡,可见二人武功悬殊之大。
      韩若壁见状,小声叹道:“跑江湖有三种人最是招惹不起,果不其然啊。”
      黄芩道:“哪三种人?”
      韩若壁道:“和尚、道士和女人。”
      “尤其是女人。”把嘴往向贤处努了努,他接着又道:“你瞧他,这就是招惹女人的后果。”
      黄芩有点心不在焉,只想着这宫姓女子的剑法实在了得,却不知什么来路。
      当下,就见宫小姐把利剑稍稍顶前了一寸,使剑尖将将触上向贤喉结上的肌肤,却又不至于伤到他。她又将利剑挺了挺,逼得向贤把脖子伸得笔直后,问道:“老实说,如果没能把你找到、逼出来,你还打算耽误我多少年?”
      剑尖不但凉,而且硬,和肌肤相触直叫人冒一身鸡皮疙瘩。向贤暗里打了个寒战,心头生了惧意,面上却是半分不露,道:“我几时耽误你了?我又没拦着你嫁人。如果不是你带着信物找上门来闹事,我哪知道你是谁。”
      宫小姐气恼道:“你不主动联系我家退婚,有婚约绑着我,我能嫁给谁?正经的好人家,哪家肯娶我?”
      “这可怨不得我,要怨就怨你爹和我爹。”向贤瞪起眼,一副觉得对方不可理喻的表情,道:“为你着想,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开扬州吧。”
      “离开?”宫小姐哂笑一声,道:“你觉得我是怕‘渔鹰’的喽罗,还是官府的走狗?”
      听到‘官府走狗’四字,韩若壁面带微笑,用力拍了拍黄芩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了一番,意思不言而喻。
      向贤点点头道:“不错,你武功高强,有本事用隔三差五到余爷的码头上挑事的法子逼我现身。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你若再这么胡闹下去,余爷一定会集结人手全力对付你。你武功再高,也是一届女流,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却原来,宫小姐到扬州开始在码头上挑事端,扬言要向贤出来解决时,向贤以为她不过闹一闹,吃点儿小亏就会离开,是以完全不理睬,并指使官家的人找了个茬儿把她撵走。殊不料,她的武功很好,行事也老练,一点儿亏没吃,在不与官府正面冲突的前提下退到了城外,然后几次下重手打伤码头上许多兄弟,令得事态棘手起来。余大海发觉不对劲,就一面令手下闭门不出,一面逼向贤出来和宫小姐照面,令他尽快解决二人间的私事,免得连累帮派利益受损。
      宫小姐讥诮一笑,装样道:“哎哟喂,我好怕呀!”
      向贤苦着一张脸,道:“你不怕,怕的是我。我真是怕你,否则也不会被你逼出来。”
      “现在知道怕了?”宫小姐傲然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先逼的我,就怪不得我了。我真是不懂,难道你们这些臭男人非要被教训一顿后,才知道什么是怕,才能好好和女人说话吗?”
      向贤冷哼了声,道:“作为女人,叫男人怕算什么本事,叫男人爱才是本事。你武功如此高强,男人只会怕你,哪个敢爱你?”
      宫小姐嗔目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敢说这样的话,不怕我一剑刺你个透心凉?!”
      “怕,当然怕了,是男人都怕。”向贤瞧着她的剑,无奈笑道:“我不过是赞同宫小姐的话而已,难道也要被刺个透心凉吗?”
      宫小姐将手中利剑稍稍后撤,止不住地冷笑,道:“你家老爷是武馆名师,我爹就花大把银钱给我也寻名师,从小习练武功剑法,就是为了等嫁到你家时,能够配得上你。他说你爹的武功高强,你想来也不会弱。到如今,你却说因为我武功高强,所以没有男人敢娶?”
      韩若壁心道:看她武功如此厉害,也是名师出高徒了。
      向贤的神色有些倦恹,道:“都说穷学文富习武,你家是做买卖的富户,就算没有这门亲事,花钱让子弟习武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韩若壁插嘴道:“你们一个不欲娶,一个绝不嫁,似乎并不冲突啊。”目光落在宫小姐的利剑上,他又道:“姑娘,既如此,你还拿剑逼他做什么?”
      宫小姐狠狠地攥紧了剑柄,道:“我要他跟我回去,向我爹陈明缘由,正式提出退婚。否则,我爹为人最讲信、义二字,一定不准我另嫁。”
      向贤勉强一笑,道:“这样说来,耽误你六年的可不是我,是你爹才对。”
      宫小姐炭眉倒竖,逼问他道:“你只说跟不跟我走?”
      向贤苦恼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帮内事务繁忙,走不开。我这二当家的位置若不看牢点,很快就不是我的了。”
      宫小姐听言,心头发狠,运了几分劲力在剑上,剑刃立刻振动起来发出‘嗡嗡’的轻响。向贤的喉头一阵刺痛,刃口所触的皮肉当即渗出血丝来。紧接着,他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手心里冷汗直冒,简直连手指头也不敢动一动了。
      宫小姐冷冷地瞧着他。
      他不自自主地吞了口吐沫,小心翼翼道:“宫小姐,刀剑可是不长眼的。”
      宫小姐漆黑的眸子里隐有寒光闪现,面色木然道:“不长眼的是刀剑,关我何事?”
      向贤又是后悔又是愤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娶了你,叫你守活寡算了。”
      “真要那般,恐怕由不得你。”宫小姐又瞪了他许久,忽然收了剑,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道:“其实,你不跟我回去也成,我还有别的法子,就是不知你肯不肯。”
      “什么法子?”向贤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
      宫小姐锐利的眼睛里射出咄咄逼人的寒光,面无表情道:“你若是死了,我便可再嫁,所以——你去死吧。”
      不知是被吓得发不了声,还是料定宫小姐不敢杀人,向贤居然一言不发地呆在当场。
      韩若壁瞧着也觉惊险,小声问黄芩道:“你说,这姓向的要是不肯跟她回去退婚,她还真能把人的脖子抹了?”
      “我又不是她,如何知晓。”黄芩道:“不过,她的剑够快,要这姓向的死,应该不只抹脖子这一种法子。”
      “女人心,海底针,保不准情绪上来就不顾后果了。”韩若壁唏嘘道:“黄捕头,人命案呐,你不管管?”
      黄芩嫌他啰嗦,跨开一步以便离他远一点。
      良久,宫小姐却摇了摇头,撤了剑,道:“我这人一向很讲道理,不会把别人往绝路上逼。这样吧,你把当年过聘的信物交还给我,让我带回去给我爹,表明你退婚的诚意。”
      黄芩点头道:“这女子还算不错。”
      韩惹壁道:“这么凶,这么悍,哪里不错了。”
      黄芩道:“她讲道理。”
      韩若壁点头道:“那倒是。除了‘去死’,至少还留了两条路给人选。”
      可是,向贤瞧上去却是一副更加为难的样子。
      宫小姐伸出手,道:“把信物还我,我就离开扬州。”
      她认为向贤会答应。
      向贤踌躇了一刻,道:“那双玉佩早就被我当掉了。”
      “什么?”宫小姐顿时又怒气上涌,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当掉了?”
      说话间,她手中利剑一紧,似是在考量是该直接一剑杀了向贤省事,还是绑了他回去见自己的父亲。这一刻,就见她双目转动,一会儿犹豫未决,一会儿杀机尽显,直把个向贤看得头皮发麻,双膝发软,兀自强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千钧一发的关头,就听一人道:“二位听我一言。其实,你们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真没到以性命来解决的地步。我倒有一个好法子。”
      说话的人是韩若壁。
      宫小姐皱起眉,道:“明明不关你的事,你这人怎的老是插嘴插舌的。”
      向贤却赶紧问道:“什么好法子?”
      韩若壁抬起手指,凭空作书写状,道:“你写下一纸休书不就得了。”
      向贤转头瞧向宫小姐,似是征求她的意见。
      宫小姐愠道:“笑话!没来由的,我凭什么顶着个被休了的坏名声!“
      早料到她会这么说,韩若壁不急不忙道:“我叫他写休书,只是这么个意思,绝不会影响姑娘的名声。如果二位一个非要嫁,一个决不娶,那才头疼。既然这位向兄是没法子娶的,而宫姑娘也完全不想嫁,这事就好办了。只要向兄写个字据,说明乃是因为自己混迹江湖,无意为家,故诚心诚意地自愿退婚,以免拖累宫姑娘的终生大事,然后签字画押,宫姑娘的烦恼自然就没有了。是也不是?”
      向贤连连点头道:“这位朋友说得极是,在下虽粗鄙,倒还能识会写,这就给宫小姐写封退婚文书好了。”
      宫小姐听罢,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了好一阵子,她才道:“不知这等行事于礼可合?我若只拿文书回去,能向我爹交代清楚吗?”
      韩若壁朗声笑道:“江湖儿女,怎可太拘小节?”
      宫小姐嘟起嘴道:“婚姻是大事,不是小节。再者,就算我能把它当成小节,我爹却不成,他是极重规矩的,我若是无故被休,他如何受得了?”
      韩若壁面带笑容,道:“当然当然,这封文书,倘若措辞稍有不当,便成了休书一封,不但有损姑娘的名节,而且令尊大人若是见之大怒,反而要寻向兄的晦气,追问向兄自家姑娘既无七出之错,何来休书之举?若是闹上公堂,向兄反倒要吃官司了。”
      向贤听到这里,连忙道:“那我可是不敢写了。”
      韩若壁摇头笑道:“无妨,只要措辞巧妙,老太公必能领会向兄的一片良苦用心。”
      一直没怎么言语的黄芩道:“你这么说,可是想帮他们写这封退婚文书?”
      韩若壁故意惊讶地望向他,道:“莫非你是我肚内的蛔虫?否则怎知我想帮他们?”
      黄芩撇一撇嘴,道:“你想不想帮他们,我不知道。我只是瞧你突然之间就酸不溜秋起来,分明是等不急卖弄文采了。”
      的确,这些年来韩若壁混迹江湖,横行□□,多的是仗剑的场面,提笔的时候则少之又少,文墨虽在肚里装着,却难有拿出来显摆的条件,眼下难得碰上这么个机会,自然想运笔一试。
      当即,韩若壁大笑三声,又佯装叹道:“我这人坏就坏在心肠太软,瞧不得别人受苦。”他转向宫小姐,道:“如蒙不弃,就让我替二位草拟一份退婚文书,恳请令尊大人念在向兄的一片苦心,退了这门婚事,同时,即无损姑娘乃至贵门之脸面,亦不至坏了向兄在江湖上的名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向贤立时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连声道:“好极好极,就照这位朋友说的最好。”
      宫小姐虽还有些迟疑不绝,但要她动手杀人,似乎也觉有些过了,所以悻悻然抽回利剑,道:“你先说说,怎么个写法?”
      韩若壁的目光在二人间旋了一个来回,道:“我看二位身边也不像带着纸笔的样子,我和我的这位朋友远行在外,当然也没有这等物件。是以,大家暂且歇息片刻,等雨小了再去找个地方讨来纸笔,我做个中间人,替二位写好了便是。如果二位满意,向兄画个押,姑娘带回去,这事就两讫了。如果二位不满意,还要打要杀的,请自便,我也就帮不上再多忙了。”
      那女子闻言,虽然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但显然是勉强接受了,没再说什么。
      这时,黄芩向财神庙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忽然道:“听,铃声。”
      紧接着,一阵‘叮铃铃’的铜铃声传了过来,声音不大,似乎离得挺远,但仔细听还是可以听得见的。
      向贤面色迷惑道:“怎么啦,铜铃而已。”
      黄芩没有解释,继续细听着铃声。韩若壁似乎想起了什么,也将目光投向庙门口的方向。宫小姐满脸狐疑地瞧向黄、韩二人,不明白他们为何对铃声如此在意。外面湿天潮地,倾泼而下的雨声掩盖住了渐近的脚步声,却无法掩盖住响亮、清脆的铃声。殿内的三男一女只听得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后在庙门口停住了。随及,一个听上去较为年轻的声音道:“老爷,大殿里肯定宽敞得多,还是进去找块地方坐下吧,好过站在这里。”一个苍老些的声音答道:“嗯,正好拜一拜财神,求它保佑雨快点儿停,天快点儿晴。”话声终了,铃声再度响起,一路朝大殿这边响了过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