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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吓不走人的鬼(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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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魅,常吓人。
这一次的故事是关于朝中曹司农的一位族兄,叫做曹淳的。他是一个很有胆量的人,四岁时候就敢一个人睡觉,八岁时候就能摸黑走夜路,从邻村一个人赶上百里路回家。十九岁的时候,他考中秀才,二十四岁又中举人,原本朝廷要将他任命作县官,结果这位曹淳先生居然拒绝了,一个人骑着匹马周游全国,顺便帮家里做做生意什么的。
有一年曹淳到扬州去玩,那时候正好是盛夏,太阳热辣辣的,几乎能把人烤熟。曹淳路过从前一个朋友家里,朋友当然要招呼他了,就把他请到自家书屋里去坐。
这间书屋很有趣,是用竹子造的,因此就算是在这么热的夏天,坐在屋子里,仍然觉得有一阵阵的阴凉渗透进来,其中舒爽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曹淳本来就有点儿怕热,这下子更是瞬间就爱上了这间竹屋,到了晚上,他还是舍不得离去,对朋友说:“要不我就在这儿睡一晚?”
朋友却登时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支支吾吾一会儿,半天还是开口说:“曹淳啊,不是我小气不让你在这地方歇下,你要在我家住宿,我当然是乐意还来不及!但是这间屋子不行。”
曹淳一皱眉:“为何?”
朋友郑重说:“这间房子里有鬼。”
“哈?”
曹淳眉毛挑起来,半晌就笑了:“有鬼?就算有鬼我也不怕!你知道我这个人,你见我几时怕过什么东西了?”
朋友苦笑:“我知道,你小时候绰号曹大胆,附近乡里,谁不晓得?但这儿真的有鬼,曹淳,小心自误。”
“无妨,无妨。”曹淳一摆手:“我就在这儿住下了,我看哪只鬼敢来吃我?”
朋友见曹淳如此,知道这人脾气又拗又直,现在又是青年血气方刚的时候,根本劝不过来,只好叹气摇头离去,让仆从送了被褥枕头过来。
到了半夜,还是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曹淳忍不住就在心里笑自己那个朋友,未免有点太大惊小怪。他把手上的书卷放到一边,正要吹灭了灯去睡,忽然耳朵里陡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响动。
这响动是从门口传来。曹淳当下就睁大眼睛往门口看去,只见一道乌黑如墨的影子从竹门的缝隙中慢慢地蠕动进来,那黑影似水般柔滑,贴伏在地面上,薄薄得,就好像夹在书中的一页纸。
曹淳静静地看着,不发出半点声音。
那黑影终于全数蠕动着进了书房,只一眨眼,那黑影陡然膨胀起来,渐渐塑出形状,竟是一个男人的模样。他从地面上站起身来,身材挺拔,脸面居然还算英俊。
曹淳和这玩意大眼瞪小眼。
那鬼和曹淳瞪了半晌,突然大叫一声,原本梳得好好的发髻陡然凌乱下来,漆黑的长发胡乱披散,在空中飞舞。他伸出长长的舌头,那舌面惨白惨白,一直拖到膝盖那里。原本静谧的空间里猛地狂风大作,书页被吹得唰唰作响,灯芯也来回摇动,黯淡的黄色的灯光忽明忽暗。
曹淳一看之下,却是大笑起来:“你这模样也算挺不错了!但是我还要给你提几点建议:一呢,你这头发实在是太乱了,看得烦心。二呢,这舌头也拖得太长了,哪有舌头这么长的吊死鬼?拖到胸口就算不错了吧!”
登时风平浪静。
那鬼又瞪了曹淳良久,忽然哼地一声,抬手把自己那颗头发凌乱的头颅摘了下来。
就见房间角落站着一个无头男子,他断裂的脖子下是一身青色袍子,上面全是凌乱的乌黑血迹,脑袋被捧在手上,那颗脑袋双眼睁开,一瞬间原本还挺好看的脸全都变了,一双眼珠子血红血红,一张嘴几乎裂开到了耳朵,过长的嘴角上全是胡乱被抹动的血。
那无头鬼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那棵诡异的脑袋放在了曹淳坐前的案几上。
曹淳看了这颗脑袋一眼,又抬眼看了看那无头鬼,摇头叹道:“你有头的时候我都不怕你,更何况你现在没有头了?”
那桌子上的头的眼睛倏然恢复了黑色,又狠狠的瞪了曹淳好一会儿,过了好片刻,那无头鬼把自己的头拿起来,重新安在了脖子上,随后砰地一声,在房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剩下如豆的灯光,还有坐在桌后的曹淳。
曹淳抿唇一笑,灭了灯,躺倒榻上,香甜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朋友就来敲门,曹淳还睡得有些迷糊,揉着眼睛去开门,朋友焦急的脸孔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怎么样,昨天没有发生什么吧?”
曹淳顿时清醒过来,但随即他就微微一笑:“能有什么,当然什么都没有。”
朋友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真没有?实话告诉你,我们刚搬进来这座宅子的时候,因为这里地方不错,原本建的是卧房,可晚上睡在这儿,不管是谁,没有不遇到鬼的。那鬼极可怕,舌头伸得老长……后来才改作了书房,也只敢白天阳气旺盛的时候来这里坐一会儿。”
曹淳笑着摆手:“真没有看到鬼。”
“好吧。”朋友耸耸肩:“或许是你八字太硬。”
曹淳原本要走,但又收到家里来的信,让他在扬州多盘桓几日,有几笔生意要他去定夺,曹淳也就在朋友家里住了下来。这天晚上,他又住在竹屋里。朋友说:“你也别睡那儿了,睡了一次还不够?我给你准备别的房间,比这个地儿还凉爽,好不好?”
曹淳却道:“没关系,这里挺好的。可以看书看到很晚。”
他笑了笑。
又看书看到半夜,曹淳不能否认,他心里忽然轻轻地跃动起来,带着一种奇妙的期待。他放下手里的书卷,挑了挑灯花,让整个房间又亮了一些。
门口忽然传来了隐隐的响声。
曹淳嘴角一勾,就见一道黑影又从那门缝里钻了进来。
和昨天一模一样,如水的黑影贴附在地面,随后猛地膨胀开来,变作一个男人站直身体。
曹淳笑道:“你又来了。”
那鬼也看到曹淳,脸上马上露出了“草怎么又是这家伙”的嫌弃表情。曹淳不由想,这鬼也真有趣,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这样的鬼怎么能吓人?
那鬼倒也光棍,知道自己吓不倒曹淳,再说他也没多大法力,不能幻化出更可怕的场景了,就往曹淳跟前大咧咧一坐:“你怎么又住在这儿?”
曹淳笑道:“想再见见你。”
“切。”那鬼啐了一声,捞起曹淳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又噗的喷出来:“冷的。”
曹淳一点儿都不在意鬼不礼貌的行径,反倒好奇地问:“你们鬼也能吃东西?”
“不能吸收,但是能吃。”鬼斜着眼睛看曹淳:“你要在这儿住多久?”
曹淳摊手:“还没有定数,或许住一个礼拜吧。”
“操,要这么久?”鬼搔搔脑袋:“喂,那我问你,你在这儿住得久的话,别人会不会很注意这里啊?”
曹淳脑中灵光一闪:“怎么,这里有什么你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东西?所以别人一来住着,你就过来吓他们,把他们吓跑。”
鬼看了看他:“哼。”
他哼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曹淳又忍不住笑出来:“对了,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鬼嫌弃地道:“问我的名字?”
曹淳立刻说:“那我先说我的好了,我叫曹淳,曹操的曹,淳朴的淳。”
“切,你应该叫曹奸。”鬼斜眼,活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好吧,看在你胆子特别大、又不怕我,算是个爽朗的人,我也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听好了,我就叫做卢絮。”
“卢絮?好名字。”曹淳笑。
“什么好名字,还不是像柳絮一样,随风地飘。”卢絮嘀咕了一句。他此刻面色有些黯然,仿佛原本耸立起来的毛发都软下去,软弱又可怜。曹淳几乎忍不住就要伸出手去摸摸卢絮的脑袋。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曹淳道:“那你能告诉我,你是为了掩藏什么东西?”
卢絮暼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曹淳一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嘁,朋友。”卢絮露出冷笑:“人和鬼能做朋友?这真是我在这世上那么久了,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曹淳却正色道:“我看你心性不坏,为人虽然有些傲慢,但不失有趣,便想与你交往,我是真心实意,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看向卢絮,眼里全是严肃和善的光,卢絮被他盯着,不由自主竟有些脸红,这只鬼扭过头去,半天才支支吾吾低声说:“也不是什么……就是一窝小崽子。”
“一窝小崽子?”曹淳一愣。
卢絮道:“是一窝小狐狸,这家人买下来之前就有了,我一直看顾着,一年前这家人把这房子买下,我隐隐听说要把这里修建一番,但是一旦大肆修葺,就一定会发现那群崽子,他们都还没有长大……”
他低声道:“都是很可爱的小狐狸,虽然没长大,但上好的皮毛,被人看见了,定要捉了去剥皮……”
“也不一定剥了皮,养着做宠物也不错啊。”
卢絮猛然抬起头,怒瞪曹淳:“那也是没有自由!你这家伙!难道你动了那种肮脏心思!”
曹淳说那句话原本也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卢絮反应这么大,他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也不想养,方才只是同你开玩笑。你别介意。”
卢絮一双手上尖锐的指甲都长了出来,绿油油地反着光,曹淳笑道:“手指甲收起来吧,我不会害你们。”
“谁知道。”卢絮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收了指甲,一边嘟囔:“以前我也遇到过,对我挺好的一个书生,可是转眼就翻了脸,还让道士来捉我……”
“哦?”曹淳来了兴趣:“是为了什么?”
卢絮却又脸红了,他猛地站起来,砰地一声,就在曹淳眼前消失了,房间里空荡荡的留下一句:“才不告诉你!”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些鬼不应该有的羞涩。
曹淳忽然觉得不满足。
第三天、第四天,曹淳都在这间“鬼屋”歇下,但是那叫做卢絮的鬼都没有出现。曹淳捧着书卷坐在暗淡的灯下,怔怔的看着那没有一丝动静的门缝。
再一天,依旧是半夜里,曹淳正要吹熄灯火,他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响动,他登时脸上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往门口看去,果然见一道黑影蠕动着钻了进来。
“卢絮!”他低声地叫道。
“哎……”那黑影变作一个人的模样,抹了把脸,正是卢絮。
曹淳忍不住问道:“这几天怎么没见你?”
卢絮瞪了他一眼:“难道我天天晚上就该到你这里报到。”
曹淳一本正经地:“你得要把我吓走嘛。”
卢絮冲着他挥了挥拳头,曹淳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