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鸳录》盛九

21、明月夜，秉烛长谈

　　是夜，二人在篝火旁和衣席地而睡。
　　顾朝华多日奔波，甫一躺下，便沉沉睡去。
　　玉冰初却是满腹心事，辗转翻身迟迟难眠。巍巍天山近在眼前，山巅之处，却是雾霭缭绕，月光倾泻，让人辨识不出无方山庄的方位。

　　从今便要离开天山，孤身一人了么？

　　玉冰初双眼泛酸，轻轻闭上双眼。
　　宁谧的长夜被几声低低的咳嗽打破，玉冰初睁眼侧目望去，月光之下，顾朝华的沉静的睡颜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并不是一个人呐。
　　玉冰初如是想着，心口亦觉得暖了几分，不由挪动身子向顾朝华凑近了一些。

　　顾朝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早醒来忽见眼前多了一个“绝代佳人”，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下一瞬，他却又惊疑起来。明明记得昨夜二人是相背而睡且隔了三步有余，今早如何就“抵足而眠”了呢，莫不是昨夜自己兽性大发，对这个冰玉人儿动手动脚了吧？

　　玉冰初睁开眼时，见顾朝华正眉头紧皱地细细打量自己周身。
　　料想是昨夜自己主动贴身挤向人家，搅的人家无法安睡，心中顿时生出歉疚，忙坐起身子，尴尬道，“顾兄，早……”

　　顾朝华见他甫一清醒便尴尬起身，更加笃定昨夜做了什么祸害人家的举动，不由得也懊恼地坐起身来。
　　“你……我……昨夜……那个……”顾朝华支支吾吾。
　　玉冰初听得迷糊，栖身凑近，“顾兄……”
　　顾朝华所幸一口气喊了出来，“以后我睡觉一定离你远远地！”
　　玉冰初垂下眼眸，心叹，顾兄果然是生气了……

　　顾朝华轻轻扭过头，那道清绝地月白身影果然还是紧跟其后，不远不近。
　　顾朝华继续前行，心中有些闷闷不平。其实，依他从前的性子，见到玉冰初如躲瘟疫一般避着他却还亦步亦趋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定是忍不住要指着他的额头大骂，“你当老子爱带着你，哪凉快滚哪去！”
　　可是现如今他当真做不到。
　　一来，自己刚拿了人家的雪莲，正所谓拿人的手短，况且还答应了燕姨娘，帮忙照顾他一阵；
　　二来，虽说是无心无意的行为，然而昨夜毕竟“亵玩”了人家，此刻翻脸发作，着实太不地道。
　　哎，自己欠下的债，果然要自己还呐……

　　玉冰初走在顾朝华五步之外，虽看不到他面上表情，然他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顾朝华那几声沉重的叹息，他涉世不深，不谙人情，只因答应了姨母要与顾朝华结伴，不愿违逆，方才一路追随，如今又见顾朝华厌弃自己，顿生出左右为难之感，心不由得也沉重起来，步伐迈得越发轻浅，生怕声音大了，惹得顾朝华不痛快。

　　两人行了小半日，天山已远，温度亦高了起来，四周渐有了青翠的草木。碧空如洗，绿草绵延，不知名的黄花儿恣意绽放，两人虽不曾驻足流连，步子却是不由自主慢了几分。
　　不多时，忽听远处传来踏马之声，玉冰初抬眸望去。

　　马背上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她周身黑衣，身形极为瘦削，发髻束扎，干净利落，腰别短剑，同顾朝华一般的江湖游侠打扮。她一双眉目生的极为英气，面上的表情却是冷冷地，越发衬得整个人深沉内敛。
　　她下马拔步走向顾朝华，声音喑哑，隐含怒意，“公子可玩够了？”

　　顾朝华扁扁嘴，满心的欣喜也淡了几分，心道，我虽是不告而别有错在先，但却机缘巧合得到了圣物，就算告到了舅父那，也不怕他责骂。又想，这何修然不知什么原因，处处针对自己，如今又不问一句便口出质问，不如将雪莲之事瞒下，若她在舅父面前多言，也好反将她一军。
　　思虑至此，顾朝华痞痞笑开，“可惜没有修然做伴，这一路倒是分外孤单呐。”
　　何修然气息一滞，想是因为气急，面颊亦泛红起来，她双拳微微握紧，道，“公子请自重！”
　　下一瞬，何修然周身忽然紧绷起来，她侧目望去，顾朝华身后几步远，站着一个月白衣衫的男子，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却生得一副好相貌，尤其一双眼眸，好似山巅冰雪一般晶莹剔透，见之难忘，最为诡异的却是，他明明站在不远处，吐纳却极为清浅，让人觉察不出。
　　何修然心中一凉，她自负功夫高强，警觉非常，可那男子分明已站了许久，自己却毫无知觉，若他是敌非友，恐怕今日不好全然脱身。

　　顾朝华循着何修然目光望去，方才想起玉冰初这号人物，他揉着脑袋解释道，“这是我的朋友，玉冰初。”
　　何修然心下稍安，拱手道，“多谢玉公子照顾我家公子，家中尚有要事，就此拜别，后会有期。”
　　玉冰初微微扭起眉头，抬头看了顾朝华一眼，低低应了声，“好……”
　　顾朝华几步上前，一把扯住他手臂，狠狠道，“好你个头！”又瞥向何修然，道，“都说了是朋友，他自然是要跟我一起的。”
　　玉冰初看向顾朝华，长睫扑闪，心道，看来顾兄并不讨厌我……

　　三人一路向东而行，入夜之前赶到了一处小镇。
　　因着十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将近，小镇又毗邻天下第一山庄渌元山庄，镇内便多了不少江湖人士，仅有的客栈人满为患，只勉强匀出了两间空房。
　　何修然不发一言走向其中一间，顾朝华回头瞥了一眼玉冰初，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柜面之上，似是有几分纠结。
　　两人拿了行李去了客房，客房里简陋的很，只一床一桌一凳。二人放下行李，便回了大堂用饭。
　　饭菜亦只有馒头和小菜，顾朝华囫囵了几口，食不知味，抬头看向对坐的玉冰初。
　　玉冰初吃相颇为斯文，一口一拈，细嚼慢咽，提箸夹菜间亦有种说不出的优雅与风情，颇为撩人，观其颜色，却又是一派落落大方，天真无邪。
　　顾朝华啧啧一叹，果真“尤物”呐……
　　玉冰初闻声抬头，见顾朝华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一派垂涎之色，他略略犹豫了一瞬，而后将手中馒头抬手递了过去。
　　脸上挂着真诚的微笑，“顾兄，你吃我的吧。”
　　顾朝华讪讪一笑，推手道，“不必不必，你慢慢吃，我出去走走便回。”

　　顾朝华刚跨出门外便嘟囔起来，“小爷才不想吃什么馒头呢……”

　　玉冰初吃罢晚膳回到房里，等了许久却不见顾朝华回来，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担忧，正是坐立难安之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道极浅的声响。
　　他曾听母亲说过，江湖中惯有下作之人会趁着夜色揭开客房瓦片，将迷烟注入房内，待迷烟生效，便为所欲为。昔年江湖中最为臻于此道的便要数天下第一淫贼，采桑子。
　　思虑至此，玉冰初跃窗而出，直取房顶。
　　月光之下，平坦的房顶之上果然蹲坐着一人，他脚边一个酒壶，背影分外萧索。
　　玉冰初心中一喜，惊叫道，“顾兄！”

　　顾朝华懒懒抬头，双眸迷迷蒙蒙，待看清来人，便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处。
　　玉冰初几步上前挨着顾朝华坐了下来。
　　“顾兄，明日还要赶路呢，你怎么不回房歇息？”
　　顾朝华晃着脑袋仔细想着，许久后，他突然伸手指着天上，笑道，“我是来看月亮的。”
　　玉冰初顺着他的手势向上看，一轮圆月静静挂在天上，亮得出奇，他认真地端详了一阵，旋即郑重道，“确实很美。”
　　顾朝华一口酒水直直喷了出来，呛得咳嗽连连。玉冰初手忙脚乱为他顺气，他却顺势敲打玉冰初的肩头，话语含混不清，“你逗我，咳咳……你故意的，咳咳……”他越急着说话，越觉得喉咙中干痒难耐，咳嗽声越发大了。
　　“顾兄，你还好吧……你没事吧……”
　　顾朝华拿起手边酒瓶猛又灌了两口，喉间一片火热，倒是将咳嗽压了下去。
　　顾朝华微微眯起眼睛，心道，虽然年少体壮，而那一次，毕竟伤得太重了。
　　不过也好，留下这个病根，也让自己时时记得，不再亏欠顾琮什么。
　　他抬手欲再饮一口，手中酒瓶却忽被人夺了去，玉冰初紧紧抓着酒瓶，“顾兄，别喝了，你会醉的。”
　　顾朝华正泛着酒瘾，哪里听得进去，抬手直取酒瓶。玉冰初看着身形并未动，酒瓶却好似粘在他身上一般，任顾朝华如何动作也碰不到瓶边。
　　顾朝华没了耐性，所幸躺了下来，双手支头，一腿翘起，晃晃荡荡。
　　玉冰初无奈地看着他，“顾兄，你躺在这会着凉的。”
　　顾朝华扭头看向他，“嘿，你平日都是这么爱管闲事么？怪不得你老子都不要你了。”
　　玉冰初的面色一瞬便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