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日子》GIVENCHY

13、第四站：梅里——香格里拉

　　江心的巨石上有人工开凿的痕迹，打入了钢钎，拉起铁丝，让人们攀援而上。风异常猛烈的从狭窄的山谷间涌来，扑打在脸上，身上，让人几乎站立不稳。
　　相秀和尘蓝并肩而立，眺望江水自峡谷间曲折而下，凉风迅速的从耳边掠过，洞穿身体，击散了回忆的阴云。
　　相秀偷看尘蓝的脸，她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但风声剧烈，不能分辨。
　　……我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看看这个落寞的人间……
　　曾经在某一本书上看到的这句话从相秀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等到两个人从岩石上小心的走下来，相秀才问起尘蓝刚才念诵的是什么。尘蓝笑笑说，是寺里的僧人教授她的经文，可以驱散内心的阴影，让吉祥的光芒笼罩天地。
　　回程的路依旧是艰苦的，岩壁上几乎不能辨认的陡峭小路。两人顺着江边向前走了大约一百米，看到一座木头房子，那也是客栈，门口站着一位当地妇女，对于两人的到来只报以友善的微笑。客栈门口有一小块平整的地面，上面放着木头桌椅。
　　尘蓝拖过一把椅子，面朝江水坐下，相秀站在她的身侧，点燃一只烟，在随风飞散的烟雾后面看到来路跌宕起伏而难以寻觅，唯有江中那一块巨石，不可置信般矗立在那里，不知从什么年月开始。日日相伴的只有剧烈的风，激越的水和短暂的日光照耀……
　　收回目光看到尘蓝的面孔，竟然觉得惊异：某种悲伤决绝的神色在她的眉眼间放肆蔓延。几乎是下意识的，相秀将手按上尘蓝的肩膀，仿佛是要阻止她的纵身一跃。
　　“怎么？”
　　反而是尘蓝回头来问他了。
　　“没有……你怎么不拍照？”
　　相秀移开右手，顺势指指尘蓝手中的相机。
　　“这种水流的气势真难拍下来，……我给你拍吧？”
　　“不！不！不用……我不拍照。”
　　尘蓝略有停顿，也不再强求。仍旧平静的看着水流激荡不休。面对这种力量，心中似乎有难以平复的悲伤，仿佛要逼着人走向自绝之路。
　　相秀的一枝烟渐渐燃灭。
　　看了看表，早已过去两个小时，相秀自然开始有些担心何云。他用力踩灭烟蒂，喝了两口水，准备继续出发。上山的路径同样难以寻觅。长长的一段路上都是在岩壁上开凿，狭窄，脚下是破碎的岩石。相秀和尘蓝一前一后的走着，不时向下望去，不过是赤裸岩石的绝壁。阳光重新变得强烈，炽热，到后来两个人几乎是手足并用的往上爬行。在稀少树荫下梢作休息，回头去看，岩石上人工开凿的小路不过一条粉白的细线，让人有轻微的恐惧：仿佛刚才走过的并非一条人间真实存在的路径，仿佛一条一边出现一边消失的幽秘路径，并不知道会通向何处。午后，气温在升高，两人走到垂直的天梯之下。
　　“如果不想爬这个梯子，也可以走那边的另一条小路。”
　　相秀的话音未落，尘蓝已经抓住梯子迈出了第一步。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为什么不爬？”
　　相秀仰头看着她动作敏捷的登上长梯，明亮的阳光在相秀的眼睛里投下一个阴影。等她上去以后，相秀才装好相机，也爬上摇晃的梯子。大约有十五级，当他逐渐靠近阳光，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被人关怀着的感觉很好，虽然有许多时候其实你并不需要。拉着尘蓝的手，相秀爬上最后一级台阶。
　　有清水自岩石间流出，在明亮的阳光下晶莹跳跃。山石，树木皆是宁静的，因这流水而热闹鲜活起来。
　　尘蓝在水边坐下来，捧起水来扑打在她汗水淋漓的脸上。
　　“洗洗脸，会凉快很多。”
　　说着，尘蓝在水边的石块上坐下。相秀顺从的也蹲在溪水边，将手伸进水中，果然凉爽宜人。
　　“既然这样，不如多坐一会儿再走。”
　　“嗯。”
　　岩石下的阴影里有凉风缓缓吹过。
　　“常常爬山？”
　　“不算，但是喜欢。”
　　相秀默默的点头，眯起眼睛看对面的陡峭岩壁。呼吸平稳下来，头痛也渐渐缓解，午后的困倦时间如期而至。

　　“我们去爬山？喜欢？”
　　“恩，喜欢！”
　　十八岁的相秀站在子非的身边，微微眯起眼睛，阳光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折射出一种光芒。
　　子非把车开上高速。看得出来，他心情如此愉快，一路上播放着旋律优美的爵士乐。相秀也不说话，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也能面带微笑。暗暗想起自己这一天的课程又要泡汤，老师那张铁青的脸在相秀的眼前一闪而过，他只对他笑一笑：越是被禁忌越是被阻止的感情，越要奋力的冲破阻碍而开放出来。
　　“杭州？”
　　相秀看到路标，差不多惊叫出来。
　　“我们去杭州做什么？”
　　“看西湖阿？”
　　子非看着相秀，露出慈和的笑容，而相秀的回应只是一个不太相信的表情。
　　“你那么忙，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逸趣？我才不信呢！”
　　子非不回答，只是打开了车窗，湿润的风从窗口溜进来，逗弄着相秀软软的发丝，它们凌乱的遮盖了他的眼睛，他透过它们看到路边的碧绿植被和子非线条柔和的侧脸。
　　这一刻，时间被无限的拉长。
　　时间尚早，子非把车开上天目山路，一直向前，过了汽车西站，周围只有一片片别墅一样的民房。子非将相秀的书包清空，只带上纸巾和矿泉水，两个人向山上走去。
　　“这是北高峰，翻过去，山脚下就是灵隐寺。”
　　子非一边走，一边向相秀介绍着。
　　“你应该没有来过杭州吧？”
　　“嗯。”
　　相秀背着双肩背包，浅色的T-SHIRT和运动长裤，一双帆布球鞋，整个人清爽的如同一朵白莲花。路边的植被碧绿鲜翠，在朝阳中熠熠发光，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光影。
　　过了法华寺以后，走上了沿山坡铺设的石阶。
　　“据说这石阶有一千多级，你小心走不动……”
　　“哼！”
　　少年绝对不会知道示弱的心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起来。
　　“要不咱们比赛看谁先到山顶？”
　　“可别！我这年纪可经不起折腾了……还是，你陪我慢慢走吧。”
　　相秀笑起来，向子非伸出手。
　　一，二，三，四……相秀在心里默默的数着台阶，自己的右手被子非的左手紧紧握着，让他紧张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台阶转折延伸，几乎只够两个人通行。两侧的植物生长茂盛，偶尔轻轻的擦过相秀的肩膀。两个人的脚步起落，在空寂的山道上回响。
　　“休息一会儿。”
　　子非停下来，找相秀要水喝。站在路边轻轻的咳嗽，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水。相秀坦白的看着他，而后者早已习惯了去承受这阳光一样炙热又透明无暇的目光。
　　继续向前走，登上山顶的时候，子非的确是气喘吁吁，气定神闲的相秀向他投来略带笑意的目光。
　　顶峰上有一些游客也在凉亭里休息。只有相秀和子非站在栏杆边眺望山下的西湖。可惜，虽然不是阴天，但是，空气中目力所及灰蒙蒙一片，西湖的轮廓只是隐约可见。看了一会儿，两人都觉得索然，又略有疲惫，间或听见子非的咳嗽声传来。
　　“不要沿原路返回了，坐索道下山，还可以去看灵隐寺。”
　　此时游人甚少，相秀和子非面对面坐在缆车里，看着自己缓缓的被悬吊于半空中，脚下就是丘陵地带的茂盛森林，绿色蔓延无边，生机盎然。而抬头又看见苍鹰盘旋。
　　“过来坐！”
　　子非把手伸向相秀，他便听话的起身，却没有在他身边坐下，而是深深的噙住了子非的唇。
　　阳光怎么可以温暖成这个样子，在眼皮上晕开光影，持续深入的舌尖挑动了少年的欲望，像一只自由的小鸟终于要展翅一飞，而那只温柔的大手，覆盖了他全部的天空。

　　阳光还是那么灿烂，不过穿透的力道有些不同。相秀手中紧握着的不过是一瓶矿泉水，身边有一个接近陌生的女子安静的坐着，睁开眼睛看到对岸高耸的绝壁上的抽象图画仍旧无解。
　　“你发呆发完了？”
　　尘蓝似笑非笑的望着相秀，这个瞬间，他想不起她的名字。
　　“恩。走吧。”
　　相秀偷看自己的跨下，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但仍让他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热。果断的起身，怕打裤子上的尘土，转而用后背对着尘蓝，坚定的大步向山顶走去。
　　等他们终于看到了公路边的小房屋，裸露的岩石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一句话：还有两分钟到公路。尘蓝和相秀相视一笑。看来许多人走到这里都觉得已经精疲力尽。尘蓝停下来，转身看着来时的路，已经被山体本身遮掩，无从寻觅了。而不远处是金沙江水。只剩下窄窄的一道，在阳光下闪亮着。
　　“我们终于回来了。”
　　“有点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哈，变相的时间旅行？”
　　尘蓝喝掉她的最后一口水，继续走完最后的一小段路程。相秀走在她的身后，再次审视她如野猫一样的紧凑身形。他能体会到她的美，也许与性别无关，与性无关，与所有的社会关系都无关。只是一个鲜活的，清晰的，透明的生命的美。她的动作灵巧，充满力量，一种一直向上的明快力量，可以吸引着别人跟着她走。
　　相秀并没有机会尝试女人，或许他没有足够好的运气，在28岁的生命里中不能够碰到那个可以理解他的女人，可是也许像他这样的人可以更深刻的理解异性也说不定，因为抛开了许多复杂的利益关系，他更能清晰的看到另一个人的本质。
　　两个人在寂静无人的山谷里隐秘的偶遇，说过一些话，放松过一些心情，然后各自分开，迅速遗忘。当他们终于再次踏上水泥路面，两个人都有些不可相信的神情。相秀看着眼前的尘蓝，她已经不再是刚才的模样。她将背包靠紧脊背，开始跟当地人讲价，非常坚定和执著的态度加上极具技巧性的语言，让对方不得不让步。相秀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重新相信自己并不曾认识这个女子。她走出山谷就迅速的变化成那个斤斤计较，收放自如的旅者。
　　“我要走了，你呢？”
　　尘蓝上车前问相秀，她脸上明显有疏离和冷淡的气息。
　　“还有个朋友在客栈等我。”
　　“那，再见吧。”
　　尘蓝挥挥手，钻进车里，疾驰而去，烟尘泛白，相秀亦转身朝客栈走去。
　　他已经迅速将她遗忘，包括那些他们说过的话，隐秘留下的泪水的痕迹，所有的那些往事都回到了它们原本的角落。
　　相秀走进客栈的时候，看到墙壁上那些纸片翻飞，立刻只觉得凄凉。行程中的记忆在时间的流失中无法保存，只能在自己的记忆之宫里陈旧下去，甚至平生都不会再被提起，而存留下来的只是这些发黄的脆弱纸片，在千里之外的小客栈里被陌生人观看，解读，遗忘，破灭……
　　穿过前台，相秀开了一个房间，然后端着水走到游泳池边，就看到何云在躺椅上睡觉，旁边立着的阳伞几乎遮住了他的大半身体，只有一双裸足露在阳光下，被日光晒得白里透红。
　　“你自己上来的？”
　　相秀在旁边的轮椅上坐下。
　　“恩。”
　　何云仍旧躺着没有动，拿过相秀手中的水，大口大口的喝下去，很快空杯子被递回到相秀的面前。
　　“拉我一把。”
　　还是不得不开口求助。相秀默不作声的扶他坐回到轮椅上。
　　“房间一定订好了。现在是淡季，游人很少。”
　　“恩，真好！”
　　何云转动轮椅，泳池里的水反射着依旧强烈的日光，四周极端安静，没有任何声音，相秀看着眼前同样沉默的男子，心平如镜。

作者有话说

　　几乎还是没有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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