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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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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岁岁花相似景,岁岁年年人不同物】
许久无梦。
临近期末,初瑾依旧未归。
风华的冬天不算太冷,也似乎从不下雪。所以想要过一个银白圣诞节的学子们,也只能巴巴期待。
那天的事,柳一苗和何映月再不提起,俩人还是各按各的活法,只不过柳一苗「何门柳氏小姨太」的名号依旧闪亮。
夏未实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不停地哈着白白的热气。
大学部在平安夜这天表演露天舞台剧,地点选在落华园前的一片空阔的广场,可怜的冰山美人也只能穿着单薄的戏服来回蹦哒。
柳一苗本来想直接上前台观看,但看到冻得实在不行夏未实,心里不忍,走上前把自己厚厚的棉衣脱下,给他披上。
夏未实抬头,怔怔看着他。
“你……”
“你该多穿点。”柳一苗笑。
“谢谢。”冰山美人绽开笑颜,画了精致古妆的他,看起来更像人间仙子。
“今天演的什么?”柳一苗并没有看到宣传单,他是听到这里动静很大,而自己又很无聊,所以顺便溜达过来凑热闹的。
“很老套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那你是祝英台?”
“嗯。”
“……果然没新意。”
“亮点是,祝英台本来就是男子——穿越过去的,为了勾引梁山伯而使劲了浑身懈术。”
“听说你们话剧部的部长,是女的?”
夏末实点头。
俩人同时默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是平安夜,但捧场的观众依然不少。
柳一苗站在边远的位置,看人们笑得前仰后合,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受到感染,随着台上的剧情渐渐入戏。
为你的她做一件新嫁衣。
上面要绣有交颈缠绵的五彩鸳鸯,就如同星空下你我相依之影,今生唯汝挚爱。
上面要开出妖娆百媚的曼妙烟花,就如同当年你对我的誓言般,来生寻汝再梦。
上面要氤氲悱恻迷离的鲜艳血泪,就如同曾经泛舟翩渡桃花源,前世与汝未尽。
你赞她纤纤柔体惹人疼,我却惑心惑骨惑众生。
你许她娇纵凌舞如凤腾,我却敛笑敛泪空壳剩。
你错在痴迷,我错在出身。
公子本无心,何苦寻酒深?
为你的她做这样一件新嫁衣,大红大喜大悲乐。
勾栏院内,一首清平乐,痴儿吟泣: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世俗皆为之嫌,你我相遇不过一场戏。
这样,如何?
爱之为深,骨入三分,痛便痛。
何处等待,夜凉如水,思便思。
你不过曲指玩味间,花颜玉脂勾魂眼。
可不过闲来无事纵一情,弃便弃了。
何必,苦我一人。
为你的她做完了如此的新嫁衣,孤灯下,影婆娑。
她便是人间仙,风情荡漾,掠了你的心扉。
月光碎,碎满一地银华。
佳人怀,怀抱一生良景。
你去罢,莫要回首。
带走这件崭新的红嫁衣,为她披上一世光彩。
那是怎样的动人,又是怎样的喜悦。
而今,耗尽了我的美艳,哭不完整。
为你的她,成全你我今生的憾。
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悲凉。
编剧大人把经典完全改得惨不忍睹,出身勾栏的祝英台,与名门望族的梁山伯,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悲情的戏码啊啊!!刚开始时那么搞笑又为的是哪般啊啊!
内心咆哮的柳一苗,觉得今年的平安夜简直掉入苦海无边。
戏终,人也散场。
柳一苗本想等夏未实一起走,但看到围观而上的大批群众,他便知趣地离开。
那可是学姐与初高中部女生的最爱,想要和她们抢美人,估计九条命都不够活。
进到楼里,柳一苗一边等着电梯,一边给何映月打电话。
很意外,对方关机,再仔细想想,似乎一天都没见到他的身影,难怪总觉得这么无聊呢!原来身边少了个粘人的家伙,是这么不习惯。
柳一苗自嘲地笑,独自走进空落落的电梯间,再独自回屋。
冬天的夜,天黑得很快,初瑾的2012号房间是在走廊的最东头。
柳一苗抖出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心跳忽然加快。
屋里,有人?
何映月?
不……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用力推开门,漆黑的房间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窗前,月亮刚巧被云彩遮挡,所以转过身的人,面容也沉入黑暗。
“初……瑾?”柳一苗不太确定,但又十分坚定,他慢慢朝那个人走出,每一步,都是一个前世。
“是你吗?”
那人没有回答,张开了手臂。
柳一苗迅速奔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初瑾!”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重逢的喜悦还未散尽,柳一苗就觉得大脑变得昏昏沉沉,怀中的人冰冷异常,让他深浑身发凉。
“告诉我,珠子在哪?”蛊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得好似羽毛掠过心田,酥痒难耐。
“珠……子……?”混沌的思想有一瞬清明,但却在触及某一段记忆时,转而针刺般的痛。
“乖,告诉我吧,这样,我就能永远陪着你了。”
“什么……珠子?”柳一苗的眼神渐渐迷离,他隐隐觉出不对,初瑾的身高和何映月差不多,都低了自己十公分,而自己抱着的人,却与自己相差无几。
“珠子啊,那颗殷——洗——”
话未完,就有吻落下。
柳一苗闭了眼,唇上的触感也十分冰凉,并且,毫无感情。
几乎同时,那人尖叫一声,慌张地松开手,柳一苗失了支撑,呯一声摔倒。
“是月魂的「迷咒」!他什么时候给你下的!”那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发颤,“该死!果然是早有准备!”
柳一苗趴在地上,只觉得每一处肌肤都烧得滚烫,却刚好驱散那人所带来的冰寒。
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这人是谁?他不是初瑾,他想干嘛?
迷迷糊糊地想着,柳一苗再无精力,沉沉入睡。
强壮如柳一苗,还是病倒了。
在冰凉的地上睡了一夜的后果,便是数日的高烧。
何映月心疼得紧,他的小姨太还没被他怎么样呢,就这么弱柳扶风地倒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么?真是白长了这么一副高大的身躯。
柳一苗却不这么想,大冷天的,窗户敞着不说,地板还那么凉,换谁谁不倒啊?
何映月刚走,夏未实就来了,拎了一个热腾腾的饭盒,显然是来换班的。
“我可真不敢当啊,回头让你的粉丝拿刀砍了,连个全尸都没有。”柳一苗半靠在床头,笑眯眯道。
夏未实耸肩,边往外拿饭边回道:“我会交待她们留个全尸的,也就跺跺手指啊脚指啊就好了。”
柳一苗乍舌,都说最毒妇人心,这话果然不假……
但转念一想,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我从食堂出来时,看到初瑾了。”把碗筷摆上柳一苗面前的小桌子,夏未实也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道。
本来还想美美吃上一顿美人亲手送的饭的人,在听到那两个字后人也跟着顿住。
“初……瑾?”
“是啊,估计是回来准备期末考吧。”
风华的校规其实很严格,别看学生们平时懒散惯了,但考试一事还是极为看重,若是不能毕业,丢的可是整个家族的脸面。
“哦……”柳一苗兴致全无,乏味地嚼着嘴里的食物。
既然回来了,就能见得着,他不是还住在这里么?
“你确定真的要留下?”冷不防的,夏未实问。
“唔……”塞了满满一嘴的食物,柳一苗含糊点头。
“估计,也走不了了吧。”夏未实幽幽道。
柳一苗看了看他,不答。
冰山美人其实并不冷,还意外的温柔细心,也许是因为长相的关系,总会让人产生误解。
“你……要找的人,是谁?”
柳一苗并不指望他能回答,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轻声问道。
夏未实斜他一眼,嘴角含笑,“你想知道啦?”
“……嗯。”
“是我哥哥。”
“唔……”
“他失踪好多年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除了这里,我想不出还有哪,会是他想去的。”
“而且……”夏未实靠到椅子上,半仰了脸,长出一口气,缓缓道,“能抛下我这么多年。”
柳一苗不再说话,他想,原来人们都有那么多的心事与秘密,那些解不开的忧愁烦恼,究竟是庸人自扰还是迫不得已?他不明白,也猜不透。也许只有亲身亲历过,才能去了解吧。
当天晚上,初瑾就回来了。
柳一苗正在床上和何映月较劲,一个要拿嘴喂食,一个挣扎得面红耳赤,俩人只差没把床给折腾塌了。
这一幕很尴尬。
柳一苗局促地推开身上的人,一下就蹦到地上,扭着衣角不知该说什么。
何映月则懒洋洋下床,整好弄乱的衣物,丢下一声再见潇洒离开。
“学、学长。”半晌,柳一苗赔笑道,“你回来啦?呵呵,呵呵。”
初瑾丢下手里的小包,换鞋,收拾洗澡用品,沉默着走了。
柳一苗好半天才缓过劲,初瑾回来了,那个缠了他几世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潮湿。
“初瑾……”他笑,“初瑾,太好了……”
尚武的眼睛还没瞎,他的手筋也还未断,可以吻你、抱你。
太好了。
等初瑾再开门,柳一苗已收拾完屋子,穿戴整齐的坐在自己床上玩手指。
“听说你病了?”初瑾并不看他,开始整理带回来的东西。
“嗯,不过已经好了。”
“夏未实来看你了?”
“啊?哦,来过一次。”
“柳一苗。”
“啊,是!”立正站好,学弟随时听候吩咐。
“我回来了,你没什么表示么?”初瑾轻挑眉梢,靠近他道。
柳一苗满头满脸的问号,表示?什么表示?热烈欢迎的横幅还是接风派对?
“我困了,关灯。”初瑾忽地改变方向,倒到了一边的床上。
“啊?……哦。”小媳妇样的学弟,还是很老实听话的。
灯一灭,黑暗瞬间笼罩,今晚无风,窗帘也拉得很紧,所以房间里一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柳一苗摸索着回到自己床上坐下,这种沉闷的气氛到底是神马状况啊啊?他刚才不是还在感动么?那种重逢的喜悦感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啊啊!
其结果,初瑾是真的睡着了,而柳一苗则呆坐到半夜,最后也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一周后便是期末考,初瑾也正是为了考试才回来。
柳一苗多少有点失落,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之前更糟了。
下了晚自习,柳一苗回屋后又没看到初瑾。
他揉揉发酸的眼睛,这几天看书太多,他又有了点回到高三时的感觉。
晚上还有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梦境」,也不知道初瑾会不会进来。
一边想着,脱下校服,开始换上可爱的淡蓝色小熊□□样式睡衣。
每次一穿起到这身睡衣,柳一苗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秦阳那个混蛋,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他显摆一番才行。
刚想某人,某人的电话就来了。
“我去嘞,柳一苗同学,你要不要这么迫不及待啊?”
柳一苗又是一抽,手机就扔在一边,电话一响当然就会接起,这又肿么了啊?
“我后天就考完试了,你什么时候回啊?”
“下周啊,回家还得坐两天火车呢!”
“真是穷乡僻壤,连个机场都没有!”
柳一苗抚额,拉了椅子坐到窗前赏月。
“人家有钱人都有自己的私人飞机,我是平民,真是抱歉啊!”
“哈哈~你刺激受多了吧?让你去那!活该!”
“……”柳一苗忽然无法反驳。
“我说,你回来的话,要不要去接你啊?”
“……你看着办呗。”
“呿,老子才没那么闲呢!”
柳一苗叹气,好嘛,秦阳大少爷你时间金贵的紧,谁敢麻烦你啊?
“最近怎么样啊?”
“还好啊,后天开始考试了,这两天光看书了。”
“平时温香软玉抱惯了吧?又要临时抱佛脚了哈~”
温香软玉真没有,冰块倒是不少。
柳一苗刚想说话,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摸上了他的脸。
他惊叫一声,抬头,正对上初瑾不爽的脸。
“喂?莫名其妙叫什么啊?吓我一跳。”
“秦、秦阳,我再打给你,先挂了啊!”
“啊!喂……”
秦阳愤愤地扔开手机,去你的柳一苗,老子等你回来再收拾你!
柳一苗此时正惊魂未定,手机掉到地上,电池华丽丽摔出。
“学、学长?怎么了?”
初瑾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一旁。
柳一苗一边心疼的把手机捡起装好,一边不住拿眼偷瞄那个努气腾腾的背影。
“学、学长?”组装完后开机,显示一切正常,柳一苗这才赔着小心靠近初瑾,“刚、刚才怎么了?”
又是一哼。
额头黑线满布,这几天都是他不理他,怎么就又惹着这位太子爷了呢?
“是谁?”
“啊?”
初瑾转身,恶狠狠地瞪着柳一苗,“我问你那人是谁,你傻了啊?”
“发、发小儿啊。”柳一苗完全摸不着头脑,这种情况,怎么看怎么像……
初瑾又是一横眉,啪一下把手上的毛巾甩到柳一苗脸上。
连带着,还有发梢的水珠以及沐浴后的清香。
柳一苗连忙扒拉着扯下。
吃醋了。
初瑾吃醋了。
柳一苗捂住嘴,努力不让笑声漏出。
初瑾坐到床上,拿了一本书翻看。不过任谁也看得出,完全的心不在焉。
柳一苗癫儿癫儿地过去,挨着他坐下。
“滚。”
“……”
柳一苗再次乖乖起身走开。
初瑾又是火起,把书狠狠砸过去。
“嗷——”一声嚎叫,柳一苗吃痛地扑倒到床上,泪眼汪汪地转过脸看他。
初瑾冷笑,“多好的发小儿啊,时不时打个电话来关心一下,你的心儿都飞了吧?”
“……”
“晚上的「梦境」,不要进!”
“啊?为什么?”柳一苗委屈地坐起,抻着胳膊去揉后腰。
“我不想再见到你。”
“……”其实进入了里面,这张脸已经完全改变了好么。
“滚远点。”初瑾说完,觉得还不够,又把抱枕扔了过去。
柳一苗没躲开,又被砸得仰面倒下。
到底,初瑾吃的是哪门子的醋啊啊!!
临近十一点,柳一苗扫一眼不知是睡是醒的初瑾,小心地下床关灯,准备入梦。
时间到明天早上八点,剧情好像是包公断案。
摸黑躺回床上,还不等柳一苗询问,初瑾凉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今晚的「梦境」,不进也罢。”
“……为什么啊?”这不是期末考的一项么?
“我说了,不想看到你。”
所以……是想牺牲我的学分么?柳一苗欲哭无泪,“学长,那个,关系到学分啊……”
又是一个飞枕,柳一苗噤声。
“你还想再死我手里一次?”沉默片刻,初瑾道。
“……”
“一次又一次,还不够吗?”
“我……不是……”
“说了让你走,怎么还赖在这里?想跻身贵族阶层么?想麻雀变凤凰么?你是猪脑袋啊!”
“……我,没有……”
初瑾越说越气,一骨碌翻身站起,再扔出一个抱枕。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同意让他们放你啊?这一世我不想再招惹你!也不想再看到你!带上你的东西滚!滚远点!不要再出现了!”初瑾动了真火,觉得骂得不够,又扑到柳一苗身上,抬手准备扇他几个大耳光。
那张脸,即使几世都有所改变,但唯独看他的目光不曾变过。
温柔得近乎宠溺,喜爱得近乎痴狂,柳一苗泪流满面,颤抖了双唇,怔怔看着压在身上的人。
“我……好想你……”仅此而已。
初瑾咬唇,抬起的手落下,反复几次后,终于还是抱了上去。
“你……想起多少了?”
“我不知道,就是,心很痛……很痛……”见不到的痛,想念的痛,以及,那些前世的伤。
初瑾默然,一手捂住他的眼睛,缓缓吻上。
四片唇瓣甫一碰上,初瑾就像受了电击般,猛地弹开。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看着一脸茫然的柳一苗。
“「迷咒」,触发过?”
柳一苗不明所以,只是与他对视。
“那晚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发烧的?”
“就是在地上躺了一晚啊。”
“为什么要躺在地上?”
“那是因为……因为……”柳一苗皱眉,因为什么?他不记得了,他只知道那晚看完夏未实的演出,便径直回了宿舍,然后……就到天亮,何映月出现,自己开始发烧。
“因为……躺了一夜吧……”
初瑾差点没气死过去。
“你……果然是傻的吧啊?”
月魂的「迷咒」,能触发它的条件,只有一种。
有人想要唤醒他前世所有的记忆!包括最初的那段!那段应该已经属于禁忌的记忆!
初瑾感到背脊一片冰凉,冷汗浸出,他竟是在恐惧。
一旦柳一苗的前世记忆全部觉醒,那么他还会疼他爱他么?每一次都伤他太深,只因欺他轮回转世后再记不起所有,而一旦复苏,那么这个人,到底会有多爱他,还是,会有多恨他?
初瑾不敢想像,他抖索着挪开身体,想要回自己的床上。
柳一苗却搂住他,不让初瑾走。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告诉我啊!初瑾,告诉我好不好啊?”
“滚!”初瑾不敢再面对他,只用力挣扎脱出,踉跄着回床躺下。
柳一苗则一脸失落地凝视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他从不反抗他,是不敢,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