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尔盛夏》余小舟

7、第七章

　　作为新人，林果还是微微有些局促的。毕竟这么多人里，她只认识一个钱晓深，还有一个夏侯，让她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其他人，则是亲亲热热聊着林果完全插不上嘴的话题，这样，才更显某种格格不入的孤单。

　　好在电影协会的人在某种程度上都与林果和钱晓深的性格有些相似，很容易相处，一见到，就有种找到了归属的感觉。算是林果式性格聚集地吧。

　　忽然默默地想到严岩说过的话，也许，夏侯真的就是喜欢这种性格的人。

　　师兄师姐们很是热情地逐一进行自我介绍。林果有些眼花缭乱头晕脑胀，但是对一些特别的人物还是印象深刻的。比如有个话不多的师兄艾薄言，大林果两级。林果问了好几声才搞清楚这个名字怎么写，之后瞬间眼冒精光：“师兄你是少数民族么？”

　　旁边一个师姐笑出声来，林果记得刚才介绍她叫徐子慕，大林果一届，说话颇为利落直白，看上去就很开朗。徐子慕笑吟吟地问她：“你知道这名字的出处么？”

　　林果诚实地摇头，徐子慕便朗朗地颂出一首诗：“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林果听得目瞪口呆。一听就是《诗经》的范儿，这人也忒有才了，《诗经》都能信手拈来？徐子慕身边的艾薄言满脸笑意微微冲她点头，林果对着艾薄言星星眼地惊叹道：“这名字太文艺了！”

　　忽听一个温温醇醇的声音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说：“其实还有这么一句，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众人愣了愣，继而有人大笑：“夏侯你何必把薄言的名字说的这么不诗意。”

　　林果转头看去，是一个短发的女生，笑的很爽朗，见林果看她，大方地介绍自己：“我叫郭优优，是这群人里面最老的，你放心叫师姐。”

　　林果立刻对这个师姐心生好感。同时再一次感慨，这都是些什么人，把诗经当儿歌背么？

　　夏侯慢悠悠地接口：“很诗意啊，都是《诗经》里的句子。”

　　郭优优微笑摇头：“意思差太远了。小夏侯，我就知道你看不得子慕和薄言亲热。”

　　林果已经是一张囧脸，但周围众人却似乎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让她不禁心中暗叹，这是怎样的一个组织啊。

　　郭优优又看向林果，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神一亮：“小果果，你看你和小夏侯都穿了蓝色的衣服，分明就是情侣装嘛。”

　　仔细一看，果真如此。周围众人大乐，纷纷嚷着坐一起坐一起。

　　林果已经无语一百遍，为什么，不小心穿了颜色一样的衣服都会被说成是情侣装！她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夏侯，却发现夏侯像没事人一般，依旧是那样一脸温和地淡定地坐着，甚至还有闲心夹了菜吃。

　　暗暗叹了口气，作为一个新人的林果面对这么一群明明不熟却情绪高涨的男男女女，只得妥协，换到了夏侯身边。

　　一个电话将林果从这略微尴尬的局面中解脱出来。高中死党舒元，失恋后一直没缓过劲，一想不开了就会跟林果诉诉苦，每次林果费尽口舌安慰她，总要安慰个把小时。这次也不例外。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去，林果所在的宿舍楼跟所有的人都不在同一方向。不放心她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独自回去，大家竟派了夏侯送她。

　　林果有些局促地没有拒绝。夏侯手抄在兜里向大家颔首告别，然后对着林果微微一笑：“走吧。”

　　隐约又看到右颊边的酒窝，在皎皎月光下夏侯的眼中光芒细碎，林果这样看着，竟然有些愣怔了，微微张着嘴不知作何反应。她奇怪自己总能在夏侯眼中看到细密一片的斑斓的光，年会上的初见如此，看话剧那日如此，今日又是如此。而每当此时，她总是会神思一片恍惚，甚至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右颊边的酒窝加深，已是清晰可见，夏侯温醇的声音听在林果耳中此时全变成了蛊惑：“你在看什么？”

　　“你竟然有酒窝？”心里的想法就这么脱口而出。

　　“这个秘密竟被你发现了。”话里带了笑意。

　　林果终于回神，不由鄙视道：“是人都能看到的，算什么秘密。”

　　夏侯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然而林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

　　林果不明白夏侯话里的意思，心里纠结着要不要问问齐思睿，又怕这真是个秘密问了倒像是泄密了般。夏侯却似乎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安慰道：“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两人慢慢地往宿舍方向走，夜风很凉，林果却觉得胸口烧着一团小火，不烫，但是温热绵长，让她说不出为什么地愉悦。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去哪了？”夏侯开口问。

　　在十一月冷冷的晚风中，她忽然就觉得胸口的小火猛地烧成了大火，满心都是被人关心着的喜悦。而关心她的人，是夏侯。

　　夏侯，关心着我呢。

　　这句话挟带着呼啸声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滚过，让这个晚上忽然有了一种暖融融的色彩。

　　也在不经意间，对这个有爱的协会更加有爱了一些。

　　“跟高中同学打电话。她失恋，情绪低落找我诉苦。”

　　“看不出来你还是恋爱专家？”夏侯几乎被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太不符合自己的风格了。

　　林果倒是没在意，不好意思地挠挠脖子：“才不是，我只会听罢了。其实她只是想找人倾诉。”

　　“你会不会找人倾诉？”夏侯眼波闪了闪，语气不自觉地放的柔软。

　　林果皱眉想了想：“没怎么倾诉过。”

　　“想倾诉的时候，欢迎找我。”手不由微微攥起，手心里沁出薄薄一层汗，夏侯啊夏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林果脚下顿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抬头看向夏侯，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原来只是闲聊的客气话。心底弥漫起沉沉的雾，林果咧嘴笑了笑：“那就打扰了。不过倒真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夏侯回头，眼神极亮。

　　林果压下心尖的晃动：“许小沛喜欢你。”

　　冷风穿过掌中，一片冰寒。夏侯脸上浮起淡淡的温和的笑：“谢谢她，也谢谢你。”

　　“还有吗？”林果追问，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回答。

　　“还有，关于这种事，不论是谁，我都没考虑过，也不会考虑。”

　　胸口的火焰倏然熄灭，余烬冰凉。

　　有些颓然地回到宿舍，许小沛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电脑前，看到她便眼前一亮：“果果，你终于回来了。”

　　“咦？你在等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好像好久没有见过你了。”

　　林果瞬间便被这句话击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没有严岩，没有许小沛。自己吃饭，自己看电影，自己上自习。

　　除了上课，真的很少跟许小沛在一起了。

　　林果满心愧疚地爬上许小沛的床：“我今晚跟你一起睡。”

　　“又不是没床，干嘛要这么挤。”

　　“挤挤暖和。”林果熟门熟路的耍赖，抱住被子往里贴了贴，“别玩电脑了，来跟我聊聊天。”

　　宿舍虽然是四人间，然而不知为什么许小沛和林果跟其他两个人——邹月和罗疏桐——一直都亲热不起来。虽然大家是一个宿舍的，可是林果和许小沛学的是经济学，邹月和罗疏桐却是金融学，平日里上的课都不一样。四个人之间不红脸不吵架，可见了她们俩也只是笑一笑打个招呼，完全没有室友的那种亲密感。不过好在都不是十分斤斤计较的人，平日里林果跟许小沛睡得晚，只要不是太吵，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偶尔听她们说得高兴，也会插插嘴一起讨论。

　　林果不无愧疚地问许小沛：“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

　　许小沛眼神很亮：“我在作实习编辑。”

　　林果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许小沛有点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机会跟你说。前一阵子有点无聊就去应聘了一家杂志社的实习生，居然通过了。我平时也不太忙，就去了。”

　　林果很难过，什么时候，她和许小沛竟然已经生疏至此，彼此不了解对方的生活，不关心对方的心情，也不再无话不说。

　　罗疏桐推门进屋，看到林果，朝她挤挤眼八卦道：“果果，刚刚我在楼下，看到有个高高的男生送你回来。怎么回事啊？”

　　许小沛转头问：“是齐思睿？”

　　林果沉默了一下：“是夏侯。”

　　许小沛挑挑眉：“夏侯？”

　　林果深深吸了口气：“小沛，你别怪我，我把你的事告诉他了。”

　　许小沛呆住，定定地看着林果，一言不发。

　　林果慌了：“你别吓我。生气就打我骂我，别这样。”

　　许小沛慢慢躺倒，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他怎么说？”

　　林果咬咬牙，把夏侯的话说了一遍。

　　许小沛又是半晌没出声。林果吓坏了，伸手去摇她，却听到许小沛平静安然的声音：“果果，没事。我念首诗给你听吧，最近才看到的。”

　　林果不由静下来，往许小沛身边偎了偎。宿舍里很安静，许小沛的声音便如柳絮一般飘在空气中：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林果紧紧地将头埋在枕头里，掩住眼角的泪，恶狠狠地说：“许小沛，咱们俩要永远在一起，让男人们去死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