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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重天 ...


  •   什么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痛?
      万般的命运纠缠,
      唯…
      死才能安宁。
      ~~~~~~~~~~~~~~~~~~~~~~~

      奈落山脉巍峨高耸,连绵百里,峰峦起伏,高耸入云,最高之处,曰琼崃。琼崃,妖异之峰,高峻的峰顶可与天齐,天光中时常模糊变幻,朦胧得似幻梦,像云雾。一星半点的透露,不是含羞,是内敛、自守,让人聚气凝神才看得见,一不小心就错过了。

      云层之下,有人在飞奔,黄的、黑的、白的三道光影将浓浓的雾气固执地锁在琼崃峰尖,三天三夜,洒落的水珠已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奔跑、奔跑、奔跑,将生命化作光般的速度,影似的桎梏。

      不甘心的龙啸悲鸣划破长空,如翡翠般晶莹剔透的淡青色液体冲破云雾,洒落在山峰之上。“洋平———!”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微小的停滞已让光影的结界出现了裂缝,浓雾中传来张狂的笑声。

      一股风暴由地上升腾而起,飞奔的三人被突如其来的风刃撞了出去,刹那间云开雾散,秋日的阳光带着大地的尘埃照了过来,昏黄得象要流出泪来。水户洋平捂着胸,衣衫褴褛,孑然独立在峰顶的断垣残壁之上,苍白的脸上浮现着团团青气,失去了束缚的黑发已化为破败的灰色,在凛冽的山风狂飞乱舞。跳动着金色火苗的红色羽毛深深地插在胸口处,碧水般的血液不停地流淌。眼光看向四零八落地躺在地上,渐渐现出原形的高宫等人,难以言表的谢谢化作谦意的一笑。

      眼前两人,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左右手。左侧之人的发色不同于大楠是染了些许红色的金黄,卷曲着象伞般从头顶向耳际撒开来,一身猩红的开摆外套长至小腿下端,里配同色裹脚紧身裤,与水户同样苍白的脸上泛着隐隐的金光,背上两把长长的利刃彰显着主人的身分。

      右方的人仍在狂笑不已,银白的长发古怪地高高束起,用红色的丝带捆了个结,宽襟肥袖的白色外服,罩在一样颜色的大口裙裤上,浅黑的里衬绣着金丝的飞鸟图纹,脚下踩了一双榆木做的木屐,一只手拎着把两尺见宽的大刀,另一只手却抚上咧得大大的嘴角。

      “苍龙,即使被打回原形,你仍是执迷不悟吗?”难得开口的红衣男子狭长的眼睛中闪动着点点火光,平直的语调象一条直线。银发之人止住了刺耳的笑声,移步上前,透明的微风在巨刃四周缓缓回旋。

      是啊!就算是恢复原身,就算是湮灭灵魂,也不想让那纯真如赤子之人担上生命所不能承受之疼,繁华尽头终究一场空,当一切幻化为虚无,只想随他同看朝日落暮。这样的心情,他是否也会有呢!缥缈的目光向着那群峰之中的山谷飞去,啼血的杜鹃在遥远的山间啁鸣,“樱……”

      拨弄琴弦的动作突然间僵住了,剧痛如尖尖的竹签般生生地刺入了连心的十指,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啊——!”樱木惨叫一声,控制不住,两掌间循回往复的真气如离弦之箭般四下飞射。滚烫的脸上,蠕动的唇不断重复着两个字,洋平、洋平、洋平…

      来不及回纳集中在手中的冰寒真气,硬生生地将之压入体内,流川枫飞身上前扶住歪倒的身躯,腥甜的液体溢满口腔,止不住,从嘴角一股股地漫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众人惊慌失措,功力稍逊的安田、潮畸等人被真气形成之箭击中,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安西两手轻弹,拨开射向自己的真气,身形扭动,步履如风,恍惚间已来到流花二人的身侧,“让我看看!”焦急之情溢于言表。赤木和三井随后跟来,伸出来的手向着不同的人颤动着。

      安西运指如飞,在流花二人身上来回轻点,胖乎乎的下巴难以自控地颤动,神色欲发凝重。
      “义父!樱木他……?”
      “师傅!他们……!”

      赤木与三井期盼地望着安西光义,安西叹了口气,收回了双手,“流川只是被自身真气反噬,应无大碍。只是这樱木,经脉紊乱,有一股古怪之气在体内游走,无法控制。”闻言,流川不顾已受内伤,双手抵在红发男孩的背脊,想要将自身的内力输入以压制那古怪之气。

      “不可!”未等安西出声示警,黑发的男孩已然被无形之锤击中,嘭地一声撞在了身后不远的树杆上,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早已面无人色的睛子,顾不得男女有别的古训,攒着双眉直向流川奔了去。

      三井接下樱木瘫倒的身子,炙热之气让红发男孩的肌肤显得格外烫手,三井的心象是被什么狠狠地搓揉着,不停地喃喃自语:“没事的,你会没事的。”一旁的彩子和宫城则忙着将院落中的其它人向屋内疏散。

      “哈!哈!哈!”猖狂的大笑充斥在山谷四周,如蚕丝般纠缠的银白发丝在空中盘旋飞舞,入鬓的剑眉懒懒地扬着,野兽的瞳孔闪烁着幽幽的寒光。赤木心中大叫不妙,山脊上的人影赫然正是流川辰身边极少露面的贴身护卫——风之士,菊千代。最糟的还不只如此,素闻风之士与火之忍一向形影不离,如同连体婴儿一般,如今菊千代出现,恐怕连自己也未曾见过的火之忍久藏也距此不远了。实然,一个骇人的想法涌上心头,难道说……流川辰这次……是要斩草除根!!!

      一时间,赤木汗如雨下,他的失态自然逃不出安西的眼睛,短胖的老人暗中打量,虽不知山脊上的究竟为何人,但内敛的精气神丝毫不在一向神秘的水户洋平之下。说起来,一别数日的水户君音讯全无,难道也与此人有关?

      “赤木!谢谢你领我们上山来。”菊千代嘻嘻一笑,径直从山脊上跳了下来,脚印陷入地下三尺有余。三井狠狠地向赤木看过去,可铁塔般的汉子去如同落汤鸡一般,里外衣物竟湿透了。

      菊千代懒懒地朝着赤木走了去,一只手从怀中拎出半截不知被什么浸得绿莹莹的绢帕来,绢帕一角上绣着的枫叶也染上了点点翠绿。正扶着流川的赤木睛子突然尖叫起来:“那是我给水户君的!”菊千代瞟了她一眼,晴子顿时打了个寒战,不由得低下了头。

      赤木只觉得头皮发麻,握紧双拳,沉声问道:“你们究竟想怎样?”菊千代将手中的绢帕向空中一抛,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我想怎样?哈!哈!久藏,他问我想怎样?”

      红影从赤木眼前闪过,卷了空中飞舞的绢帕直向着樱木的方向而去。三井右手扶着樱木,左手在衣袖中轻轻撩动,等到红影临近,点点寒光便射了出去。只听得利器划过长空,竟穿过了眼前的红影。三井心头狂振,忙将全身真气集中在指尖,心下暗忖,即使拼了这手臂也要护得臂中的人周全。

      出人意料的是,红影突然止住了脚步,狭长的双眼静静地看着瘫软的樱木,没有一丝情感,仿佛眼前的两人不过是最寻常的事物。伸出来的手,如婴孩般粉红柔嫩,绢帕羽毛般飘飘荡荡地落下,覆在了红发之人的脸上,淡淡的异香从绢帕绿色的残迹中散出,钻入了樱木的体内。

      “赤木”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菊千代附上呆立之人的耳边,以刚好能让四周之人听清的声音说道:“主人让你杀了红发之人,你忘了么。”赤木怒睁双目,大声辩驳:“胡说,大人根本没有……”话未说完,只觉二道冰冷的目光已然扎在背上。

      苏醒过来的流川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少女,蹒跚地向红衣男子走去,“住手,久藏,不准动他一根寒毛!”红衣男子纹丝未动,菊千代倒急了起来,身形窜动,五指如爪已然扣住了流川的颈脖,“枫少爷,这可由不得你。”空下来的一只手轻轻在鼻翼处摩擦,“主人说了,无论是谁,挡者死。”

      “……”流川怒目而视,毅然向前迈出了脚步。安西肥胖的身体皮球般突然弹离地面,向着菊千代压了下去,赤木大惊失色,长声叫道:“师傅,不可——!”。

      不知何时,菊千代手中已然多了一把两尺见宽的大刀,一股旋风自地面升腾而起。“铁碎牙!”想要阻止的赤木失声叫了出来,顿时觉得一切都完了。

      安西的身子被卷进了风圈里,高压的风刃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割裂开来,心脏快要承受不了了,耳边隐隐传来孩童们的歌谣:

      晚霞渐渐消失,天色暗下来,
      深山古刹的钟声敲响了,
      大家手拉着手回家吧,
      和小乌鸦一起回家吧。
      回家啊!
      回家啦!
      ……

      “师傅———!”躲在屋内的孩子们都不顾上危险,撞开挡在门槛口的彩子和宫城,向着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地上的安西光义跑了过去。控制不住的彩子则晕倒在泪流满面的宫城怀中。

      抱着樱木的三井两眼迸满血丝,铁齿已将下唇咬了个稀烂。突然臂中之人直挺挺地立了起来,绢帕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三井只觉得手臂一麻,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樱木?!”。

      菊千代顿时兴奋起来,左手轻轻一扬,便将手中的流川抛到了远远之处,“久藏,是时候了!”他大大咧咧地叫着,红衣的男子翩然退到了菊千代的身侧,双手已然握住背上的利刃。红发的樱木低垂着头,两脚木然地向前移动,雪白的袍子突然裂开,淡淡的真红之气从身体里漫了出来,在身子的四周形成了一圈屏障,绯红的发丝无风自动,在空中似跳动的火焰,灼人的热气越来越浓烈,身上的长袍竟化成了小小的碎片,舞动在空中,如春风中飘飞的樱花瓣。

      “快……快带…大家…离开!”安西守着最后一口真气,紧紧掐着赤木的手,眼神中透露着绝对的信任,“晚了……,只怕…咳、咳…只怕走不出这奈落山脉了。”赤木终于忍不住了,豆大的泪珠滴滴落在安西的手上,“师傅!”

      “……告诉……寿儿,无论如何……一定……要活…………”话音未落,攥着赤木的手一松,跌落在身侧,一时间,悲愤的哭声充满了院落。

      真红之气,日益炽盛,樱木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血色般艳丽的长发,樱桃般甜美的双唇,一切的一切都烟雾般消失在炙热的火焰之中。

      “花道———!”啼血的叫喊响起,流川已形若疯狂,乌黑的长发纷乱地搭在额前,鲜血不停地从口中溢出,勉力地站起来已数不易,但他仍是颠颠倒倒地向往着樱木的方向移去。

      赤木长叹一声,一记手刀劈在流川的后颈,流川顿时晕了过去,“三•井•寿!!快带大家离开!”声音中有着不能违背的威势。三井象是被冷水泼中般惊醒过来,他深深地望了几步外燃烧的火焰一眼,赤木的坚决的声音再度响起,一字一句地印在他脑海中“活下去,才有机会!”

      下定了决心,三井朝围在安西身边的师弟们奔了过去,宫城也背上彩子带着一直追随着安西的仆人们向着赤木汇拢,拉过尚在恍惚中的睛子,扛上晕厥的流川,赤木领着众人朝着谷外逃去。

      院落中,对峙的三人静静地立着,空气在他们之间凝固,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众人跌跌撞撞地经过火红的枫树,跃下高高的石阶,刚跨进弥漫着清香的樟林,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刹那间,天空昏暗无光,大地剧烈颤抖,山峰迸裂,一道炎龙飞舞上天际,天空的色彩比夜晚的烟火更耀眼夺目,无数的裂缝在山体上延伸,掉落的石块和断裂的树杆砸向无处可躲的人们,周围的土地仿佛拥有了意识般向死亡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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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寿六年,天降异象,奈落山脉崩塌,喷发出来的火山灰雨和熔岩将奈落变成了死亡之地。

      昆仑帝率众神官祭天求神,经七七四十九天终平神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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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南之南,离草之岸,魍魉之漠,梨园之幻。

      <仙道彰>

      幽静的海面一片寂寥,海水还是那么蓝,海风还是那么凉,水之蓝和天之蓝在遥远的视野中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身着淡蓝色长衫的男子正悠闲地坐海岸边一处高高耸立的鹰嘴岩上,波浪轻轻吻着岩石,两条修长的腿悬在空中向着岩壁方向微微靠拢,墨汁般乌黑的头发一根比一根不服输地向上坚立,卧蚕眉下长短大小均恰到好外的眼睑微阖着,睫毛优雅地颤动在如璧般的脸上投下了流动的阴影。

      不知在想什么,精雕细琢而成的温润嘴唇45度地上扬着,左手撑在尖挺的下巴处,右手则握着一根通体翠绿的竹杆。伸向大海的竹尖细得快看不清了,缠绕在杆头的透明鱼线向下垂着,看样子像是在垂钓。然而,在风中飘来荡去缺少鱼钩的丝线却一直提醒着鱼杆主人的疏忽,只是这岩上的翩翩公子显然并不在意,一副晕晕欲睡的表情,让人不由得担心起来,唯恐一不小心跌下岩来,划破了那张俊逸非常的脸庞。

      突然有什么在尖头发的男人腿上摸了一把,轻闭的双眼茫然地睁开,眼中的焦距仍是一片散乱,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右脚又被捏了一下。稚嫩的童声从身下的岩壁传来,“咦?什么东西?”。

      心下顿时亮堂起来,尖头发的男人用足尖在岩壁上轻轻一点,一个鹞子翻身,人已然立于海滩之上,粗糙的海沙在宝蓝色的布鞋下被挤压得吱吱作响,右手的钩杆不知何时已缩短得仅一尺来长,淡蓝色的衣袖在夹杂着鱼腥味的海风中翻飞。然而,海滩上劳作和嬉戏的人们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事,竟没有一个留意到如此玉树临风之人。

      被人忽视已不是第一次,尖头发的男子也没在意,只是抬起头淡淡地看着岩壁上正努力攀爬的孩童,孩子瘦弱的手已经攀到了鹰嘴般突起的石块,另一手却还伸在眼前,怔怔地思索着刚才无意中摸到的到底是什么?正想着,手上一麻,没留神松了开来,身子便如断了绳索的水桶般向海中坠了去。

      “小心!”尖头发的男人惊呼一声,却不知为何向来灵活的身体如今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视线中消失,正在焦急间,一道红影如初春的杜鹃花,在男人闪亮的眼眸中盛开。

      “喂!刺猬头。”琥珀色的眼珠里满是怜惜的目光。

      越远越深的大海,越远越淡的天空,暖暖的气流缓缓划动,海风是那么的亲切,海浪是那么的温柔,一切仿佛静止了。

      是什么,在发上游移……

      额头痒痒的,微微睁开眼,依稀看见一头卷曲的血色瀑布打着旋泄在自己的头顶,身子似躺在某人怀里,暖而不热,爽而不凉。顶儿尖尖的排梳在发上滑动,偶而刺上敏感的头皮,便会传来让人酥软的战栗。懒懒地不想动,唇上突觉温润柔软,带着芝兰清香的舌,从半开的嘴角侵入口中,浓浓的粘液,蜜般香甜,顺着舌尖流入喉头。

      仙道彰只觉眼皮涩滞厚重,怎么也抬不起来,索性在那人怀里了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将头搭在上面,沉沉地睡了去。

      醒来时,已是朝阳初升,红霞满天,早起的渔夫们开始了劳作。远远的,一个清瘦秀丽的背影立于海边,微卷的长发如血瀑般倾泄而下,覆在没有一丁点装饰的猩红真丝外服上,显得格外刺眼,腰间用金色的窄带绑了一个雅致的结,白色的布袜衬了双淡黄的木履。看不见脸,却已然幻化成飘然欲仙的天人。

      “扑通!…扑通!”海边不时传来落水声。仙道抚上耸得高高的尖发,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下寻思着,如再不出声,只怕会闹人命来。

      “樱木!”

      “唉?!”转过来的脸上绽放着比朝日更娇艳的笑容,“仙道,你醒了。”樱木连蹦带跳地向着仙道跑了过来,“这里的人真奇怪,一大早起来就往水里跳,而且还穿着衣服跳,也不怕弄湿了。”仙道有些头疼地看着尚不自知的罪魁祸首,忍不住有些气短。

      “樱木,昨晚你摆弄我的头发了吧!”,仙道没好气地质问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少年,坦荡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干嘛!白天你不让我碰,只好趁你睡着后研究啰!”看向仙道头顶的眼睛闪动着好奇的光芒,想象着在上面扎上几个樱桃的样子,樱木不由得低下头吃吃地笑。

      这时,喧闹的人声传来,如往常一般早起赶潮的渔村妇女和小孩们纷纷前来拾贝摸虾。当看到海边的仙花二人时,不少怀春的女孩、丰韵的少妇、甚至连老辣的姑嫂婆姨们都不由自主地聚到了一快,事儿也不做了,只是如雀鸟般兴奋地叽喳个不停。恶狼似的眼睛泛着绿光在仙花二人身上扫来扫去,手上还不停地指指点点,仿佛想将这神仙般的二人囫囵地吞进肚里,等到闲时再翻出来细细品味。

      仙道浑身不自在,原本波澜不兴的平静生活在遇到那个阳光少年后开始便变得诡异起来。已记不清在这片海滩上呆了多久了,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中从没有一丝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过,虽然寂莫但也自在,而如今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射过来的花痴眼神着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在那些个擦脂抹粉的女人们推推攘攘之间,一个理着短短平头的小孩急冲冲地向仙花二人跑了过来,“大哥哥!”举着双臂的平头小子满脸喜悦,“姐姐,姐姐答应了,今儿就到我家去吧。”伸过来扯住樱木猩红衣摆的小手,白嫩得连常人肌肤上应有的褶皱都几乎看不清,只可惜身子骨太过纤细,有点弱不经风的感觉。

      “彦一!你来了。”樱木一副苦尽甘来的样子,“终于可以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了。”平头的小孩将半个身子藏到了红发少年的身后,有些好奇地看着仙道:“大哥哥,这人的头发好奇怪呀!”樱木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你也这么觉得吗?昨天梳了一晚也没让这刺猬头趴下来呢。”

      “刺猬头!”彦一的眼睛突然一亮,一边佩服着红发少年取外号的能力,一边飞快地从吊在腰带上的布囊里翻出了一个小本儿来,郑重其事地记下了几个字。“哪—,刺猬头也会功夫吗?跟大哥哥比,谁更历害啊?”平头的小子眨巴着眼睛引来樱木一阵张狂的大笑:“哈哈哈,这还用说!我可是天才樱木花道。”

      听着两人没营养的对话,闲极无聊的仙道感觉到头一阵阵地发晕,漆黑的眼珠向着微微上翘的眼角轻轻一转,吱吱的电流便顺着暧昧的空气直向不远处仍在叽喳乱叫地女人们电了过去,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尖叫。可这厢的仙道只觉得胸口稍下一点的部位不能抑制地轻轻抽搐,大脑仿佛有些缺氧,嘴里的唾液也不断地分泌着。紧了紧眉,有些不太明白这些生理反应代表着什么,熟悉而陌生,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虽然和彦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可樱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尖头发的男人,看着仙道突然皱上了眉头,两眼轻轻地翻动了两下,红发的少年知道时候到了。他贼贼地笑道:“彦一,还是快去你家吧,我看啦,那个刺猬头怕是快饿昏了。”说罢,人已然立于仙道身侧,将比自己还宽大的手紧紧握在了掌中。

      平头的小子欢天喜地跑在前边,一路上还不停地拿眼偷偷地瞄着樱木身边饿得两眼发直的男人。说实在话,除去那古怪的头发不算,单就这潇洒中带着分儒雅,风流里粘了点邪气的模样完全算得上极品货色。这样想着,一丝冷笑从彦一单纯的脸蛋儿上漏了出来。

      <彦一与弥生>

      “到了,到了。”彦一兴奋地冲着仅二、三步之遥的仙花二人摆着手,樱木顺着彦一的声音看了过去,惊诧之余,忍不住心中暗赞:好一座海滨的四合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讲究的压瓦脊顶式门楼,宽敞的门洞采用泥敷而成的半圆形结构,显得秀美而大方,高大的门楣上方留着匾空,一副烫金的的长方形挂匾横于其中,上书“梨源夜色”。
      “唉,门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啊!”红发的少年疑惑地捎着后脑勺,眼珠却向着看上去见多识广的尖发男人瞟了过去,只可惜仙道还是一副晕晕乎乎的模样。门前的彦一不明意味地笑了起来,“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啰!大哥哥,你不会——不识字吧。”

      “彦一!”樱木跳将起来刚想要给不知好歹的平尖小子一个头槌,这时,用结实的老榆木制成的门扇突然打了开来,一个神情木讷的青年毫无声息地立在门口。脑袋上顶着如枯草般杂乱的黑褐色半长发,吊得低低的扫帚眉下细细的两条小缝权作了他的眼睑,昏黄的眼珠藏在缝里看不太清楚。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两片厚厚的嘴唇和一脸欠扁的神情。当看到红发少年身边的仙道时,青年无神的的眼眸中猛然跳跃出一些莫名的东西。

      彦一伸脚在呆立的青年腿上狠狠地一踹,“哑福!你发什么呆?他们可是我的客人,还不快点招呼。”被叫做哑福的青年也没答话,只是恭顺地让开了道。没跟仙花二人交待什么,平头的小子便自顾自地向院内跑了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姐姐,姐姐,我把昨日在海边救我的大哥哥带来了。”

      樱木和仙道有些尴尬地站在退缝式的大门前,木讷的青年也没招呼他们,两眼定定地看了看尖发男人,随后作了个请进的手势便慢吞吞地走向了里院。樱木忙拖着仙道跟了进去,眼角随意的一扫,这才发现打开的门扇四角竟用白铁皮儿包了边,紫黑色的兽头门环和门搭也不是一般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难不成这小子生于官宦之家?可那有当官的会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偏远海滨呢?红发的少年暗自寻思,却没留意此刻的仙道有点不太对劲。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蠕动,深深浅浅地进出,混混浊浊地徘徊,忽尔熟悉,忽尔陌生。仙道想揉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却无意中牵动了红发少年的心绪,贴上自己的额头比自己更火热,“好凉,仙道,你没事吧!?”关切在琥珀般的眼珠中漾开,尖头发的男人努力地笑了笑,恍惚的眼神顺着哑福的背影向着门扇里望了进去。

      庭院深深,虽然简朴雅致却也气势不凡,高檐出厦的正房、精致小巧的耳房、对应相称的厢房以及顶生紫草的街门以一定的轴线关系将整个庭院围合在中间。一条长长的通廊将四方连接起来,形成封而不密、敞而不漏的格局。只可惜院中满满地种着不合时宜的枯树,将屋舍的清爽高雅给生生地压了下去,直让人觉得破败凋零,心生凄凉之意。

      “好了,彦一”婉转如黄鹂的女声从正房右边的精巧耳房隐隐约约地传了出,“现下姐姐的身子还有些乏,还是你自己先去招呼那二个救命恩人吧!”

      不一会儿,彦一瘦小的身影便出现在仙花二人的面前,有此惋惜地说道:“大哥哥,不巧姐姐身体不适,不然准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美人呢,肯定比那个什么晴子漂亮多了。”对于这种言论,樱木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因为即使这世上有比睛子更美更艳之人,但却没有谁能再给予他当时那种纯纯爱恋的感觉。正如同自己这种简单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渐渐地被与自己有关或无关的琐事所改变一样。

      “哦,对了,姐姐还让我问问大哥哥们的尊姓大名呢。”
      “我叫樱木花道,刺猬头叫仙道彰啦!”
      “嘻,还是刺猬头来得贴切。”彦一嘻笑着一边吩咐哑福做饭一边引着仙花二人向着右厢房走去。

      好久没有吃得如此畅快过了,仿佛十几年没吃过饭似的,仙道要了一碗又一碗,直到实在撑不下了这才住了手。推开胸前的日式矮脚餐桌,仙道懒懒地坐着,将后背抵在粉白的墙上,腿伸得直直的,两只手则抚上微微凸起的肚皮,乌黑的眼睛无聊地打量着身处的这间和室。室内尽管陈设简单俭朴,但却摆放得有条有理,擦拭得一尘不染。

      “呀!”身旁尚在与最后一条秋刀鱼搏斗的红发少年突然烦燥起来,嘴咧得大大的,舌头伸得长长的,入鬓的剑眉挤在了一块,额头上一个大大的川字。仙道忍不住笑道:“怎么了?又恼谁呢?”

      “呸!呸!呸!”樱木忙不迭地吐着舌头,可鱼胆的苦涩早就从舌尖漫延开来,侵蚀了整个舌根,实是苦不堪言。这时,不由得想起洋平的好处来,那个总是将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的黑发少年,如今却……。修长的手颤抖地抚上起伏的胸膛,右手的竹筷“啪--”的一声落在了桌上,思绪翻飞得越快,胸口便越发绞痛起来。

      虽然是昨日为才刚刚认识,但不知为什么,仙道之于樱木总有着某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三生石上早已刻上了深深的痕迹,所以才注定了今生不可避免的相逢。“樱木” 就连名字叫起来也特别的顺口,仙道伸出结实的手臂,将红发少年微微抖动的身子揽进怀中,宽大的手掌在少年平滑的手臂上轻轻地磨蹭,直到怀中的人儿完全平静下来。仙道的胸膛贴着樱木的背,头很自然地搭在红发少年的肩膀上,尖发的男人将放着青花瓷盘的矮脚餐桌朝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细细地挑起秋刀鱼苦涩的内脏和微小的细刺来。

      樱木没有抗拒,只是静静地看着比自己还粗大的手指在眼前轻盈地舞动。虽不太明白仙道是如何毫不费力地将带膜的内脏完整地从鱼腹中消除,又是如何将一整片鱼肉不带丁点鱼刺地从鱼骨架上完全地揭下来。可是,当一大块滴上了几滴柠檬汁的鱼肉喂进了自己的嘴里时,柠檬的清香掩盖了海鱼的腥臭,味蕾上就只剩下了鱼肉的鲜味,红发少年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鱼肉一块块地喂进樱木的嘴里,仙道的眼中不断流露出宠溺的目光,似乎怀中之人便是他深深疼惜的爱人,世世相随的情人。

      在普通人看来,无论是男是女,在这样深情的注视下,应该不是欢喜得发颠便是兴奋得发狂,甚至于昏死过去也是不错的选择。只可惜樱木并非凡人,他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以樱木现在还好好地赖在尖发男人的怀里可见,对于仙道的超高压的电流,他从一开始便是免疫的,当然,心中的少许的欢喜与羞怯仍是难免的。

      樱木偷眼望去,仙道的目光温柔似海,轻松如风,不若三井那种吞吞吐吐、欲语还休般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不若臭狐狸那种咄咄逼人、剥皮拆骨般让人不由得想逃。樱木胡思乱想着,对安西等人的思念又再次涌上了心头,也不知他们近况如何?清幽的竹香从仙道身上散了出来,围绕在樱木四周,象是轻柔的催眠曲将昨夜一直未曾合眼的少年送入了眠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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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樱木,你……当真要这么做?”莹白色的瞳孔没有焦距地朝向红发的少年,少年坚毅地点了点头,“为了这什么劳子命运,洋平,洋平已经……还有高宫他们……”
      “如果说,打破命运要牵涉进我身边人的性命,我情愿遵从上天的安排,无论怎样的苦痛与凄惨,都请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是……吗?”莹白的瞳孔瞬间扩张,如雪般纯净的长发在空气中飞扬,没有一丝眉毛的脸晶莹剔透,刺目的昼光仿佛急于从她雪白的身躯中冲出来,“只是,从此以后凡与你定约之人,所受的苦楚、所造的罪孽必将由你来承担,你明白吧!”
      “至于那个选择嘛,还是留待你找到时腾蛇之后再做定论吧。”

      满天飞雪渐渐消失在黑夜里,只有红发的少年独自在血红的樱树下徘徊,修长的手指在胸口处来回移动,“洋平,这样就好,对吧,这样就好……”

      猛然睁开眼,身后的仙道正靠着墙壁浅睡着,鼻息均匀,嘴角轻扬。刚才的梦境让樱木心中憋闷得慌,可又不忍打扰尖发男人的美梦。樱木轻轻地拉开环着自己的手,悄悄地从仙道怀中退了出来。屋中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红发少年又望了仙道一眼,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寻思间人已走出了屋门,不想到却撞见跪坐在门侧的哑福,樱木吓了一跳,忍不住口吃起来,“你,你怎么在这儿?”

      哑福纹丝未动,连头也不曾抬得一分,虽然樱木对这人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他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这个人一定会好好守护仙道的。想到时这里,樱木蹲下身,琉璃似的眼珠向着对方那双细小的眼缝望了进去,“那个,仙道,拜托了。”闻言,昏黄的眼珠稍稍转了转,红发少年知道目的达到了,他一脸轻松地站起了身,撩了撩微卷的艳发,施施然向着院外走去。

      穿过飞燕透雕的窗棂,看着红发少年消失在门槛外,相田弥生回过头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知什么原因,自从红发少年一踏入这个院子,自己便浑身无力,法力流失,以致于连最美的形态也无法维持了。向来重视容貌的弥生无论如何也不愿出这种洋相,更何况还有那个尖头发的男人,虽然发型古怪了点,可无论是脸蛋、身材无一不是上乘之选,特别是那双勾死人不偿命的桃花眼在无意中扫过来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感觉在体内盘旋往复,只烧得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焦躁之间,红发少年的离去又带给弥生一线希望,她急急地将彦一叫进里屋,嘱咐平头的小子快快跟上樱木,尽量地拖住他,越晚越好。彦一了然地笑着保证,“放心吧,姐姐!不过,你可也得小心,别吃坏了身了!”说罢,平头的小子飞一般地跑了出去,在经过右厢房时侧头看了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也没作地离开了。

      樱木随意地走在村里,各种好奇的眼光投射在他的身上,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妇女们小声的议论。

      “你看,只出来一个也!”
      “是啊!是啊!不知他的同伴是不是……”
      “嘘……,小少爷在后边。快走!”

      原本指指点点的村妇们突然住了口,纷纷赶着步子跑开了,樱木根本就没注意到周遭的变故,只是大摇大摆地冲着海边走去。等到了海边时,已是正午涨潮时分,海水激起波浪冲击着岩石,发出汩汩的声音。樱木瞪着双眼,四下查看,确定渔民们都已回家午休去了,这才在海滨寻了处隐蔽的角落,再次东瞧西望了一番后,缓缓褪下了猩红的外服和牙白的里衫,小心的叠好藏在一块大石的阴影里。

      刚开始只是因为好玩,并非存心想要打探别人秘密,彦一悄悄地跟在樱木后面,没有出声。直到樱木脱下浑身的衣物,露出纹有一条苍龙的蜜色肌肤时,彦一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不断地催眠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双眼所看到的事实。

      樱木用右脚的大拇指试了试海水的温度,有些微凉,他吃吃地笑了笑,“洋平,是你喜欢的温度呢!”手指在左胸正中绘着的龙头上来回移动,龙嘴里衔着一颗莹白的珠子,整个龙身则顺着红发少年没有一丝赘肉的胸线向下缠绕,穿过结实的背部,跨越纤细的腰身,终结在少年的腹股沟处。

      樱木缓缓地向海中走去,海水渐渐没过他的肩膀,艳红的长发似乎将海水都染成了血色。大海被不请自来的客人所惊醒,抹着眼睛,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不停地转侧起来。
      禁锢在自己身上的苍龙开始游移,似一根泥鳅在身子四周滑动,樱木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好痒,洋平,好痒。哈哈哈----”

      海面的磷光跟着晃动起来,没有风,只有苍龙在水中搅动,一种微弱的声音在海中响起,如罄儿、钹儿、铙儿般齐齐奏鸣,声音愈响愈大。突然,磷光消失了,海水疯狂地汹涌着,将满含着血腥的浪花泼溅在红发少年的身上。樱木不怒反笑,放肆的声音间插在海水的怒吼中,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洋平!洋平!!洋平——!!!”

      随着少年的笑声,一条青色的苍龙由水中升腾而起飞舞在波涛汹涌的海面,红色的人影象八爪鱼般悬挂在龙颈处,灰白的延须从他背上拂过,下水前还清晰可见的龙形纹身已然消灭,只剩下比蜜还甜美的肌肤……

      等到彦一悠悠醒转时,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关切地看着自己,身子飘飘浮浮的,似乎是在水里。“哎呀–––!”他惊叫着,想要翻身坐起来,却无力地一头栽进了海水之中,又苦又涩,好几年没有尝过的味道,他不死心地动了动双腿,桎梏的感觉让他彻底死了心。

      “这一天,还是来了。”彦一喃喃自语道。身为人鱼的自己从一生下来就知道,无论是在清心寡欲的神无之界,还是在纷繁复杂的凡人之世,龙和蛟是人鱼一族的天敌,是食物链中的高层。难怪姐姐早上还好好的,而在自己带着樱木回去后就变得精神萎靡.就因为自己的轻率行动,好不容易的幸福生活终于到了尽头,想到这里,彦一悔恨不已。

      看着泪流满面的人鱼小子,樱木却是十分好奇,“彦一,你哭什么?难不成真被太阳晒坏了!”平头小子抹了抹泪水,大义凛然地说道:“反正是我撞的祸,要吃就吃我好了,别碰我姐姐!”樱木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呢?我干嘛吃你?”

      “我是人鱼也,你不是龙吗?龙都是吃人鱼的。”彦一有些气恼还有这么白痴的龙族,连最基本的本能都还需要被吃的一方介绍给他听。可是樱木仍是有些不明白,“你是人鱼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我可不是龙,洋平才是六圣兽之一的苍龙。只不过,现在我们已合为一体了,他若要吃你,我怎会没感觉呢?”
      听得目瞪口呆的彦一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痒,回过头去,却对上一张张得大大的龙嘴,鲜红的长舌不停地卷动,锋利的长牙闪着寒光。彦一惊恐地尖叫着,入了水便会恢复成鱼尾的下身拼了命地划动了一下,顺势躲在了樱木的背后。

      洋平发出了阵阵清啸,突出眼眶却没有瞳仁的眼珠有些变形,樱木兴奋地吼了起来“笑了,洋平笑了,彦一,真有你的,把洋平也逗乐了。”心中还有些害怕的彦一在樱木笑声的安抚下渐渐地平静下来,“樱木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人的?”

      樱木向着洋平游了过去紧紧地贴在他的身边,“从你自鹰嘴岩上跌落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人类了,普通人类是感觉不到刺猬头的存在的。”红发少年捻着洋平的胡须玩得起劲,“当接触了你的身体后,洋平告诉我说你是人鱼,还问我要想怎样呢!…… 不过,象我这种人都被允许在这个世上生存,人鱼又为何不可以呢?”

      “樱木哥,我……”从杀戮与被杀戮中挣扎着活过来的彦一,早已习惯了掩示,可在听到樱木的这番话语时,泪水仍是控制不住从眼眶中漫了出来。

      “既然大家都挑明了,那么也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樱木贼贼的目光在彦一滑嫩的肌肤上扫射。彦一呆了呆,有些不明白,只见红发少年哈喇着口水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你们人鱼到底吃些什么呀,皮肤这么光滑而有弹性,竟连细小的褶皱几乎都没有。”

      “原来,樱木哥你一直在乎的是这个呀!”彦一只觉得额头上掉下了一排黑线。

      清新宛转的歌声将仙道从睡梦中唤醒,室外已暮色初至,皓月东升。没见到樱木的踪影,仙道只得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挺直的腰身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淡淡的孤寂。正犹豫着要不要外出寻找时,委婉的女声再次响起,那柔美轻盈的音色,如同春天的清风一般的沁人心脾。心神恍惚间,仙道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向屋外的庭院走去。

      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
      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
      (摘至源氏物语)

      放眼望去,成片的枯树残枝中,一位身着白面绿里丝绸外服的柔弱女子正立于月下轻声呤唱,随着歌喉轻转,原本婉转动听,古朴含蓄的老歌,渐渐转换成沉静幽怨,情切依依的伤心曲。

      梦里看花千百度,
      未得寻,
      人生已入不归路。
      ………………

      似感到有人在凝望着自己,女子侧了脸,冲着仙道看了过来,月光下的男人如微风中独立的翠竹般清逸淡雅。女子嫣然一笑,将那流云袖轻轻一拂,朵朵清幽冷艳的梨花便随着女子的歌声缓缓绽开在枯树残枝之上。

      如此美景当前,如此美人在侧,忍不住来了兴致,仙道从怀中抽出由鱼杆收缩而成的碧月笛,悠然自得地吹奏起来。闻得竹笛的旋律,院中的女子稍稍有些诧异,但很快便被笛声所吸引,也合声歌起了一首常唱之曲。

      梨源夜色;
      夜沉静;
      花开枝头谁能近;
      只看花色未识芯;
      残枝悠悠无人怜
      …………

      “公子怎会吹奏此曲?”柔弱的女子拖着黑瀑般的长发靠近仙道的身侧,娇艳如桃花的脸上,羞涩、激动、困惑、各种表情混杂在了一起。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了长长的阴影,一股异香诱惑着仙道向她靠近,再靠近。

      “嗯!不知道啊,看着院中的美景,就这样吹了。”仙道喃喃自语着,手抚上女子如玉脂般滑嫩的脸,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艳红的双唇在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就在仙道和弥生的唇快要贴在一块时,一道人影从角落里穿了出来,猛地将仙道推了开来,厚实肥大的嘴唇突兀地出现在弥生的眼前。

      一声惊叫响彻云霄,“啊!不要,好丑,不要啊———!”原本楚楚动人,娇羞妩媚的女人露出了歇斯底里的表情,让回过神来的仙道不寒而栗。

      “不要,我不要变丑,我不要!”女人疯狂地抓扯着自已的黑色长发,眼角瞟见身旁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的哑福,怨恨从心里边涌了出来,一瞬间,流云袖飞出,哑福便向着边廊的柱子撞了过去。

      仙道轻移脚步,手向前一探,将哑福的坠落的身子拉了起来。由于冲力太大,仙道扶着哑福向后连纵三下,这才站稳了脚跟。豆大的泪珠从哑福细小的眼缝里滚落出来,“够了,美雪,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讨厌,我不是美雪,我不是,我是相田弥生呀!!”疯癫的女人口角流着涎液,颤悠悠地爬上了迂回的边廊,黑色的长发搭拉在额前,杂乱在泄在地板上,掩盖了弥生苍白得发青的脸。如幽灵般闪烁的目光从被泪水和涎液粘成一股一股的发网中射了出来,伴随着阵阵刺耳的尖笑,原本如黄莺般婉转的声音,如今却撕哑地诉说着刻骨的执着“我是相田弥生啊,美丽的弥生小姐!咯咯咯—,吃了你,只要吃了你!我就可以…………”

      眼前的情景说不出的恶心,仙道紧紧抓着哑福的手臂,将体内真气运至双腿,纵身一跃,便想从右侧逃离而去。未曾想弥生柔弱的手臂突然伸长牢牢地抓住了仙道的足踝,竟生生地将二人拉了回来,即使悠闲如仙道也不禁神色一变。

      “仙道!”馨儿般清亮的声音里带着毫不遮掩的焦急,绯红的卷发冲进满树梨花的庭院,当看见早已狂乱得不成人形的弥生向着仙道扑过去时,红发少年不由得瞪圆了双眼,腰间金色的带子被一把扯了下来,真红之气顿时从全身的毛孔中冲了出来,猩红的外服在腰侧飞扬。右前臂横于胸前,从弯曲着的手指尖流淌出如丝线般细长的艳红真气,在手臂上端形成一架奇特的五弦琴。左手则飞快地弹拨着,当轻柔优雅的音符在仙道与弥生之间驻起了一道樱花护罩后,指法一转,如飞龙长啸般的律音带着道道风刃直冲着弥生而去。

      噗哧一声,利刃切入血肉的感觉,樱木脸色骤变,厉声大骂道:“你白痴呀!”。这时,拼命挣脱了仙道钳制的哑福挡在了弥生面前,收不回来的风刃大部分刺进了哑福脆弱的肉身。幸好樱木及时削弱了风刃的后劲,不然只怕会生生将这个木讷的少年砍成了两截。事出突然,就连仙道也来不及反应,倒是哑福紧咬双唇,一点点地将头转向弥生,鲜血从嘴角渗出来。

      樱木的风刃虽没伤及要害,但也迫使弥生停下了动作,当看到哑福的脸时,她又突然尖叫起来,身子不住地往后退,直到抵上了屋前的花梨木门扇,“不要过来,好丑,不要靠近我!”哑福捂住腹部的伤口,费力的转过身,喃喃地叫着“美雪,美雪。”

      见此情景,樱木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头看了看脸色发青的彦一,似乎一直拖延着自己的人鱼也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疯狂而恐怖的弥生,彦一从未见过,虽然他一直知道姐姐与自己是不同的,作为人鱼中的不完全体,必须靠着吸食人类的灵气来维持自身的生命,只是眼前的弥生与那些因吃了人鱼肉而变成怪物的普通人类已无两样。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彦一的脑海中一团乱麻,根本就没注意到樱木的询问的眼神。

      锐利的目光在弥生与哑福两人之间游移了一阵,仙道出人意料地走出了防护罩,闻得红发少年关切的喊声,他优然地一笑便让樱木住了口。尖发男人挡在哑福身前,伸出来的大手抚上了弥生阴森森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即使吃上再多的人鱼肉,执着的你,依然丑陋。”

      仙道的话如小刀般在弥生绷紧的神经上一刀一刀地割着,终于断裂开来。失去了精神的融合,弥生的身子如沙砾般粉碎,一瞬间便散落在地板上,只剩下白面绿里的丝绸外服还覆在上面。目睹此情此景,虽是她咎由自取,但哑福仍是难过得晕了过去。

      而此时,在那绸缎的外服底下响起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众人寻声望去,一群形如蟑螂的虫豸从贵重的服饰下结伴而出。樱木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不是魍魉虫吗?此虫最喜欢阴暗执着的人心,一旦被它们侵入,必将被啃食殆尽,变成吃人的怪物。”言罢,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与悲哀,右手打了个响指,红莲之火从地上冒了出来,将华服下的黑暗之物烧成了灰。

      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自诩见多识广的仙道也忍不住发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感叹。无奈心中太多疑问,只得抱了哑福,随着樱木和彦一进了屋。

      等到天蒙蒙亮时,哑福终于醒了过来,从他的口中,众人了解了这个渔村的故事。

      这个名为 ‘离草’的渔村,并非一个平凡之地,与‘奈落’一样,囚禁着曾经的枭雄—陵南王爷:田岗茂一。村子里的渔民大多是陵南府的旧部,在战败投降后被流川安置到了这里,也许是沾染了贵人的福气,原本荒芜凄凉的海滨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渐渐在有了生气。而怀着满腔仇恨时刻不忘复国之人,也慢慢地只剩下田岗和田岗的心腹。

      来到离草第二年,鱼住中将在田岗的授意下带领着越野和植草离开了陵南的海边,发誓要寻找出重归故里的方法。然而,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腥风血雨之后,普通的渔民们纷纷渴望着平淡如水的生活,所以对于鱼住等人的离开,渔民们即欢喜又担忧。欢喜是因为终于不会再有人日日在村中高喊着复仇,担忧则是害怕若鱼住真的寻来了助手,整个村子怕又将卷入到战争之中。即然还生存着,即使还保留着记忆,流川辰这三个字便象千斤巨石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上,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喘息。

      永寿九年,有一对兄妹从海的另一端来到了这个渔村。弟弟相田彦一,蓬头垢面,好像刚被人从炉灰里扒出来,脸儿身上到处是块块的黑斑,遮住了他本来的皮肤和样貌,只那身粗布的麻衣还算周正。而同路的姐姐相田弥生,却穿着精致的纯白镶金梨花丝绸裙,虽说是在海上漂流数日才来到这里,可一身上下却是纤尘不染,再配上那闭月羞花的容貌和倾城倾国的身姿,直将整个渔村的男人们迷得没有了魂魄,几乎没人怀疑过他们的来历。

      当然,田岗也是其中之一,凭着手中仅有的那一点点权势,当晚便成为相田弥生的入幕之宾。只可惜年岁不饶人,经不起折腾的陵南王爷竟在抱得美人的第三天便醉死在温柔乡里。然而,田岗茂一的死对于离草的渔民来说,等于是宣告了腐旧空气的消逝,新鲜生活的开始。几年来让众人不断从噩梦中惊醒的血泪记忆也慢慢地湮灭在时间的洪流里。

      田岗死后,相田弥生轻而易地成为了田岗府院落的主人,田岗最小的弟子福田吉兆则沦为了这个妖媚女人的仆人,然而让他惊诧不已的是,这对突如其来的兄妹竟然不是人类,福田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长得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亲妹妹福田美雪。早就听说吃了人鱼肉可以永葆青春和美貌,一向对自己容貌极度自卑的美雪便死缠着哥哥一定要弄一块弥生的肉来。

      福田兄妹俩本不想杀死弥生,只可惜他们不知道人鱼肉的剧毒会让人变成怪物,当美雪吃下了弥生的小腿肉后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由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变为了嗜血的怪物,她将弥生和王府内的其它佣人一口一口地吃了个干净,所幸因惧怕福田的那张丑脸才没闹到村里去。

      当相田彦一从海里游玩回来时,还浑然不知自己的姐姐已然换作他人,虽然姐姐的嗜好变得挑剔起来,可还处于幼年的单纯彦一仍是一如继往地替姐姐物色着合心的人儿。而王府众人的失踪也在美雪东拉西扯中渐渐被村民们遗忘,甚至还有人认为王府诸人是因看不惯弥生姐弟,寻着鱼住中将而去。

      只是,原本就不会说话的福田吉兆,从此以后更加的沉默寡言,以至于人们都忘记了他曾经也开过口的事实,而以‘哑福’相称。

      “咳!咳!咳——”福田不住的咳嗽起来,飞溅出来的血珠弄脏了身后人的衣衫,他有些惊慌地想要擦拭,却被一只大手压了下来,“少,少主,对不起。”

      仙道皱着眉,紧紧地握住福田不停发抖的双手,“别乱动,你看,血又流出来了。”福田惨笑一声,“一切都是孽,少主,我和美雪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就算死一百次也不为过。只是少主你……”话没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靠着仙道的福田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扑在了樱木面前,“樱木君,少主拜托您了,咳!咳!请一定保护他……直到……找到……鱼……”最后几个字终还是哽在了喉里,福田身子一歪,缓缓地闭上了眼,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平静笑容。

      一时间知道了太多的事,受了太大的刺激的彦一呆若木鸡,一想到以后须得独自一人流浪,还是个孩子的他忍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樱木怜惜地看着还末成年的人鱼,四下摸了摸,却没找到手帕,只得牵了衣角替他擦拭着泪水和鼻涕。

      “如果没有去处,就跟着我们吧!”艳红的发丝在火光中摇弋,彦一有些留恋地回头望了望陷入火海中的王府,想起流浪时姐姐常对自己说的话。

      “彦一啊!只要生存着,就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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