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传》莫四娘

5、龙珠

　　片刻之意颇广，可以译成一炷香也可以理解为一年。

　　勿应与我如是说时，我有种想捏死他的冲动，我在娃娃家里等了他上百天，得来的竟只有这么不温不火的一句解释，真是恨死人了！

　　当我手中龙火翻腾，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砸向勿应时，他终于说了句人话：“丫头勿恼，龙宫一日，人间四年，东海龙王留我吃杯水酒，耽搁了个把时辰，丫头大仁大义，不会连这个都要怪罪吧？”

　　我斜凝他冷哼了一声，收下手里的龙火。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仁大义这个词我很喜欢。

　　娃娃未见过龙火，好奇的很，又蹦又跳地喊着：“娘亲，娘亲，再变一次吧！”
　　勿应听闻大惊失色，低着头掐算自己走了几天，一边算还一边叨咕：“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我睡了两日有余？糟了糟了，误了时日，这可怎么办好？”

　　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我拉着娃娃的手往院子走去，心里想着成煜的柴劈得差不多了。

　　我们走进院子时，成煜并未劈柴，而是手里捧了个木盆，看那副架势是要去山泉边浣衣，可惜那木盆太大，他的身型都快弯成虾米了，那举止着实有几分可爱。

　　成煜见到勿应时反映颇大，眉头皱得跟麻花一般不说，手上的木盆掉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儿！

　　当然，成煜的这番举动，我只当他是撞邪了。我们站了许久，成煜连句话都没说，果真是撞了邪。

　　良久，娃娃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天冷风大，估计要着凉了。

　　勿应俯下身，饶有兴趣地笑问娃娃：“小娃，你叫什么名字？”

　　成煜身子僵直面色铁青，一个字未吐。

　　“成左，”娃娃大声回道，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勿应。

　　“成左？”勿应从腰间抽出折扇，敲敲娃娃的脑袋道：“小娃，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不叫成左，怕是叫承欢吧！”

　　成煜闻言四肢着地，脑袋深深地埋在两臂之间，平素清朗的声音此刻瑟瑟发抖，轻声乞求道：“国师大人恕罪！”

　　我好歹活了九百岁，国师这个词，倒也是听过的。为了辅佐君王时方便些，化成人形的龙王在人间时常常以国师自居，只是勿应非我龙族，这国师的称谓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呵呵，你的胆子不小。”勿应说着站起身，眯眼瞧着成煜问道：“诱拐皇孙该当何罪？”

　　“其罪……其罪诛九族。”成煜声若蚊蝇。

　　勿应呵呵笑了几声，来来回回在成煜和娃娃间踱了几步，忽而顿住对娃娃说道：“小娃，你爹爹在哪儿？”

　　娃娃眨了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用小手指着成煜说道：“我爹爹不就在那儿了？”

　　“小娃，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喂鱼吃。”勿应的表情很狰狞，可惜用错地方了。

　　我伸手拍拍勿应的肩膀说道：“换个别的威胁他，这招他们早在我身上用过了。”

　　我的唐突介入显然让勿应回了几分神，他哈哈大笑着说自己认错人了，然后转身扶起成煜，自作有趣道：“成煜贤侄，许久不见竟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瞧瞧，人家这话说的，仿佛他刚刚踏进院子，什么诛九族啊挖心肝啊，那些都是我凭空出现的幻觉。

　　成煜和娃娃吃过晚饭，我就让他们去屋里歇着，平日里成煜会教娃娃写字，偶尔会讲故事给他听，今日却异常的安静，估计是被勿应吓的。

　　不管成煜和娃娃做了什么，我都觉得罪不至死，更别提诛九族了，我和他们父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那么久，他们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

　　娃娃拿我做亲娘一样看待，自然是没得说，成煜偶尔口头上讨点便宜，却从不动手动脚，粗活重活更是抢着干，呃，虽然他身子柔弱，干不了多少。

　　不过这也不难看出来成煜是好人，最起码，是个老实人。勿应这么欺负他们，着实不对，我是应该替他们出头的。

　　思及至此，我便起身去找勿应聊聊，那时月上高空，海浪呼啸，勿应正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成煜的房门。我噗哧一笑，哪儿来的老狼？

　　勿应听见我笑，猛地转过头来，一看是我便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用看小羊的姿势盯着房门。

　　他不理我，我得理他啊，二哥说了，求人就得死皮赖脸。想了想，我径自走过去坐下，对着月亮说：“今晚的月色真好。”

　　“嗯。”月亮不会回我，回我的人自然是勿应。

　　他只回了这么一个字，而且还是拿后背冲着我，剩下的话让我怎么接下去？越想心里越烦，我拽了拽勿应的领子说道：“别盯了，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勿应悻悻地转过身来，撇了撇嘴道：“丫头若是有事求我，就该带上两壶龙宫佳酿。”

　　龙宫佳酿？我撇了撇嘴，你倒是会喝。

　　“若是两壶佳酿就能换他们两条人命，倒也未尝不可。”其实我是瞎说的，我爹看酒看得严，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难得喝上一口，更别说是两壶了。

　　“那可不行，这买卖被我做赔了。”勿应连忙摇头，又问道：“丫头在这里住久了，是不是日久生情，看上成煜那小子了？”

　　我呸，我可是有婚约的龙！“老爷子，你想不想尝尝被我南海十万鲛人噬咬的滋味？”我笑得天真无邪，听起来就像玩笑。

　　勿应干咳了两下，正声说道：“丫头，有些事情并不如你想象般简单，你住了这些日子可曾见过其他人家？”

　　呃，这个……

　　“他们父子二人平日吃的米面都是从哪儿得来的？”

　　呃，这个……

　　“你在这里数十日，他们可曾问过你身份？”

　　呃，这个……

　　“成煜一个文弱书生，有你照料他们的生活尚且如此，你来之前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可知道？”

　　呃，这个……

　　勿应脸上逐渐露出得意之色，高深莫测地说道：“丫头，莫要被人卖掉了，还替人家数银子。”

　　勿应这么一说我顿时泄了气，的确，这些问题一直摆在明面上，可我从来未怀疑过。娃娃叫成煜爹爹，我就以为他们是父子，成煜说自己是南海疍民，我就信了。

　　仔细想想，成煜一个贱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他却会写字，既然会写字，为何会落得如斯田地，凡人不是讲究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么？”如今自问，当时面对这些时可曾问过一句为何？不过……

　　“老爷子，你说得对。”我用神识取了两壶竹叶青和两个酒杯，自顾自地给勿应斟满，这酒清清淡淡的合着竹叶香，我和二哥、三哥、五哥都十分喜欢。

　　我放下酒壶又继续说道：“他们的确隐瞒了许多，可我只觉得他们是有苦衷的，或者，根本没有必要告知与我，你刚刚说的这些我并不介意。我来了这些时日，看得出他们父子二人感情是极好的，老爷子若是杀了成煜，娃娃怕是要哭上很久的。”

　　勿应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我将他的酒杯斟满，“好歹娃娃也叫我一声娘亲，老爷子若是肯饶了他们两个，就当我南海龙宫欠神官一个人情，你看这笔买卖做得如何？”

　　勿应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缩成一团，避而不答道：“四爷的竹叶青越发香醇了。”

　　“什么？”我腾地直起腰板，我与你说两条人命，你同我说竹叶青？

　　“丫头每日都去取酒，却从来都不知道这酒从何而来，四爷每年都酿上整整一窖，却从来都不知道为何而酿，又是为谁而酿，世间的事着实有趣得很啊！”勿应一仰头，杯中物尽入喉。

　　勿应的话说得伤感，有那么一瞬，四爷这两个字在我心底猛烈一颤，我本该反问他谁是四爷，可我当时在气头上，哪儿顾得这么多细节?我斜着眼睛瞪他，夺过他手上的半壶酒，几位凶悍地问道：“老爷子是瞧不起我龙宫怎的？”

　　勿应饮过大半壶，眼里带着七八分醉意，呵呵笑道：“非也非也！”接着从衣怀里掏出半寸来长的红珊瑚，红珊瑚发出灿灿的红光，说不出的妖艳。勿应傻呵呵地笑道：“丫头的龙珠若是与此物相合，别说两条人名，哪怕丫头要上天入地唯我独尊，老夫也替丫头办到。否则，此事休要再提，咯，休要再提……”老爷子打了个嗝，接着一头栽倒下去，老爷子醉了。

　　我冷笑一声，对着不省人事的勿应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龙珠是龙的精魂，百年成珠，万年成熟，再过万年剥离精魂，生出龙蛋。这东西不稀罕，是龙就有龙珠，刚刚成型时是白色，成熟时是金色，不过我的龙珠与众不同，我的龙珠可是在龙蛋里就生出来的，原本就是金色。

　　我五百岁历劫那年，本该受九道天雷，当时雷声滚滚吓的我直哆嗦，可当天雷落在龙珠上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龙珠整整吸进去九道天雷，半点儿都没打在我身上。

　　娘以为我被雷得皮焦里嫩了，备好了自己的龙珠想替我疗伤，谁知我回到龙宫时神采奕奕的，非但看不出挨了天雷，反而变成人形，生得粉雕玉琢楚楚动人。

　　我和娘说了历劫时的怪事，娘笑得花枝乱颤：“我以为天雷打在了你的身上，谁想竟打在了脑袋上，我的女儿莫不是被天雷打傻了吧？”

　　我没傻我知道！我的龙珠异于平常，这我也知道！

　　于是我气鼓鼓地出了龙宫，找蚌母要了上百颗万年珍珠，又将自己的龙珠吐出，结果珍珠碰到我的龙珠立刻融为一体，百颗万年珍珠瞬间被我的龙珠吸得干干净净，蚌母看到此情此景双眼瞪得溜圆，我觉得她可能是太心疼了，以至于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后来我想了想，这事当真不该告诉娘，不然下次历劫时她肯定不让我用龙珠避劫了，好在她以为我信口胡说。我一反平时可爱亲和的笑容，正色对蚌母说道：“此事不准第三者知晓，若是被人知道，你就直接住进我的龙珠里吧。”说这些话时，我的威慑力太强，乃至后来的四百多年蚌母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勿应随便丢了块珊瑚给我，还和我说什么融为一体？简直就是笑话，我的龙珠肯定将它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思及至此，我将龙珠吐出，皓月当空，却不及我龙珠万分之一明亮，整个院子被龙珠照得通体明亮，仿佛日神降临般光辉灿灿。龙珠在空中翻滚，我笑嘻嘻地轻抚了它几下，随手举起勿应的那块珊瑚向空中一抛，念道：“宝贝，吃东西了！”

　　结果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龙珠不像往常一样将整块珊瑚吞噬下去，反而与珊瑚一同悬在空中，两者中间似有一根银线相牵相连，珊瑚发出耀目的红光，与龙珠争相斗艳。我顿时傻了眼，就连天雷都能吸进去的我的龙珠，居然吸不进去一块巴掌大的珊瑚？

　　我气急了，将神力尽数输进龙珠中，龙珠翻滚了几圈，发出阵阵金光，红珊瑚也不甘示弱，发出的红光似乎更加明亮妖艳，院子里红色金色交相辉映，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金色越来越少，红色却越来越艳。

　　我看傻了眼，难不成我的龙珠要被那块破珊瑚给吞了不成？那可不行！我遁成龙型，盘旋于龙珠周围，眼见那道银线越来越细，我在心中松了口气，那块破珊瑚却好似知道我心中所想，顿时红光大作，夹杂着亿万根银针尽数向我刺来，我一个躲闪不及，直直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