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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觉醒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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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那片树木浓密处,强按下心中的恐惧和退缩,透过灌木丛看向那里。
从没见过这样气息浓烈得无法忽视的场面,我的心好像被硬生生地一勒,仿佛有着奇特的力量,忍不住又靠近几步。
不是什么凶猛的野兽,哦,凶猛的野兽已经成为一摊尸体了。站在落叶和血泊之中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就是这个少年,垂首傲立,与腥风暗流相斥相容,形成强大的冲击让我屏住了呼吸。
月光悄悄露首,一片皎洁的光芒映染在血色之上。红与白的对比,鲜艳又苍白。年龄与我相仿的少年身体晃了晃,有些吃力地跨过地上狼的尸体。
不远处的我睁大了眼睛。
他的头发怎么这么短?可是刘海却长到双眼,碎发凌乱地遮住耳朵,只露出耳垂上银色的怪异的耳环!(那是耳钉)
衣服绿油油的,松松垮垮,很奇怪。(那是迷彩服)
还有难道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吗?为什么他肩上背的那个黑黑长长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不是你的错,你见过步枪反倒奇特了)
虽然长久以来的审美观告诉我此人绝对不是我好的那口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但为什么如此怪异的一副打扮给我一种,一种,一种……
好热血沸腾的感觉呢?(其实她想说的是好有型哦)
我感到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如此一个景象,竟让我忘记了害怕。
猩红刺目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我心中一惊。
他,受伤了?
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流这么多血,我有点坐立不安地颤了颤,想过去但是又不敢过去。他好像没注意到我,猛然跪坐到地上,貌似痛苦地咳了几口血。
……咳了几口血啊!几口血啊!红艳艳的血啊!
我再怎么冷血也不能袖手旁观吧?还没仔细考虑我就冲出灌木丛,顿到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这位……额,公子……你没事吧?”
他瞥我一眼,不解释。
也对,长眼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不会没事。
我“呵呵”干笑一声,近看之下,发现他眉眼也长得挺俊朗的。“你……需要我帮忙吗?恩,我可以带你去东祥城的医馆。还有,那个……那边那头狼是你干掉的吗……”
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吓得尖叫一声,傻傻地看着他贴了上来。
他打量了我一番,垂下了乌黑如夜空的眸,皱了皱眉。“给我一张床。”
“啊?”床床床床,床?
“软一点,大一点,打两个滚也不会掉地上的那种。”
“诶?”我房里的那个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要睡一会。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
他两眼一闭,头一低,倒在我身上。我惨叫一声,被他压倒在地。握紧我手腕的手也松了开来,我看着这个垫在我胸口上昏厥过去的脸,连喊非礼的力气都没了。
无语望天。我这找谁惹谁了我?
将最后一盆血水倒走,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放下挽着的袖子。已是二更了。
想我堂堂佟府二小姐,何时像这样伺候过别人?又给包扎又擦汗又盖被子的,对咱亲爹都没这么孝顺过。
可是……想起那个在我房间里连睡着都板着一张脸的家伙,还有那一个个精彩刺激的神秘幕后小漩涡,我就忍不住好奇想问个究竟。
毕竟一直待在家里作知识女性也是很无趣的啊。
那人可是独自一人杀死一头成年狼啊。狼?我脑子闪过空白的一道缝隙。
东祥城虽然人迹罕至,但也不至于有野兽出没啊。狼?狼……
一个忽然跃出的猜想让我惊得差点叫出声。
“喂!”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啊!”于是我真的叫出声。回头一看,只见二娘眯着眼睛看着自己,“二,二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哼哼笑了两声:“你能在这里,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哦,哦。”我自认倒霉。
这时候发现她紧紧盯着我,一双眼睛让我本能地联想到黄鼠狼之类的动物。我被盯得有些不爽,低低问道:“干嘛?”
“干嘛?哼哼,问我干嘛?”她哼唧哼唧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二娘我听说你带了个男人回家,是不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我心一抖。要死,这女人也太神了吧,这都被她发现。
我抬起头,瞪大眼保证道:“没有,绝对没有!”
“还死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二娘瞪我一眼,风风火火地转身,“看我到你房里抓到奸夫,家法惩治!”
奸夫?什么跟什么啊。我愣了愣,快步追上去:“不要啊——二娘!”
阻止不及,门被她很有气势地推开了。完了,我心里叹道。
可是二娘却没有张口大骂,而是傻了似得站在了门口,呆呆地看着里面。
我扭头看向房内,也呆了。
两人同时瞠目结舌。
怎么会这样?!
二娘的脸有些尴尬,喃喃自语:“怎么是个小孩子,小福明明说是跟她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啊。”
好,又是小福那混蛋。我记住了。
混乱之中,我灵机一动,语速飞快地说:“是啊是啊,哪里有什么男人,只是个十岁不到的男孩而已。我路上碰到他的爹爹在卖儿子,对他拳打脚踢的,心中不忍——看,他现在身上还带着伤呢。于是我觉得他挺可怜的,把他买了下来当书童。二娘,你不会连我选书童的自由也要剥夺吧?”最后,分外纯良地眨眨眼。
二娘也许自觉理亏,形式化地教训了我几句就走了。她教训了什么我也没听清,只是笑眯眯地对她说:“慢走不送。”
直到门被关上,我的后背贴着房门,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敢把目光再放到床上的人身上。小小的身子待在更加松垮的衣服里,看上去十分瘦弱,稚嫩的脸颊在睡梦中平和柔软。
就在刚刚才,他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缩水成十岁不到的孩子!
不可能啊,不会啊,没道理啊。究竟是我刚才在做梦,还是现在在幻觉里?难道是巫术?真的有那种东西?
而且……变成小孩子之后表情也没那么冷淡了,好像……顺眼了点。
我不知不觉坐到了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茫然地打量起他。
真神奇啊。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不过小了一号,头发还是那么短,耳朵上仍然有那个奇怪的耳环。好像还刻着字?
忽然,他睁开了眼。
盯着他发呆的我,口中的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呛得我弯下腰咳嗽。
吓,吓了我一跳!怎么毫无预示突然就醒了?
他睁开眼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撑着双手从床上爬起。第一件事就是——抓起床头那个又黑又长的杆子背在肩上。
坐在床沿,冷静地和我对视。
十分淡定地开口:“你好,首先我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槿不乖,来自另一个时空。我的职业是一名军人并且编在护卫队第五小队担任阻击手。我来到这里的任务是为了寻找体质特殊并且能拯救我们时空资源危机的‘九阙’。也许你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你最好可以尽快理解我的意思,
因为我就在刚才很不幸地发现——你就是我要找的九阙——第九阙。”
我了个去,这什么人啊!说话的时候眼也不眨,而且完全没给人插嘴的间隙!
但是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人话却不像是人话?完全听不懂。难道他伤到脑袋出了问题?
这么想着,我伸出两只手指问他:“嘿,知道这是几么?”
眼也不眨地回道:“Ye。”
“……”
转身,欲走。
槿不乖的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已经拦住了我的去路:“你要去哪,九阙?”
“我叫佟止韵,不是什么九阙。”
我没去那个期待了一整年的花桥会竟然是为了领回这个疯子?后悔,后悔啊!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先告诉我,为什么刚才你明明是个大人,现在却缩水成八九岁的模样?你会巫术吗?”
“穿越时空,遇到空间波动,消耗太多元气,所以变成了小孩。”
“……”还是听不懂。“槿不乖是吧?虽然看你很认真的样子有点不忍心扫你的兴,但是我还是告诉你实话比较好。我是佟止韵,佟府二小姐,我这一辈子都没出过东祥城,实在不知道‘另一时空’是什么地方,你还是找别人打听吧,我这里可以让你住一晚,但是明天,不好意思,明天你必须离开,毕竟我是一个女孩子,虽然我脸皮比较厚但是整天和一个雄性待在一起还是会害羞的,小弟弟。”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眼看着他的眉硬生生皱起。
他的手按上我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然后,用力一拧……
嗑拉。
恐怖的骨头错位声。
槿不乖很熟练地在我惨叫之前捂住了我的嘴。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瘦弱的男孩,只感到手腕处深刻的痛楚一波一波地袭向大脑,我不由得冷汗涔涔。
下手,真狠。这么瘦小的身体,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是武林高手?
槿不乖反手一转,又是嗑拉一声,错位的骨头竟准确无误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手一松,我瘫坐在地上。
手已经不痛了,但一股酸酸麻麻的余震仍让我神经紧绷,张大了嘴巴看着仍旧一身漠然的他,我心里再也不敢小觑。
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种感觉,也是从这一刻开始。
深夜的风无孔不入,森森穿过单薄袖口,一股由心而生的凉意让我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槿不乖笑了,不过只是微微地扬起唇角。“想学吗?”
“啊?”他在说什么啊!
“刚刚那一招,想学吗?”
“想……”我在说什么啊!
“好。”黑曜石般深不见底的眼眸不带重量地盯着我,“成为九阙之后,不止像刚刚那样的招数,天下绝学,武林秘籍,都可以掌握。从此以后不必独守深闺,可以摆脱封建男尊女卑的枷锁,可以鲜衣怒马闯荡江湖,天高阔土,尽是你翱翔之地。”
说真的,我真的有那么一点心动了。
“不必看父母的脸色,不必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控。成为九阙,你就是自由,你就是权力,你就是,王!”
我看着他的脸。
虽然脸色沉静地仿佛只是说一些最平常不过的话,但语气却是那样毋庸置疑。我感到深埋在心底的,蠢蠢欲动的,却燃烧殆尽垂垂老矣的一片禁土,被小小地,隐隐地,轻轻地,勾动了一下。
“而我。”他仿佛看到了我的动容,靠近一步,向我伸出了手:“而我,是你忠心的臣。”
只是被勾动了一下下,始料未及地,它却翻土而出,冲破重重阻碍,一跃而上,款款蔓延到整片天地。我那些最单纯,最隐蔽,也是最强大的想法,正如它本身一样嚣张地踏灭所有阑珊,震天动地,让我阵阵耳鸣。
在那无趣暗色深闺之外的,广阔天际,一点点浩浩荡荡地展开,我的唇不再麻木地念叨着什么“五言”什么“律诗”什么“韵脚”什么“平仄”,而是抑制不住地想在拥抱苍穹的那一刻开怀大笑。
没有比这更让我动心的了。我要天高鸟飞,我要万马奔腾,我要浴火重生,我不要像怨妇一样重复着愚不可及的戏码!
多奇怪的想法。
我这个白痴。
就这么被感动了。
把手搭在他并不宽厚的手掌上,他认真地看着我,我也认真地看着他:“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