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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是比不上,所以还是放弃这个签约吧,伙计。”年轻男人说。“你借债计利息么?安东尼奥,我的好先生。”犹太人问。“我从不计利息。”“那么…”夏洛克翻了翻铺面上的书信,“这是一份协约,请您在这里签上名字。然后,跟我去找个公证人吧。”“好的,是这里吗?”安东尼奥拿起笔,眼角的余光停在了巴萨尼奥身上。“是的,就是这里。”夏洛克交叠着双手,殷勤而亲切地说。
      口蜜腹剑是商人的惯用伎俩,而你像个蜗牛似的缩在壳里,那可不行……你的隐忍不会为你周围的人带来任何好处,惟有更清晰地感受自己心上刻痕带来的阵阵痛苦。
      “巴萨尼奥大爷。”夜晚的威尼斯显得格外寂静,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站在大街上朝他们打招呼。
      “葛莱西安诺。”尽管男人的面孔隐藏在面具下,但巴萨尼奥还是没事人似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我知道你们的计划。”男人捋了捋落在额前的细碎的金发,用热情的声音说,“因此,我要向您提出一个要求。”
      “说吧,我答应你。”站在他对面的男人用懒洋洋的声音说。“您不能拒绝我,我一定要跟您到贝尔蒙特去。”
      “你知道我们的什么计划了?葛莱西安诺。”旁边的男子用沙哑的声音说。
      “安东尼奥大爷,我知道巴萨尼奥大爷有喜事了。他要去追一位小姐。我想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带我去呢?”
      “那么我只好让你去了。可是听着,你这个人太随便,太放荡不羁了,这本来对你再合适不过,可是在陌生人家里,请尽力往你原本活泼的天性中放进几分稳重。否则别人或许会对我产生误会,害我不能达到我的希望。”
      金发男子甩了甩头,“巴萨尼奥大爷,请听我说,我一定会尽力装出一副安详的神态,就像努力装得循规蹈矩去讨得祖母喜欢。”
      “那时,我们倒要瞧瞧你装得像不像。”
      “就像新洗的被窝总没人理,但干晾着也无法让床上的年轻人暖和吧。”爽朗的笑声从面具后传了出来,“但今天晚上可不算,您不能按照我今天晚上的行为判断我。”他向前跨了一步,搂住巴萨尼奥,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大笑起来,然后慢慢摘下面具,露出明亮的眼睛,“对了,我听说您雇佣了一个叫朗斯洛特的人。”
      “是啊,不久前,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呐。”
      “听说,今晚您约了几个朋友?”葛莱西安诺问。
      “是啊,洛伦佐他们会来。今晚请您开怀畅饮,否则就太刹风景了。”
      “今早您才借着钱,到了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要来一场宴会吗?”
      “请您轻声点,葛莱西安诺,这场宴会我们准备了好久了。”
      “也要邀请那个犹太人吗?”
      “当然,去,联系朗斯洛特,帮我个忙,好朋友。”巴萨尼奥拍了拍来人的肩膀。
      “好,好,那我就卖您的人情,随便做个好人,再说,我也要去找洛伦佐他们。”
      等男人走远了,他的影子埋没在街道上的阴影中,巴萨尼奥挽住安东尼奥的手,感觉身边男人的身体变得僵硬,“今晚,我们也去参加那个宴会吧,我的安东尼奥。”
      宴会上装饰着鲜红的帘幕,安东尼奥低下头,用温和的嗓音说,“这是你一贯的风格。”他拽紧了酒杯。
      酒杯里呈着嫣红的葡萄酒。几对青年男女坐在帷幕后窃窃私语,笑声不时传出。一个男人对着一个女人挤眉弄眼的,女人半裸着□□,嬉笑着与男人调情。
      宴席间,还坐着两个戴着假面具的男人。“这是什么?多漂亮的字,一定是情书。”假面下传出一个男人开朗的声音。
      “我必须把一切告诉你,葛莱西安诺,我的朋友。这封信是杰西卡写的,她已经教我怎样带她逃出她父亲——那个犹太人的家。来,跟我一块去,你可以边走边读这封信,亲爱的葛莱西安诺。”
      “凭着我的头巾发誓,您是真心爱着那个姑娘。”
      “我从心底爱着她。”洛伦佐说,“要是我有判断能力,那么她是聪慧的;要是我的眼睛没有欺骗我,那么她是美貌的;而她已经替自己证明了她是忠诚的。像她这样又聪明,又美丽,又忠诚的人儿,怎么不叫我把她永远放在自己的灵魂里呢?”
      葛莱西安诺默默注视着兴高采烈的同伴,猛地大笑起来,“那您的决心可真够长远的啊。得,好朋友,我们得出发了。一小时后,安东尼奥会在那边接我们,到时,我们就可以上船出发了。”他向门口探去,“你说那个犹太人什么时候会来?”
      “要有耐心,他很快就来了。话说回来,您什么时候才能收拾一下您的急性子呢?”
      “看,那不是夏洛克,那个犹太人!”葛莱西安诺压低声音说。
      “伙计,你来了。”巴萨尼奥向犹太人伸出手,做出欢迎的姿势,“朗斯洛特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在等您赏光呢。”“是啊,我在等您赏我一记耳光呢。这个朗斯洛特,自从您交了好运后,就一直往这跑。我家里容得他狼吞虎咽,别人家里可不容得他这样放肆。我家里还让他睡觉打鼾,把衣服胡乱撕破…现在呢,倒好,小伙子认了个新主,不识得旧主人了。”犹太人说着坐在椅子上,压了压帽子,掩住面孔。“那你们好好谈吧,就算谈到明天早晨也没什么关系,今天的一场盛会,就怪不得我会在黑曜日流起鼻血来。”葛莱西安诺边讲边往门边走,“可是,我今天还有事,这么多美酒佳肴我看了就可惜。好朋友,再会吧。”他挥了挥手,从大门走了出去。
      “你的朋友倒像一个个过街球,转一圈又回去了。昨天晚上我做梦梦到自己的袋,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犹太人说着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可是我来干嘛?人家又不是真心邀请我。可是我倒想来一趟,受用受用这个浪子基督徒的酒食。”他自言自语地说。
      “您尽着放下心来。享用这里的酒食就是。”巴萨尼奥安抚似向他颔首点头。“各位先生,你们有舞伴了吗?今晚这里要举行一场假面舞会。”坐在首席的男人举起酒杯说。“吓,还有一场假面舞会。”夏洛克语带轻蔑地说。“是啊,您找个舞伴吧。我要到那边跟朋友聊聊。”“去吧,祝您好运,您现在是大爷啦——这个基督徒。”他边唾边走下去。“安东尼奥…”男人走到一个比他年长的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年长的男子抬起那双略带忧郁的棕色眼睛望了望眼前的男人,用简略的口吻说,“九点就快到了…”“那…你不送送我吗?我的安东尼奥。”男人用带笑的口吻问,站在他旁边的人颤抖了一下,“当然,我们永远是最要好的朋友。”他看着那个男人漫不经心的眼神。那个眼神是美丽的褐色,模糊令人看不清,就是因为漫不经心才如此迷人,就是因为模糊得令人看不清,才像早春的玫瑰,永远等待人追求却又不回馈留意他的人。告诉我爱情生长在何方?它的摇篮就是它的坟场…
      “各位,先告辞了,今晚的假面舞会取消了。”巴萨尼奥举起了手。傍晚的大海黑漆漆一片,在岸边停着一艘船,人群举着火把在水城旁。“你尽着放下心,我的货物很快就会运到。在那边,只消想着博取美人欢心就好。”走向船的年轻男子回身望了望仍站在岸上的男人,做出一个飞吻的手势。年长的男人合拢了双手,把手抵在唇边。灯火通明船上坐着三个戴着假面具的男人,和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其中一个男人把女人抱在怀里,说:“杰西卡…”女人睁开乌黑的眼睛望着彼岸,别了,威尼斯。
      那天晚上,整条大街上都听得见那个犹太人嘶哑的声音,仿佛一只鸟儿被撕裂了翅膀,“噢,我的女儿……我的银子……我的女儿……”
      “交易所里有什么消息?”“他们都说安东尼奥有一艘满载着货物的船在海峡里倾覆了;那地方的名字好像是古德温,是一处很危险的海滩。”两个男人在悄声谈论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犹太人走上前来。“啊,夏洛克!”其中一个男人喊出声。“嗨,夏洛克,你听没听说那个安东尼奥在海上遭到了损失…”“说起他,又是我的一桩倒霉事。这个破落户,他不敢在交易所里露脸;他平常到市场穿得多么光鲜,现在可好,成了一个叫化子。让他留心他的借约吧;他是本着基督徒——的精神,放债从不取利息的,让他留心他的借约吧。”“热那亚有什么消息?你有没有找到我女儿?”犹太人问其中一个男人。“我所到的地方总听到别人说起她,但总也找不到她。”“我希望我女儿死在我脚下,那些珠宝都挂在她身上。我为了找寻她,不知花了多少钱——你这你这——损失上再加损失!贼子偷了这么多逃了,还要花这么多去寻访贼子…出不得这口怨气,只有我一个人倒霉…”“倒霉的不单是你一个人…”男人凑上前说,“我在热那亚听人说,安东尼奥——”“什么,什么?他也倒了霉吗?”犹太人挑起眉毛。“有一艘从特里坡利斯来的大船,在途中触礁。”“感谢上帝,在什么地方?热内亚吗?”“听说你的女儿在热内亚一个晚上花去80块钱…”犹太人的指关节咯咯作响,“80块钱!”“有几个安东尼奥的债主跟我同路到威尼斯来,他们肯定地说他这次一定要破产。”男人悄声说。“我很高兴,我要摆布摆布他,我要让他知道些厉害,谢谢你,好朋友。去,现在离借约满期还有半个月,你先给我到衙门里走动走动,花费几个钱。要是他衍了约,哼!只要威尼斯没有他,生意买卖全凭我一句话了。去吧,我们会堂见。”犹太人摆了摆手,离开了街道。
      男人在几个士兵的陪伴下走过回廊,“但愿在行刑前我还能看到巴萨尼奥。”他低声说,手指划了划回廊中的铁栏。“公爵说要您暂时住在这里。”一个士兵对他说。铁栏吱呀一声关上了。男人闭上了眼睛,猛然一道光线射入了房中,门口站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形——那个犹太人。安东尼奥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你来干嘛?”他生硬地问。“你说我来干嘛,我的好先生。”牢门嘣的一声关上了。“哼,我怎么知道,夏洛克。”“你的肉——拿来钓鱼也好。”犹太人一步步逼近他,“即使你的肉不中吃,至少也能出我这口气。你记得吗?好先生。你曾经羞辱我,夺去我几十万块钱的生意。讥笑我的亏蚀,挖苦我的盈余,侮蔑我的民族,破坏我的买卖,离间我的朋友,煽动我的仇敌;您的理由是什么?只因为我是一个犹太人。难道犹太人没有眼睛吗?难道犹太人没有五官四肢,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血气吗?他不是吃着同样的食物,同样的武器可以伤害他,同样的医药可以治疗他,冬天同样会冷,夏天同样会热,就像一个基督徒一样吗?你们要是用刀刺我们,我们不是也会出血吗?你们要是搔我们的痒,我们不是也会笑起来吗?你们要是用毒药谋害我们,我们不是也会死吗?那么要是你们欺辱了我们,我们难道不会复仇吗?要是一个犹太人欺辱了一个基督徒,那基督徒怎样表示他的谦逊?复仇。要是一个基督徒欺辱了一个犹太人,那么照着基督徒的榜样,犹太人应该怎样表现他的宽容?复仇。”他凑近安东尼奥,冷笑起来,“我要挖出你的心来,好先生。”
      一个冰冷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嘴唇,男人刚想分辨那是什么,就被人用力推倒在地。那人临走前,按住他的胸膛说,“我要挖出你的心。”一个男人正陷入绝望,他展开纸,开始写一封信,然而在另一处岛屿,另一个男人正在迎接幸福的曙光。巴萨尼奥打开铅匣,取出女人的肖像,“美丽的鲍西娅的副本。”他展开钳在肖像上的一卷手纸,男人柔声读出上面的内容,“这结果尚使你满意,就请接受你的幸运,赶快回转你的身体,给你的爱深深一吻。”他向鲍西娅弯下腰,轻轻托起她的下鄂,“美人,请恕我大胆。”两片唇贴到了一起。“巴萨尼奥公子,你瞧我站在这里,不过是这样一个人。可是为了您的缘故,我希望我能够60倍胜于我本身,我但愿我有无与伦比的贤德,美貌,财富和亲友,好让我在您的心目中占据一个很高的地位。可是我这一身却一无所有;幸亏她年纪还不大,还来得及发愤学习;她的天资也不是挺笨,可以加以教导;尤其是,她有一颗柔顺的心,愿意把它奉献给您,听从您的指导,把您当作她的主人,她的统治者和她的君王。我自己以及我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变成您的所有了。我的夫君…”鲍西娅从手指上取下一个蓝色的指环,“凭着这个指环,我把一切完全呈现给您;要是您让这指环离开您身边,或者把它丢了,或者把它送给别人,那就预示着您爱情的毁灭,我是可以因此责怪您的。” “要是这指环有一天离开我的手指,那么我的生命也一定已经终结,到时候您可以说,巴萨尼奥已经死了。”男人坚定而温柔地说。
      “巴萨尼奥大爷,还有我温柔的夫人,愿你们享受一切快乐!但我敢说,你们享尽一切快乐,也剥夺不了我的快乐。我有一个请求,我也想跟你们一起结婚。”“很好,我的葛莱西安诺,只要你能够找到一个妻子。”“谢谢大爷,您已经替我找到一个了。不瞒您说,我这一双眼睛瞧起人来,并不比您慢;您瞧见了小姐,我也看中了使女。因为我在这儿千求万告才得到她一句回音,答应我要是您能得到她的小姐,我也可以得到她的爱情。”“这是真的吗?尼莉莎。”女人站起来问。“是真的,小姐,要是您不反对的话。”“您好,巴萨尼奥先生。安东尼奥先生叫我替他向您致意。”一个男人出现在大厅中央,他递给巴萨尼奥一封信。接信的男人神色凝重起来,“在我拆开信以前,请你告诉我我的好朋友近来好吗?”“他没有病,除非有点心病;也并不轻松,除非打开了心结。”“那信里一定有什么坏消息,巴萨尼奥的脸都白了。”鲍西娅悄声说。“那信纸就像我朋友的身体,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处血淋淋的创伤。”男人打开信,自言自语地说。“遭到危难的人,是不是您的好朋友?我的夫君。”鲍西娅问。“我的…最亲密的朋友。”“他遭遇什么啦?”“他为了我的缘故,欠了他仇家的钱,他的船…一艘也没有逃过劫难。那个犹太人…他一口咬定,要按照约文的规定,取下安东尼奥身上的一磅肉…”男人捂住了脸。“别担心,今天就是你结婚的日子。”女人扶住了男人的肩膀,“让我先听听您朋友的信吧。” 信是这样写的,“巴萨尼奥,我亲爱的朋友:我的全部船只都遭遇了海难,一只也没有留下,可以说,我已经破产了。和犹太人的约定,也已经衍期。您前面欠我的债务,一切勾销,我只希望,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你能来这里看看我。但是,你还是新婚吧,我也不想强迫你,你就把这封信当作一个玩笑吧。”“你明天就启程吧,好巴萨尼奥。”鲍西娅说。她回身对使女说,“我有话对你说,尼莉莎。”“什么事?小姐。”“我们也到威尼斯去,可是我们要打扮得让他们认不出我们。”“什么?还要打扮得让他们认不出我们?”“他们将会看见我们。我可以拿无论什么东西跟你打赌,要是我们都扮成了少年男子,我一定比你漂亮点儿,拿起刀也比你神气点儿,我会沙着喉咙讲话,就像一个正在发育的男孩一样。我会学着那些爱吹牛的哥儿们的样子,谈论一些击剑比武的玩意儿,再随口编造些巧妙的谎言。那些爱吹牛的娃娃们的鬼花样我有一千种在脑袋里,而且都可以搬出来运用。”
      威尼斯大街仍旧是一片喧嚣。“狱官,走吧。求上帝,让巴萨尼奥亲眼看见我替他还债,我就死而无怨了。”被押在前面的男人低声说。“狱官,留心看住他,这就是那个放债不取利息的傻瓜,留心看住他。”犹太人恶狠狠地说。 “你是来跟一个心如铁石的对手当庭质对,安东尼奥。”公爵站在庭上说。“听说殿下曾经用尽力量劝他不要过为已甚,可是他一味坚执,不肯略作让步。既然没有合法的手段可以使我脱离他的怨毒的掌握,我只有用默忍迎受他的愤怒,安心等待着他的残暴的处置。”“犹太人,我们都在等候你一句温和的回答。”公爵看着夏洛克说。
      “我的意思已经向殿下告禀过了;我也已经指着我们的圣安息日起誓,一定要照约执行处罚;要是殿下不准许我的请求,那就是蔑视宪章,我要到京城里去上告,要求撤销贵邦的特权。您要是问我为什么不愿接受三千块钱,宁愿拿一块腐烂的臭肉,那我可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回答您,我只能说我欢喜这样,这是不是一个回答?要是我的屋子里有了耗子,我高兴出一万块钱叫人把它们赶掉,谁管得了我?这不是回答了您吗?有的人不爱看张开嘴的猪,有的人瞧见一头猫就要发脾气,还有人听见人家吹风笛的声音,就忍不住要小便;因为一个人的感情完全受着喜恶的支配,谁也做不了自己的主。现在我就这样回答您:为什么有人受不住一头张开嘴的猪,有人受不住一头有益无害的猫,还有人受不住咿咿唔唔的风笛的声音,这些都是毫无充分的理由的,只是因为天生的癖性,使他们一受到刺激,就会情不自禁地现出丑相来;所以我不能举什么理由,也不愿举什么理由,除了因为我对于安东尼奥抱着久积的仇恨和深刻的反感,所以才会向他进行这一场对于我自己并没有好处的诉讼。现在您不是已经得到我的回答了吗?”人群里冲出了一个男人,“这样的回答可不能作为你的残忍的辩解,夏洛克。”“哦,原来是巴萨尼奥大爷啊,好先生。”犹太人挑起眉毛,讽刺地说,“我的回答本来不是为了讨你的欢喜。”“难道人们对于他们所不喜欢的东西,都一定要置之死地吗?”“哪一个人会恨他所不愿意杀死的东西?”“初次的冒犯,不应该就引为仇恨。”男人扶住安东尼奥,平静地说。“什么!你愿意给毒蛇咬两次吗?”“你这样一点没有慈悲之心,将来怎么能够希望人家对你慈悲呢?”公爵看着犹太人。“我又不干错事,怕什么刑罚?你们买了许多奴隶,把他们当作驴狗骡马一样看待,叫他们做种种卑贱的工作,因为他们是你们出钱买来的。我可不可以对你们说,让他们自由,叫他们跟你们的子女结婚?为什么他们要在重担之下流着血汗?让他们的床铺得跟你们的床同样柔软,让他们的舌头也尝尝你们所吃的东西吧,你们会回答说:‘这些奴隶是我们所有的。’所以我也可以回答你们:我向他要求的这一磅肉,是我出了很大的代价买来的;它是属于我的,我一定要把它拿到手里。您要是拒绝了我,那么你们的法律去见鬼吧!威尼斯城的法令等于一纸空文。我现在等候着判决,请快些回答我,我可不可以拿到这一磅肉?” “我已经差人去请培拉里奥,一位有学问的博士,来替我们审判这件案子;要是他今天不来,我可以有权宣布延期判决。”公爵说。“高兴起来吧,安东尼奥!喂,老兄,不要灰心!这犹太人可以把我的肉、我的血、我的骨头、我的一切都拿去,可是我决不让你为了我的缘故流一滴血。”“让我也就这样结束了我的一生吧。巴萨尼奥,我只要你活下去,将来替我写一篇墓志铭,那你就是做了再好不过的事。”他反握住衣着华丽的男人的一只手说。“万恶不赦的狗,看你死后不下地狱!让你这种东西活在世上,真是公道不生眼睛。你简直使我的信仰发生摇动。”人群里又钻出了一个男人。“葛莱西安诺,哦——是你。”犹太人慢腾腾地说,“除非你能够把我这一张契约上的印章骂掉,否则像你这样拉开了喉咙直嚷,不过白白伤了你的肺,何苦来呢?好兄弟,我劝你还是让你的脑子休息一下吧,免得它损坏了,将来无法收拾。我在这儿要求法律的裁判。”
      “培拉里奥在这封信上介绍一位年轻有学问的博士出席我们的法庭。他在什么地方?”公爵问。一位律师模样的人走上前来,“他就在这儿附近等着您的答复,不知道殿下准不准许他进来?”“非常欢迎。来,你们去三四个人,恭恭敬敬领他到这儿来。”一个年轻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把您的手给我。足下是从培拉里奥老前辈那儿来的吗?”“正是,殿下。”年轻人恭敬地说,他走下台,问,“他是不是无力偿还这笔借款?”“不,我愿意替他当庭还清;照原数加倍也可以;要是这样他还不满足,那么我愿意签署契约,还他十倍的数目,拿我的手、我的头、我的心做抵押。”“那可不行,在威尼斯谁也没有权力变更既成的法律;要是开了这一个恶例,以后谁都可以借口有例可援,什么坏事情都可以干了。这是不行的。”年轻人说,“请你让我瞧一瞧那借约。”“在这儿。”夏洛克拿出了借约。“夏洛克,他们愿意出三倍的钱还你呢。”“不行,不行,我已经对天发过誓啦,难道我可以让我的灵魂背上毁誓的罪名吗?不,把整个儿的威尼斯给我,我都不能答应。”犹太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好,那么就是这样:你必须准备让他的刀子刺进你的胸膛。因为这约上所订定的惩罚,对于法律条文的涵义并无抵触。所以你应该把你的胸膛袒露出来。称肉的天平有没有预备好?”“我已经预备好了。”犹太人说。“商人,你还有什么话说吗?”年轻人问。“我没有多少话要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把你的手给我,巴萨尼奥,再会吧!不要因为我为了你的缘故遭到这种结局而悲伤,因为命运对我已经特别照顾了:她往往让一个不幸的人在家产荡尽以后继续活下去,用他凹陷的眼睛和满是皱纹的额角去挨受贫困的暮年;这一种拖延时日的刑罚,她已经把我豁免了。替我向尊夫人致意,告诉她安东尼奥的结局;对她说我怎样爱你,又怎样从容就死;等到你把这一段故事讲完以后,再请她判断一句,巴萨尼奥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真心爱他的朋友。不要因为你将要失去一个朋友而懊恨,替你还债的人是死而无怨的;只要那犹太人的刀刺得深一点,我就可以在一刹那的时间把那笔债完全还清。”“安东尼奥,我爱我的妻子,就像我自己的生命一样;可是我的生命、我的妻子以及整个的世界,在我的眼中都不比你的生命更为贵重;我愿意丧失一切,把它们献给这恶魔做牺牲,来救出你的生命。”“尊夫人要是就在这儿听见您说这样话,恐怕不见得会感谢您吧。”年轻法官说。“我有一个妻子,我可以发誓我是爱她的;可是我希望她马上归天,好去求告上帝改变这恶狗一样的犹太人的心。”“幸亏尊驾在她的背后说这样的话,否则府上一定要吵得鸡犬不宁了。”律师说。 “那商人身上的一磅肉是你的;法庭判给你,法律许可你。你必须从他的胸前割下这磅肉来;法律许可你,法庭判给你。还有别的话哩。这约上并没有允许你取他的一滴血,只是写明着‘一磅肉’;所以你可以照约拿一磅肉去,可是在割肉的时候,要是流下一滴基督徒的血,你的土地财产,按照威尼斯的法律,就要全部充公。”年轻人说。“法律上是这样说吗?”“你自己可以去查查明白。既然你要求公道,我就给你公道,而且比你所要求的更地道。”“那么我愿意接受还款;照约上的数目三倍还我,放了那基督徒。”“别忙!这犹太人必须得到绝对的公道。别忙!他除了照约处罚以外,不能接受其他的赔偿。”法官说,“所以你准备着动手割肉吧。不准流一滴血,也不准割得超过或是不足一磅的重量;要是你割下来的肉,比一磅略微轻一点或是重一点,即使相差只有一丝一毫,或者仅仅一根汗毛之微,就要把你抵命,你的财产全部充公。”“现在你可掉在我的手里了,你这异教徒!”葛莱西安诺说。“把我的本钱还我,放我去吧。”“他已经当庭拒绝过了;我们现在只能给他公道,让他履行原约。”法官把手按在桌子上。“难道我单单拿回我的本钱都不成吗?”“犹太人,除了冒着你自己生命的危险割下那一磅肉以外,你不能拿一个钱。”“那么魔鬼保佑他去享用吧!我不打这场官司了。”“等一等,犹太人,法律上还有一点牵涉你。威尼斯的法律规定:凡是一个异邦人企图用直接或间接手段,谋害任何公民,查明确有实据者,他的财产的半数应当归受害的一方所有,其余的半数没入公库,犯罪者的生命悉听公爵处置,他人不得过问。” “求公爵开恩,让你自己去寻死吧;可是你的财产现在充了公,一根绳子也买不起啦,所以还是要让公家破费把你吊死。”葛莱西安诺皱了皱眉头。“你的财产一半划归安东尼奥,还有一半没入公库。”公爵说。“不,把我的生命连着财产一起拿了去吧,我不要你们的宽恕。你们拿掉了支撑房子的柱子,就是拆了我的房子;你们夺去了我的养家活命的根本,就是活活要了我的命。”“安东尼奥,你能不能够给他一点慈悲?”“白送给他一根上吊的绳子吧;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给他别的东西!”葛莱西安诺说。“犹太人,你满意吗?你有什么话说?”“我满意。请你们允许我退庭,我身子不大舒服。文契写好了送到我家里,我在上面签名就是了。”犹太人嫌恶地说,他捂住了头。当一切结束后,那位年轻法官向巴萨尼奥要他手指上的那枚蓝戒指。“我的巴萨尼奥少爷,让他把那指环拿去吧;看在他的功劳和我的交情份上,违犯一次尊夫人的命令,想来不会有什么要紧。”巴萨尼奥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把戒指取了下来,递给了那位年轻法官。“来,我就陪着你到你府上;明天一早咱们两人就飞到贝尔蒙特去。来,安东尼奥。”
      “欢迎您回家来,夫君!”在另一处岛屿,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正在迎接一位年轻男子和他的朋友。“谢谢您,夫人。请您欢迎我这位朋友;这就是安东尼奥,我曾经受过他无穷的恩惠。”“他的确使您受惠无穷,因为我听说您曾经使他受累无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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