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伊兹密在漫画中死去-尼罗河女儿》哈图萨斯之月

3、第 3 章

　　“王子是怎么死的？”醒过来的路卡并没有问自己晕过去后的事情，只是动了动更为苍白的嘴唇低声问，那嘴唇是颤抖的。
　　“难道那些女官没有详细告知他？”凯西郁闷地想，但接着就想起女官之首姆拉已经因为承受不起悲痛，自愿请求前往冥神莱尔瓦尼的神殿，永远隐居其中为王子祈祷冥福去了。剩下的宫女也各自病的病，哭的哭，回家的回家，甚至还有自杀的，剩下的正忙着侍奉病中的王后，大概也没什么心情去跟路卡详细讲解吧。
　　“王子的伤怎么起的，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他想了想，缓缓起了头讲起来。“最初，就是尼罗河女儿的哥哥给的那个神秘的伤，老是不能痊愈，御医用尽了办法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根治，上次从巴比伦边境回来，情况更糟糕了，那个伤口都化脓了，我们也不知道脓是怎么来的，只能擦拭之后敷药，但似乎对缓解它没有帮助，一天天看着情况都更糟糕，王子也浑身打颤发起高烧，甚至开始在昏迷中不断呓语。每个人都知道事情不妙，但是……”他停了一下，意识到路卡的眼睛突然变得精神多了，心里叹息一声，这才讲下去。
　　“后来就是在特洛伊了，王子从密诺亚带回来的那个女奴，哦，就是自称是雅典贵族之女的那个曼丽奥娜，成天望着王子发花痴，还差点欺骗了国王让人以为她是王子的未婚妻，在王子和尼罗河女儿举行婚礼仪式后，她就乘王子不备刺了王子那一刀，说起来那确实是我们失职，守在王子身边却未能防范她。就是那时王子的肺被她刺伤了，中刀以后又被亚马逊族的人推到河里，抓去囚禁了好一段时间，没能及时得到恰当的护理，伤情不减反重，王子被救回来以后，那伤处一直在流着血和水，那时候我们想这总不是神之子留的伤吧，总有一天能痊愈吧，但其实……”他又迟疑了一下，看到路卡眼中的自责与痛苦，这是他过去若干天里已经饱尝过的，这才小小声地说，“后来我们让御医检查过了，御医说伤及内脏，就是及时护理怕也无法痊愈，”路卡的眼睛闪了一下，“御医还说，想让这些伤能痊愈，大概只有神明才能办得到，他们无能为力。”
　　“后来那一次，就是在巴比伦边境了。”凯西回忆起来，不由苦笑，尽管王子身边的主要侍从是由哈扎斯将军指挥，但他也是身负王子护卫之责的，但似乎每次王子出事，他都不在旁边。说起来，路卡自责，他岂不更是难推其咎。二十多天前，王子死去的时候，他也想自杀的，但哈扎斯将军对他说：“你还年轻，应该为国家出力，王子的死，由我一个人负责就是了，你要活着，守护国家，这才是王子所希望的，这也是我的希望。”于是他活了下来，活着看到王子被安葬，活着看到哈扎斯将军引咎自尽，活着看着自己由悲痛万分到如今的伤痛渐逝，活着看到自己变成自己所不愿意的模样。但，这时候他还是必须去面对。他，凯西，必须为了国家，为了对王子未能尽到的责任而活着，用后半生的无尽悔恨和守护国家的行动去赎罪，去证明自己的职责。
　　“那一次？”路卡低声问。
　　“尼罗河女儿没告诉你吗？”路卡摇了摇头。凯西看着他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又叹息了一声。“就是那一次，王子在泥石流中跳下幼发拉底河去救尼罗河女儿，被岸上掉下的巨石砸中了腰部，那以后就没从床上下来过，总是昏迷，又短暂地醒来，再昏迷，医生说他腰椎受了伤，再加上从前那些伤……”
　　路卡的嘴颤抖了，手也捏成拳。凯西突然有些不敢看他。这时候的路卡仿佛不再是那个温驯的总是睁着一双看似天真的大眼睛和善地与人相处的路卡，他从未见路卡把内心表露得那么真实。
　　他低下眼去，轻轻说。“陛下趁王子在外的时候和格鲁吉亚王家谈判了婚事，格鲁吉亚公主就过来了，在王子昏迷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怎么躲过了侍女们，半夜摸上王子的床，还没能做什么就惊动了王子，王子醒过来后，得知多了个未婚妻，气急攻心，当场就又昏了过去，听说伤口都迸裂开了，后来他和陛下大吵了几场，陛下又不肯改主意，每吵一次王子的伤势就加重一次，后来有一天，姆拉去照顾他，却哭着出来，说王子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我们才发觉事情严重到这个地步……你知道的，王子就想娶尼罗河女儿一个人，陛下想强行把格鲁吉亚公主塞给他，他那时候又正病着，怎么受得了这个呢？”
　　“尼罗河女儿！”路卡没有回答凯西的话，只是突然将拳头塞在了嘴边，眼里都是泛滥的泪，一个劲的往外涌。他不去擦泪，也不说别的，只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句。
　　“尼——罗——河——女——儿——！”
　　那刻骨的声音象是从胸腔里直接出来，嘶哑地吐出无尽无量的寒气。

　　入夜的莱尔瓦尼神殿色泽深暗，月光凄凉地悬在殿角的石柱间，这是冥神的地盘，正门朝着死亡的方向而开，神官们按照祭仪，在午夜时分祈祷，而姆拉虔诚地躬下身去，额头碰在冰凉的石板上，口里念着咒文。
　　一个刚发过初愿的小神官悄悄进来，在她耳边一阵低语，姆拉的眼亮了。仅仅过了不到一刻钟，姆拉就在一个密室里会见了路卡。
　　起初两人相见两凄然，彼此都对对方的心思太过清楚。当姆拉颤抖着诉说王子最后的日子时，路卡使劲地擦着泪。
　　“王子那段时间情况很不好，但每次我去替他擦身敷药的时候，细辨他的呼吸，还是能感到从内部出来的香气，那是他健康时候的气息，你应该知道。”路卡点了点头，王子偶然贴近人说话时，那人便会嗅到很好闻的气息，赫梯王室近二十年来的精心呵护和贵重香膏的调养，使王子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散发着使人合意的味道，清新，健康，明朗，带着通常满身汗味的哈图沙青年男人所不具有的芳香。
　　“可是那天，我端着水盆进去掀起帐子，再次给他擦身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不对头……”姆拉颤抖地回想着。
　　就是那天，日色从山地之国的云中射下来，象一柄剑刺穿了她的心。
　　当她俯身去贴近王子，把毛巾放到他肩膀的伤口上时，突然觉到了不对劲。她愣了一分钟，突然意识到了，那标志着体内器官依然良好的呼吸中忽然多出了一丝腐败，那是死亡在身体每个细胞里开始浸润的标志。那破损的肺和肩膀上蔓延的脓液再也不能被肌体的活力所阻止。
　　她滑了下去，失神的手再也抓不住毛巾，猛然跪倒在了床边，不敢哭出声来，只是捂紧了嘴，害怕一开口就会嚎啕大叫。王子依然沉沉昏迷着，银色的睫毛被阳光镀了一层金，看起来美丽得象阳光中颤动的蝴蝶翅膀一般，那细致的皮肤也被日色渲染得出少有的生动颜色，但这美极了的人却要在青春的最盛年华提前进入死亡。
　　不要死去啊！
　　不要死去啊！
　　不要……不要！
　　她想疯狂地吼叫，也想对着所有的神明诉愿，也想冲出去告诉所有的人，让所有的门都关闭，让所有的卫兵都行动起来，去抵挡死神那个最可怕的敌人！但是，她只是死死地抓紧王子的被褥，看着王子一无所知的脸。
　　这个人，这个她从小看大守护了近二十年的人，就要走了么？就要成为一堆灰烬，一个再也不能唤回的回忆？
　　她的身体疯狂地弹动起来，无法自控，那劲儿大得连昏迷中的王子也开始有所觉察，慢慢地，那双疲惫的眼睛睁开了。
　　“姆拉？”王子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但习惯性地，他关怀着这个如姐姐般的女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急忙摇头，以二十多年宫廷生涯所训练出来的应急反应阻止了内心的崩溃，本能地做出了微笑。
　　“哦。”那双茶色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望了她一会，仿佛想看清楚她的表情，但跟着又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姆拉一直躬着身，慢慢地，她维持着那个姿势站了起来，慢慢地松开手，慢慢地后退，慢慢地离开王子的寝室。直到那一刻，她的泪才再无顾忌地倾泻而下。
　　此刻，路卡入神地听着她的讲述，也忘记了自己，他不再擦拭，不再在乎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哭泣。直到姆拉突然停下来，看着他，微笑了一下：“你回来了，很好。”路卡这才回过神来了。
　　“王子有话留给你，但我认为你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没告诉别人。”姆拉说。
　　路卡竖起了耳朵，屏息静气地等着，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
　　姆拉眼里有灿烂的欣慰之光。“王子说，他解除你对他的忠诚誓言，今后你想去哪里，做什么，都任凭你自己选择。如果你选择了留在埃及，继续侍奉尼罗河女儿，那么，他只要求你一件事，不要危害赫梯的利益。至于其他人，他吩咐了不得泄露你的身份秘密，不要让你为难。”她微微一笑，这才往下说。“我知道，你决不会忘记王子，所以我压根就没让把这话转告给你。”
　　但是路卡明白，王子终究是放了自己，自然从小培育自己成为他的心腹，但王子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了自己自由，也许是为了路卡，也许是为了尼罗河女儿，但无论哪一样，路卡都明白王子的心。
　　路卡的眼睛又有些模糊了。但他静静地点头，说：“王子还有什么遗物留下来吗？”
　　姆拉狡猾地一笑。“没有了，都分给侍女侍从和民众了，但我保留了一样，”她倾身向前，目光炯炯，盯住路卡。“那就是王子平日随身藏在头发里的匕首，我在他去世后替他擦洗的时候取出来，一直带在身边。”
　　路卡毫不犹豫道：“给我。”
　　姆拉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姆拉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而路卡的眼睛和匕首一样雪亮。姆拉再度绽开了笑颜，几乎是慈爱地说：“拿去吧，去吧，我以冥神的名义祝福你。”
　　路卡安静地点头，稳定的手接过了匕首，然后他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密室门口。午夜的风从他的脚上拂过，他心里很静，很平安，他感到倦意涌了上来，但他不再阻止这种感觉，他需要好好睡上一个长觉，好好吃上一顿，不，好几顿，让身体恢复过来，才能去做他必然要做的事。
　　姆拉的脚轻轻地点着地，仿佛在应和着无形的乐曲，她的心情很好，非常好，她朝着王子陵墓的方向望去，许多天来，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舒心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