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的彼端（原名黑瞳）》画堂西

31、第二十七章 情人

　　救我起来的，如无意外，应该是菲利艾菲斯。
　　但是真正从懵懂中清醒过来，四周的一切都改变了。
　　没有温泉的氤氲，没有血网的交织，唯一印入眼帘的，是窗外明媚的风景。
　　什么时候起，春天的芳华已如此美丽。是我忘记了春天，还是春天忘记了我呢？

　　蕾拉蕾亚再此守侯在床前，从半年前与她们结识，她们就已经知道我的毛病。突然的昏睡，又突然醒来，每一次沉睡之后，身上的银丝就越发的纤长，密密包裹，明亮着小小的屋子。

　　我的身边躺着一柄剑，奇怪的红金和暗紫色，墨绿的柄手。

　　喧嚣之器。

　　它选择了离开死水一般的回忆，无论它所臣服的是谁，是“它”还是我，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菲利艾菲斯从我眼前消失，大概是去执行“它”的命令。
　　究竟怎样的宿命等待着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次又一次的发作，让我恐慌得只想着逃离，梦里的魔之地代表黑暗，挣脱不出它的控制。“它”，一定是个魔物，是因为混血结合产生的心魔。

　　憎恨这样的自己，憎恨这里的人群，甚至，憎恨这片土地。可是，就算抛弃了失而复得的一切，我又能到哪里去呢？抛弃我的月之土，难道还会再次接纳我吗？

　　在这山中荒废的小屋里，我度过了炎热的夏季。外边的世界风云变换，对于我和蕾拉蕾亚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流失。
　　喧嚣之器已经归依了新的主人，这消息席卷着每一片大陆，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下山采买生活用品，总能从不同种族的人口里听见温泉里的一幕。

　　众说纷纭。

　　有的说，喧嚣归附的是龙族废弃的王子，有的说，喧嚣归附的是火色瞳仁的双胞胎姐妹，轮到我，他们说，喧嚣归附的是一个水中的精灵。一个哭着拥抱着剑，被剑反噬了心智的水妖。当谣言传得越来越离谱，甚至还包括奥古斯都是我的祖先，火瞳代表着诅咒的传言。

　　我对这一类的猜想自然是不屑一顾。

　　夏日的清晨，蕾拉蕾亚照例前去取水。梦一般的日子，混沌地也过了好几个月。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已经改变。

　　我抚摩着屋子后边的蔷薇，狠狠地握紧了根部，让血在手上流淌，让痛带走麻木。
　　“加也。”
　　一声轻轻的呼唤，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中来，我猛地转头。不会错，是他的声音不会错，听了七年的声音，低沉的，暗哑的声音，此刻更多充斥着苦涩。
　　黑发。黑眸。他的身后不再有红色的披风，琉璃的环扣轻扯着玄色的绸衣，高贵却不华丽。眼泪突然流了出来，麻木的手突然有了痛感，仿佛是所有的爱、恨都重新回到了心间。我向他奔去。

　　不去想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更不去想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这样的痛，忘记了杜沦河，忘记了仙度瑞，我仍然忘不了他。艾特。
　　只想扑在怀里，向他挑衅，和他吵嘴，再看他无奈地苦笑。
　　只想拿起剑来，向他炫耀，对他诉说，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这真的是兄妹的情感？伦理？道德？暧昧不清？管不了。好不容易，有我爱着的人，爱着我的人存在，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要放手？

　　爱，有很多种。我但愿我选择的爱，能够让我幸福。

　　那一瞬间，他惊喜，安慰，沉默，黯然，悲哀，无奈，挣扎。

　　“加也——”
　　剩下的话被我堵在唇间。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许是害怕自己不由自主的逃离，太多的恐惧，不安，怀疑。
　　我吻了。
　　自己的兄长，艾特。

　　一种苦涩得近乎毒药的情感，流转在我们之间。吻在那片温暖的唇上，我却一下子愣住了。
　　下一刻，我拼命地推开他，捂住嘴，揪紧了领口。
　　“你走。不要再看见你。走。”

　　艾特的脸变得苍白，他眼中却透着淡然的情绪。“你如果讨厌我，为什么刚才——”

　　“因为我以为自己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我以为，他易容成这样。”
　　我撒谎了，我的眼里，全是他的黑发黑眸，我还有谁？我还能有谁？

　　“谁？”他的声音也苦涩得难以想象。
　　“……”这一回，我是真的无话可说了。有谁？绯空死了，雷诺死了，爱我的人，都被我杀死了。我生命里，再没有爱我眷恋我的人，而我所追求的一切，都离现实太远了。不想让他看见我着魔的样子，半年了，我已经不再是皇宫里纯洁、骄纵的骑士，我的身上有更多的血。

　　如果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不再是自己，被另外一个人的思维所替代，如行尸走肉般生活，那才是人生最可悲的地方。

　　所以，你走，不想再看见你，更不想让你看见现在的我。丑陋、噬血，磨灭了性情，想到的只有憎恨，感受到的也只有恐惧。难道你还要害我，再犯一次不可饶恕的错误？爱上自己的兄长？

　　半晌，寂冷冷的风吹来，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这里和月之土相同，没有秋天，只有冬日。

　　“我明白了，你不愿意说，我却能代你回答。”

　　我怔怔地望着他近乎扭曲的表情。

　　“一直以来，我都在猜测，是什么能让你从精灵族脱离来到魔族。是什么让你永远满怀信心，总是明媚傲气。是什么让你心灰意冷，只想着逃离。你不知道吧，打开皇演的日子，我的……生日……我本以为……你的改变是因为我，你的笑容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我……被委派到这种任务，我想的就是来找你求证。如果你不爱他，那么这一切都是……荒谬……”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四肢的麻木渐渐蔓延全身。惶恐地在脑中听见身体里发出的声音，温柔的，清婉的女声，银铃一般妩媚。“真可惜。”“它”啧啧了两声。“你得不到的，珐殒。你会和我一样，所有想要的，都得不到。然后，你会变得更加强大，你会成为另外一个我。”

　　“加也。”艾特抬起头，再也没有刚才的动情和痛苦，有的只是一味的冷清和淡然。

　　“如你所愿，我皇同意了。”

　　你到底在扯什么呀！我想动动手指，却扯动了嘴角，勾起一丝看似得意满足的笑容。我想尖叫，张开嘴来，发出的却是银铃般的声响：“艾特哥哥，你，要为我祝福。”
　　那不是我的声音，那不是我的声音，那不是，我的声音！

　　“精灵族和魔族的秘密谈判已经结束，一个月后，精灵族的雪华节将会举行婚礼。作为和平的象征，精灵王和他的情人，绯空公主的婚礼。”艾特俊美的脸上，是一丝轻轻的自嘲。他还想说什么，却抿了抿嘴，什么也不说。

　　我的脑中一轮轰炸，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四周的一切黯淡了，天空堕落了。
　　傻子，你在说什么，什么婚礼？

　　我的情人，难道不就在我面前。我的情人，难道不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