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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八站:从未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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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季,清寒。
这是最后告别的时刻,从此以后,这个世界跟这个生命再也毫无相干,再也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线索。尘归尘,土归土。
相秀独自站在殡仪馆的门口,面目黯淡,表情僵硬。眼看着那个他应该称其为继父的男人匆匆走来。
“你来干什么?”
相秀感觉到血液直冲头顶,他直直看着来者的眼睛,勉强压抑住朝他脸上狠狠地挥一拳的冲动。而后者好像对相秀的震怒表情根本视而不见,快步走进殡仪馆。相秀紧紧跟着他,看见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停着的尸体。
被抽走了生命的寒冷感觉狠狠地击中了相秀的身体。自己生命的起点,曾经相依为命,最终千里离散的唯一亲人。
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又是什么让他此刻站在她面前?
十年前便不再见面的人,却如何是这样用力的刺痛了他的心?
眼睛酸涩的简直无法睁开,饱含热泪,却好像凝固得流不出来,他甚至不敢靠得太近。
那一个男人却毫无顾忌的走上前去,匆匆和工作人员交谈了几句,便往外走。
“先生,先生……请您到外面等候。”
相秀呆呆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几秒钟,然后他冲向母亲的遗体,将她用力拉下那冰冷的铁床,尸体冰冷沉重,表面上是一层湿滑的水珠。那一刻,他第一次想跟她在一起,跟她再次相依为命。然而她是如此沉重,从相秀的手中滑落,摔在地板上一声巨响。
“你干什么!你疯啦!……快来管管你儿子!”
相秀不理会身后陌生人的阻拦,牢牢抱住母亲的遗体,用力向后拖过去。
“你这个疯子!快放手!”
尸体的衣服已经被撕开,露出青色的皮肤,和脸上的化妆形成鲜明对比,相秀不顾一切的抓住母亲的胳膊。
“妈……”
他听见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只有一个持续的单音,声嘶力竭,后面有无数的词句都拥堵在一起,堵塞了他的咽喉、思维。
继父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起拉开了他和他死去的母亲。他眼看着母亲的遗体被再次搬上铁床,衣服被撕开的地方裸露着,被匆匆推走,而自己的竭力挣扎着,最终被继父拖出去。
“你跟你妈一样疯!谁让你来的?瞎捣乱……疯子。疯子!”
继父把他丢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踱出门外去抽烟。相秀坐在地板上,感觉不到冷,自己的心好像已经跟随那副身体被彻底焚化。
是不会疼的,只有一片空。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眼泪。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人,好像根本不是自己。
走过继父身边的时候,是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人。
相秀独自走了很久,久到他被绊倒摔在马路上。膝盖破了,火辣辣的疼,终于让他清醒,恍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坐在路边,他终于放声大哭。
那个人没有了,彻底的消失了。再也不会见到,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没有联系,再也没有关系的一个人。
他将头埋在两腿之间,连串的眼泪在灰尘中滚出一个个圆珠。
妈妈,带我回家!
十年来积累的怨恨随着她的死而烟消云散,让相秀觉得自己把自己骗了十年。怨恨消失,让位给了无限怀念。无从挽回的失去,终于改变了一切。
突然醒来,何云伸手摸到手机。
顺手打开电视,热闹而无聊。一个信封映入何云的眼帘,夹在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之间,漏出黄色的一角。
偷看别人信件是……
何云还是抽出了那封信,正面是相秀的地址和名字,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字迹拙劣模糊。
看还是不看?
摸起来非常非常薄,似乎根本就是一个空信封。
鬼使神差。
里面是一张陈旧的信笺纸,印着红色的格子,褶痕杂乱,边角都有破损。何云小心的展开来,首先看了看落款:妈妈。
是相秀妈妈寄给他的?看了看信封上的邮戳,不过是几天之前而已,难道是遗言?
尽管心虚的想要中止偷窥的行为,但是何云还是逐字逐句的读起来。
那些字迹用蓝色的圆珠笔写就,潦草而模糊。
何云细细的看完,又小心的装回信封里,夹进相秀的书里。迟疑了一会儿,他关上电视,拿起枕边的笔和纸快速的写着什么。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相秀面色苍白的回到宾馆房间,看见何云正趴在床上奋笔疾书。
“你回来了?”
相秀带着外面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写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
何云没地方藏,却被相秀漫不经心的拿了去。就着昏暗的光线,相秀快速的浏览着,脸色骤变。
“你怎么知道的?”
何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偷看我的信?!”
相秀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手指着何云微微颤抖。
“你!”
“我只是想帮你……”
小声辩解,只换来相秀一声冷笑。
白纸碎片,飞落了一床都是。
“对不起!我……不该看你的信!”
“闭嘴!”
相秀再次升腾起打人的冲动。
“……相秀,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想帮我!?”
何云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觉得一阵窒息,衣领被相秀抓住,不得不面对相秀震怒的面孔,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你要帮我?你能帮我什么?你能做什么?你说啊?!你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凭什么管我?你凭什么?凭什么?……”
“放手,相秀,放手……”
被突然摔下的感觉,何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他重重的摔在床沿上,然后不受控制的身体直接倒向地板,随后双腿也被连带着滑落到地板上。
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是右肩巨痛来袭,何云一时间不知所措。相秀却好像还是不解气,一步跨上前,朝着何云的脸提起了拳头。
“你疯了?!”
何云躲也没处躲,只能死死抓住相秀的肩膀。
停顿的似乎是时间本身,相秀的手停在半空。当他面对何云的时候,所有的怒气好像凭空消失。
“你……!”
放松了彼此,相秀没有要扶起何云的意思,而是转身进了浴室,立刻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拉着床单让自己坐起来,何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轮椅停在了床的另一侧,而床太高,何云挣扎了一番发现自己根本上不去。
爬?何云觉得有点难以想象自己歪歪扭扭在地板上爬行的样子,但是他还是很快往轮椅那边爬过去。
两条长腿真是又重又碍事,拖着它们,何云觉得自己都要冒汗了。
上帝保佑,这次一定要顺利。靠着床边跪坐,一手撑住轮椅,一手撑着床,何云努力抬起沉重的下身。眼看着屁股落在床上,何云觉得自己胳膊都在发抖。
穿上衣服,安置好导尿管,回到轮椅上才觉得安全。何云来到浴室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有声音。
“相秀?”
敲门也没回答。
“相秀?……我知道我不该偷看你的信,但是,我发誓,我真的只想为你好!”
“你给我闭嘴!”
相秀擦干身体,用力嗅着自己的手,那里好像有一股尸体的气味。
“相秀,我想我可以把属于你的遗产,帮你要回来。”
何云低着头,好像真的面对相秀一样。
相秀,你相信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