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念柯孔扬

1、第 1 章

　　离开大学的前几个晚上，大批男孩子趁着酒意到女生宿舍楼下喊出“XX，我爱你”，宣泄着自己一生中最后的一点青春。
　　顾惜朝在三栋女生宿舍下的马路边，整个人缩在炎夏黑乌乌的树丛中，望向上面某一个窗口。
　　这时的戚少商在住了三年的寝室里沉默地收拾起行李——一个箱子，两个背包。没有别的什么。他环顾一下空荡荡的宿舍，还记着平日里舍友们的说笑和小顾清冷的声线。
　　下一秒，他转身开门，脚步踏出。

　　顾惜朝当然记得和戚少商重逢的那一天。
　　大一刚开学排队领取生活用品时，后面突然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瞧圆脸大眼好生眼熟，不是从小混到大的那个灾星又是谁。
　　不过两人不是同班，连同系都扯不上边，一个经贸院一个信息院专属大楼离得好远。
　　有闲的时候戚少商会拉着顾惜朝到学校南边那条大马路蹲着，看来来往往的人流与车流。要是夏天天气太热，就搬个小凳子坐着，人手一盒冰淇淋。顾惜朝喜欢用小木条慢腾腾地刮，刮完还节省相地将冰淇淋杯里的残余个干净——戚少商曾说这是他顾公子一生中最没有形象的时刻。
　　顾惜朝会嘲笑戚少商衣着邋遢，活像个穿越而来的土匪，没半点现代大学生的款。戚少商闪着酒窝反驳，这不正是给你顾公子说教的机会么。

　　大学的生活咸淡无趣，戚少商于是报了个说演弹唱社团，一到周六就抱个吉他在顾惜朝上自习的教学楼下拨弄琴弦，害得一心学习的顾公子每每抓狂最后却不得不向戚少商的死不要脸投降。
　　顾惜朝的室友有个叫小崔的，每次都充当戚少商的传话筒兼指路灯，譬如顾惜朝什么时候出门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转要转达何事，为此收了戚少商不少好处。有一次他实在急着出门没空应付戚少商，又不好意思拒绝戚少商一向慷慨大方的请客，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追女朋友呢”。结果戚少商听了反倒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于是小崔就看到几步之外意外早归的顾惜朝阴沉的脸色。
　　这之后戚少商在自己宿舍歇了几日没去找顾惜朝，后者倒是不以为然，反正这种害怕迁怒的事情总是以循环往复的形式不断地发生着。过了月余，顾惜朝一个室友为了出国进修而搬离，辅导员说要再安排个人住进来，几人也都没在意，想着男孩子嘛，相处起来还不都是一个样。所以当戚少商拎着行李站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屋内三人各自不同表情，一者惊愕之余咬牙切齿，一者惊吓大过惊喜，最后一位被小崔昵称为“白白”的舍友却是嘴角带着莫名的笑容，眼光在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人之间不断打转。
　　后来的某些事也确实证明白白同学的先见之明，作为过来人的他一眼就看出戚少商对于顾惜朝的奇异执着，只是点不点破，与他何干呢。

　　顾惜朝在这方面不知是不是异常迟钝，对于戚少商黏着的态度并没有不同以往的反应，仍旧是面上带着弃嫌却口软心也软。
　　戚少商有时候也会觉得心烦，你说他知道吧，他怎么就还能这么淡定地面对自己呢。若说他不知道吧，这都十几年了就算石头也该开花了呀。
　　被他拉去陪酒的小崔听到这里不屑地哼哼唧唧几声，接着一头栽倒在吧台上。戚少商看着这个没有战力的战友，无奈地掏出手机给顾惜朝挂电话，喂惜朝啊那个没用的家伙又倒了来给我帮把手，嗯，嗯嗯在学校后面的那个小破酒吧啊你还要做实验那我再喝两杯你快着点啊。
　　说到这个小破酒吧，是戚少商一个人逛学校后面那片杂乱小区时无意发现的。大白天的它却在门口挂了两个古旧的灯笼，快要发黑的纸皮透出一点亮红，莫名地吸引住戚少商的目光。进了门就是一个厅堂，正对面一排书架，用来充当放酒的柜子；一张高高的木桌，算是吧台。陈设虽旧，却还干净。也正因为这一点可取之处，在戚少商拉着顾惜朝来“放松心情”的时候后者并没有转头就走。
　　顾惜朝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半，上夜自修的同学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一个人慢慢在鹅卵石小路上踱步，心里想着戚少商那家伙估计又喝得死醉死醉了，自己一个人怎么扛得了两个醉汉。正出神间被人背后撞了一下，转身一瞧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抚着自己的额头倒退了几步，顾惜朝连忙伸手拉住，那女孩子顺势抬头，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撞进顾惜朝心里。

　　A校信息院才子和校董之女的恋情很快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戚少商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想想也是，以顾惜朝的性格，或许觉得这是个人私事，是否告知并不重要。但就连小崔也觉得顾惜朝这回实在绝情过头，等同于瞒骗的行为让戚少商的自尊心大大受挫，连着好几天精神萎靡上课打瞌睡，虽然他平时的瞌睡打得也真是不少。
　　这之后，将近半年的时间戚少商看着顾惜朝与傅家千金携手同游，哪怕他已与顾惜朝处在同一屋檐下，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话却是半点效用也无。
　　本以为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众人都料想这两位必是恋爱结婚生子共老一步不差了，谁知天意难料。大三的寒假傅小姐约顾惜朝到家里吃顿便饭，意义也就等同于见父母了。顾惜朝怀着一点惴惴和傅家二老言笑晏晏，席间门铃突响，傅小姐有意让男友和父母互相了解，便起身前去开门。一声“谁呀”伴随着大门的开启而噎在喉中。顾惜朝转眼去看，被傅小姐挡住那人一脸正直的款，眼中情深不容人错看，而自己女友颤动的指尖也做不得假。
　　失恋后的第十三天，顾惜朝问戚少商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她以前的事都没有问清楚就投入得这么彻底，好像着了魔一样。戚少商不敢转头去看他低落的神情，一边偷着乐一边替他难过，心情可说十分复杂，接着腹诽一句“我看我才是着了你的魔呢”。

　　最后的一年多时光宿舍里的几人都忙着考试考证找实习。戚少商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还算吃香只是愿意给予实习机会的单位着实不多，终于在学校举办的第五次招聘会上觅得个两相对眼的小公司。公司虽小主事人却有宏图大志，作为戚少商的前N任学长赫连誓要成立中国最大的外贸公司，奈何他本身学的是园林，也不知怎么混到外贸这条路上，摸爬打滚了几年公司虽是有点起色却离他所想差了不是一截两截。戚少商进去以后利用相对而言尚算专业的知识先整理起体系，千丝万缕一朝厘清实费精神，每晚回到宿舍已是烂泥状瘫在床上，也就渐渐忽略了顾惜朝的生活状况。
　　在就业之路上，信息院才子走得并不顺坦。才学是不差，但那种带点睥睨的眼神总是让他在终面吃亏，几次下来他自己也发现症状却无力改变生来的性格。后来顾惜朝暗暗想到，为什么只有戚少商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呢。脑中一根弦好似就要被拨动，却又不得其法。戚少商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白白错过了一次天大的好机会。
　　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月里，傅小姐重修旧好的前前男友出差到美国，佳人又恢复自由之身，一群狂蜂浪蝶想要趁着这最后机会博个彩头，傅小姐可说不胜其烦。几日后顾惜朝接到越洋电话，前前男友拜托他照顾下傅小姐，倒不是说充当挡箭牌什么的只是面对那些骚扰者总是好打发些。顾惜朝却是一口拒绝。傅小姐知道后在电话里把在美国的情人臭骂一通又上门给顾惜朝道歉，后者摆着手说我并不介意你们的事了说完后自己心里也是一惊，我不介意这事那到底是介意啥事呀。
　　一旁因为天热把在宿舍地板上玩电脑游戏的白白虚插着耳麦却不断留意二人谈话，听到这句不禁呛了一呛，戚少商你这还真是狗屎运啊。

　　顾惜朝知道戚少商提前走了当然是在戚少商走了之后的事。小崔向他汇报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心底一股无名火起，当下不管不顾就甩手出门电梯也不搭从六楼咚咚咚跑下去，然后一路狂奔到校门口拦了辆的士往火车站而去。
　　现今的火车站确实人性化设施，哪辆车在哪里排队就座标得清清楚楚，只是顾惜朝没有车票连检票大门都进不去。只好又咚咚咚跑到旁边售票厅排队买票，一会看看墙上挂着的大钟一会从兜里摸手机出来看时间，绝对的魂不守舍，知道后面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半是问半是骂道哎你倒是买不买票啊。
　　好不容易进了等候大厅就见检票口的即将关上，顾惜朝简直突破了自己以往百米冲刺的最佳纪录，赶着最后一刻登上那台就要开动的火车。也不先坐下喘口气，就从3车厢一路往后找寻，直到在11车厢看到某人耳里塞着耳麦、手中一个MP3听得有滋有味，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拳。

　　后来戚少商在某家发行量不算小的报纸上看到这样一行文字，“和谐号列车却奏不和谐之音，青年大学生恃凶打人为哪般”，下头是洋洋洒洒千余字揣测之言，叫戚少商看得发笑，却引动面皮上青肿伤口，不由暗吸一口冷气。
　　片刻之后顾惜朝和戚母一同返家，一个择菜一个起锅搭配很是合宜，戚少商心底着实欢喜脸上就不免有自得之色，说道惜朝啊早知道回家一趟就引起你这么大反应以往寒暑假我都该不告而别呀。
　　自然换来顾公子一声嗤笑……和耳后可疑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