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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江湖游(玉麒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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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圆县郊西北面的钟山山势奇特,顶有二峰,曰左驼岭、右驼岭,其间有隐河一条,如出世之蛟龙,腾跃于缭绕的云雾之处。两峰向下延绵数十里,相连于山腰的黑气之中,据当地人传说,此黑气内乃有黄泉门,入得者未有活路,不过只要遵守山规,夜不留宿林中,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钟山之下,是绵延数百里的平原和矮丘,安置了翔阳西南地区调配而来的约五万难民,由众人亲手所建的难民区已初具规模,不高的泥塑围墙左右延伸,几乎看不到头,大有将整个钟山包围起来的架势。铁木所制的关卡和城门显出与其身分的不协调,冒尖的塔楼上还有好几个岗哨,纪律严明地行使着职责。
樱木一行六人正立于南面的关卡处,神宗一郎递过一块雕刻得很是精美的檀香木牌让守卫查验,红发的少年则好奇地四下张望,总觉有种古古怪怪的感觉。看看身边众人,久经风浪的土屋淳与森重宽倒是老神在在,一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样子,而清田信长却仍改不了猴性,跳来跳去的百无聊奈。似乎是感觉到樱木的视线,一记想要惹事的眼刀甩来,红发少年忙别过头去,无意间竟发现身侧的藤真脸上拼命掩示的笑意。若说樱木象娇嫩清纯的初樱,那藤真则是妩媚迷人牡丹,只是浅浅的一笑便让人不由得心醉神移。樱木只觉得脸上一热,收回闪烁的目光,对于这座奇怪城镇的探究也少了几分。
顺利入得城去,仔细地端详眼前的吊脚木楼,这些木楼有些是平地而起,有些则是依山而筑,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吊脚楼的底层一般不住人,所以不算高,主要是为了防潮与避虫,粗糙而结实的木梯则通往木楼之上。
只要有空的地方便有开荒耕种的身影,一声一声的号子响亮,组织有素的难民们正情绪高涨地劳作着,即使身体再累再苦也抵不上开拓家园的愉悦。老弱妇孺们嬉笑着升起炊烟,虽然分得的食物和用品不多,可家的温馨却让他们安心。
相较于繁华的劫城,樱木更喜欢这种自在和乐的氛围。
“前面就是户管府了,要想安全进出钟山须得有此人相助才可。”神宗一郎招呼着众人,看上去对此地颇为熟悉。
樱木跑上前去,挥开清田信长伸过来的猴爪,奇道:“神,你来过这儿吗?”
“那当然!”清田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俺师父可是靖国公亲封的敕巡使,大江南北那个地方没去过。”
闻言,藤真意味不明地哼了两声,红发少年却有些不悦,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对于清田口中的某人颇有些不满。
“说起来呀,流川辰那家伙当时可是真是诚心呢,竟然在屋外不吃不喝等了三天三夜。”大条的清田没注意到这么多,口中的唾沫仍滔滔不绝地向外喷射,突然喉间一紧,舌头僵直得说不出话来。他慌张地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什么名堂,最后只得可怜巴巴地望着神宗一郎。
阿神瞟了褐发少年一眼,语气平直却充满了压力,“信长虽然啰嗦,但并无恶心意,藤真你大可不必如此。”
藤真眼波流动,妖娆地笑了笑,“早知你会护短了,就凭我那点手段你会解不了?”神宗一郎叹了口气,“也罢,耳根倒是清净了不少,不过,我的徒弟由我来教训便可,不想劳您大架。”
见两人絮絮叨叨地不知要说多久,樱木有些不耐,用力地踹了清田一脚,嘻嘻哈哈地跑开,可怜发不声的清田只得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运起以眼杀人的绝招向樱木追去。
一旁的土层淳向森重宽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从藤真的身侧闪过。在路经神宗一郎的身边时,褐发的青年猛然觉得有股神秘的视线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凌迟着自己,很快又没了踪迹,是错觉吗?土屋淳晃了晃头,对上森重宽那双关切的眼神,他安抚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
很快,樱木一行人便来到了户管府,所谓的户管府也不过就是座普普通通的吊脚楼,屋檐下挂了些干瘪的玉米棒和可食用的风干野菜,一个獐头鼠目的老头正蹲在楼右侧的角落里刨着什么。
“你在干嘛?”樱木的声音将老头吓了一跳,手中灰土土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浓浓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哇!烤红薯。”红发少年趁老头愣神,飞快地抢过还是热气腾腾的红薯,老头反应过来,急急地伸手来夺。
神宗一郎轻轻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争斗,“老姜头,别来无恙啊!”精瘦的老头站起身,原本咄咄逼人的脸色象玩戏法似的,在转向灰发男人时立刻变得谄媚起来,“敕巡使大人,什么风儿又把您吹来了?”老姜头捻了捻下巴处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眼睛骨碌碌地在樱木等人的身上打了个转,很快便猜到众人的意图了,“这几位公子也是要找玉麒麟的吧,今儿已是第三拨了。要不,再等等,一会儿再有人来,大家一块上路也省得我这把老骨头多跑那么一趟。”
闻言,神宗一郎末置可否地看着那个左摇右晃的尖脑袋,被盯得有些发毛,老姜头缩了缩脖子,两手一摊,“算了,算,俺这就带各位公子去山口好了。”
“真的!太好了。”樱木高兴起来,将手中的红薯一把塞回了老姜头的怀中,“那,快走吧!”
老姜头迟疑地看了看红发少年,掌中的红薯又被握紧了几分,只是略略沉呤了一阵,就感觉到刺在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尖锐了,忍不住心中一颤,忙撒开步子向前走去。清田与樱木自是紧随其后,神宗一郎回首看向落后的藤真三人,灰暗的浏海后有些东西在闪烁。
藤真也不在意,嘻嘻一笑转向森重宽和土屋淳,“怎么了?宽哥,再不快些,可就让樱木他们赶了先哟。”没等黑大汉开口,土屋淳便接过话,“不妨事,咱哥俩懒散惯了,慢慢来,藤真小兄弟若是赶时间大可先行一步。”听着这话,藤真笑得越发开心,莲步轻移,竟使出了超绝的轻功飞掠而去。
森重宽莫名地看向自己的大哥,土屋淳狠狠地掐了掐他的胳膊,低低地骂道,“傻冒,小心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来着。”森重宽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又见大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便也不多问径直跟了上去。
“老姜头,有很多人都来找玉麒麟么?”樱木俨然一个好奇宝宝,一路上扯着精瘦的老头问题不断。幸亏那老姜头也是个话多之人,“是啊,是啊,从上个月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人前来。”说着说着,老姜头突然搭上了红发少年的肩,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子,告诉你一个秘密,七天前,可来了个大人物,听说和劫城里的那位关系非同一般。虽说那人用黑色的斗篷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可给他端茶送水、鞍前马后忙碌的人却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易水寒。”见樱木不相信,老姜头有些激动,“你可别不信,咱这武园县小归小,可汾阳楼却是天下闻名的,那些个江湖豪杰们最喜欢那里的酒,特别是姓易的家伙,每隔半月必来畅饮一番。小老儿打小便生在这里,对这些个江湖事也是颇有了解的。”
樱木佩服地点点头,不禁猜想起那个神秘的大人物来,一旁的清田插话道,“这样说来,城中的江湖中人应该很多才对,可我们怎么没见几个啊!”老姜头干笑了两声,“这位公子观察得可真仔细,若是你早个十天半月,我看汾阳楼内连你站的地方都没有。”
清田信长难以置信地哼道:“那这些人呢?难不成就地蒸发了。”说到这里,老姜头突然收起了嘻笑的表情,神色有些慌张,“大家都说是被鬼拿了。”言罢,任凭樱木他们怎么撩拨,也再不吭声,只是埋头赶路。
百无聊赖地翻过几个小山丘,樱木一行人在老姜头的带领下来到一个不大的湖边,显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幅壮观美丽无比的风景画:苍翠的山峦,挺拔的树木,银白的瀑布从悬崖峭壁上奔流不息地倾泻而下,远处望去就如同一条白帘布,仰望瀑布源头,陡峭的悬崖如同与苍天连接,峭壁光滑如镜,就连最善于在夹缝中生存了顽强杂草也无法着根,更别妄想其上还有可供攀爬的突起。
“这就是山口了,”老姜头朝水中指,“路有两条,一是变成飞鸟,飞越那镜崖冲天而上;二是化作蛟龙,潜入这隐河溯源而去,如此便可入得此山。”说完,老姜头拍了拍一路上沾染的尘土,转身便要离开。
见状,樱木忙抓住老头的衣角,“喂,老姜头,这就完了?”
老姜头皱了皱眉,犹豫了半天最后说道:“这钟山不比别处,特别是夜晚,牛头马面会出来捉夜游之人的。”
“咦!你见过吗?”樱木好奇地问道。
“反正在山内留宿的人没一个回来,总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这只是山规,可一个半月前就连县城和难民营里也不断有人在夜晚失踪,而且大多数是外来的江湖中人。”老姜头挠了挠头,“以至于,现在大家都不敢在晚上出门了。”
头一次听到这种奇事,樱木不禁有些害怕,努力地咽了咽口水,却见老姜头冲自己古怪地笑道,发黄的牙缝里塞了几丝红薯的纤维,“不过,听说玉麒麟只在晚上出现。”
看着老姜头畏畏缩缩离开的背影,清田信长忍不住骂了句胆小鬼,被神宗一郎瞪了一眼后,立马安静地蹲在灰发男子的身边自我郁闷。显然老姜头的话上起了作用,众人止住了前行的脚步,在湖边寻了处干燥的地方,各怀心思地休息起来。
藤真看中的是离湖最远的那块大青石,象是被水冲刷过般光光滑滑的没什么棱角,“樱木,过来这边。”等樱木大跨步地走来坐下,藤真细心地撩了撩少年搭拉在眼前的微曲长发,笑嘻嘻地解下腰间的皮囊,拧开盖递了过去,“渴不渴?”
樱木接过皮囊,一股醉人的清香飘出来,让人心神为之一爽,猛灌了一口,换来藤真咯咯的笑声。斜对面,席地而坐的土屋淳也是宛尔,“这琼浆玉液般的‘梦里笑’让樱木你如此牛饮,若是被那酒楼老板得知,只怕不止吐血身亡那么简单!”
红发少年不解地哼着,眯上一只眼对着皮囊口望下去,心中嘀咕着,除了那独特的香味,其他的与一般的清水也没有什么差别嘛。藤真抢过樱木手中的皮囊,无奈地说道,“你若再象猪八戒般囫囵,便可惜了我这价值二两黄金的人参果。”说完,藤真示范地举起皮囊,轻抿一口,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情。
听闻皮囊中的水竟如此金贵,樱木忙不叠地接了过来,学着样儿缓缓地啄了一口,让那淡淡的液体在口中稍做停留,这才咽了下去,刚开始还没什么,渐渐地一股清凉之气漫溢在口腔,随着酒液在体内流走,凉而爽的舒服感觉渗入四肢百骸。樱木长长地喘了口气,待要再接再厉,却被藤真一把夺了过去,樱木不由得撅起了小嘴。
那厢的森重宽见状忙解下自己的水袋,“我这儿也有。”
“够了,梦里笑可不比其他俗品,后劲极大,会宿醉的。”
听到藤真如是说,樱木禁不住大笑起来,“藤真,你当真小看了本天才,昨日我与宽哥拼尽了那烈酒,也没见今日有何宿醉!”闻言,藤真越发觉得眼前之人也许真是个白痴,索性连解释也懒得说出口。
这时,土屋淳插嘴道,“樱木,藤真可是真为你好,昨日的‘无归心’性属刚烈,劲来得急也去得快,只要一觉醒来,万醉皆休。可这‘梦里笑’不一样,它性属绵长,酒劲来得慢也去得缓,而且醉梦中那种酥麻的感觉会让人上瘾,所以不可多喝的。”也不管红发少年听懂没听懂,土屋淳径直拿过森重宽的酒囊抿了抿,又让黑大汉也喝了口。这才朝着一直立于湖水之滨的神宗一郎晃了晃手中的酒囊,灰发的男子道了声谢谢,接过酒囊喂了清田一口,自己却一滴未沾地还给了土屋淳。
藤真见状皱了皱眉,气鼓鼓地别过头不再搭理其他人。
“不如我们跳下去试试,”蹲了半响的清田信长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老坐在这里也不个办法。”
樱木附和着跑到湖边,一脸白痴的笑,“野猴子,原来你也会说人话啊!”
“你,你才是红毛猴子,对,红毛猴子。”清田信长脸红耳赤地向樱木扑去,未留意踩上碍事的小石子,两人踉跄着齐齐摔进了碧绿的湖中。
“樱木!!”随着呼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跃入了湖水之中,留在岸上的土屋淳无奈地笑了笑冲着身旁的神宗一郎做了个先行的手势,随后也跳进了湖里。
樱木拽著的清田的胳膊,身子象是融入了水中般从容而自如,只是没想到那野猴子竟不会水性,在水中乱抓乱踢,红发少年只好一掌将他打晕了。
水很沉,压迫著身体,樱木憋著气,尽量放松地划动手脚,拉著清田奋力前行。
突然,象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水域一下变得黑暗起来,压力加大很多,肺里仅有一些空气都快被挤出去了。
充斥在耳中的细微水流声变得象是巨鼓擂动,嗡嗡个不停,不醒人事的清田呻吟着醒了过来,头快要炸了开来,什麽也没法儿去想,只是本能地闭着气。
温暖的手臂围在胸前,将清田信长的身子向上拖,胸口越来越闷,耳朵里各种各样的声音交响,指甲深深陷进胸前的肌肤里,淡淡的血丝飘散在水中。
樱木吃痛,游水的速度慢了下来,无奈地托起了清田的脸,用唇与唇相贴的方式渡气给他,和冰冷的水温相异的温暖气息让清田迷恋,他几乎是贪婪的吮吸著对方口中的空气,胸口那种窒闷的感觉舒缓下来。
见清田的好了很多,樱木忙又抱紧他,飞快地向上攀升,巨大的冲力令两人的头发和衣衫都密实地贴合在身上。
胸口的压力忽然骤减,“哗喇”一声响,两个人的头从水中冒了出来,大力呼吸着难得的新鲜空气,仔细打量着四下,竟然身处在圆穹顶的山腹之中。
“这下好了,”樱木回首拉了拉眼神迷离的清田信长,淌着水爬上了岸,这山腹之中阴暗潮湿,寒气很重,“野猴子,快点,我们得赶快出去,呆久了,会染上风寒的。”说了半天,没人回应,樱木疑惑地转过身,却差点撞上清田的鼻子。
血色在眼前放大,清田一愣,抚过那双流金的眸子,被湖水冻得有些冰凉的唇灼热地贴了上去。又是哗喇声响,破水而出的几道人影才感叹着空气的清新,一转眼便被眼前的情景给吓得呆立当场。
樱木身子一僵,向后撇了去。
六人沈默著前行,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山风让头发在空中飞扬,清田窘着一张脸,黑长的假发落在了湖水之中,只得顶着光溜溜的头皮,行于众人之后。
地势渐渐狭窄,潮气一点一点地消失,尖利的怪石嶙峋交错地挡着前进的道路,樱木一行人不时被犬牙似的尖石划破,走得十分辛苦。
行了四五个时辰,前方闪烁着星星点点地白光,“是出口,”樱木欢愉地叫喊着向前跑去。拨开遮掩洞门的蔓藤萝,眼前豁然开朗,激荡人心的钟山美景展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