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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风夕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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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疾风骤雪,折竹断梅。清晨初晴,隐息园内外皆覆了层绵柔的白色,为檐角枝梢意外地添了份圆软。
风之远着了件半新的玄色棉袍子静立于扶摇阁廊下,透过未散的薄雾看着园内梅花上的残雪若有所思。
室内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发现后皱了皱眉,故意加重脚步走近,为他披了件白色的狐裘,再无声地退居他身后。
“左护法,今日可是腊月十二?”风之远依然望着梅树,似乎是随口问起。
“是。”左护法罗麹尘声音清冷,一个多余的字都未讲。
“备马……不,备车吧,我们悄悄下山。”
“教主,辰时二刻会在议事厅继续昨天的旬会。”罗麹尘平平的语调完全没有变化。
“有些事放手交给年轻人去做就好了……”这话竟然说得老气横秋,罗麹尘心知这不过是逃过无聊例会的借口,皱着眉听了下去。风之远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眉头不由得好笑:“……事必躬亲只会让他们做事缩手缩脚,古之明君都是垂拱而治嘛。”
微笑看着无奈的罗麹尘转身出去吩咐备车,风之远裹了裹狐裘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之前的威仪一扫而空。
仅一车宽的盘山路弯弯转转却意外的平坦,只是明明雪上不易行走,那辆样式精巧的马车却疾驰而下,看得人心惊胆颤。赶车人一身黑衣,连斗篷也是黑的,头上罩着风帽,在雪地里异常醒目。
将将行至山脚,马车前方的车帘被车内一只素手拨开,人尚未现身,先是一只藕色的衣袖探出,那只衣袖上用银线绣着细小又简单的花纹,袖口镶着白色的风毛。赶车人习惯地皱了皱眉方道:“外面冷,教主请回车内。”
“说过很多次了,叫我芷芫。”车内少女声音听起来微有不悦,只是真的缩回了车内。
“……小姐要去哪里?”赶车人嚅嗫了一下,终于妥协,换了一个称呼。
“芷芫。”车内名为风芷芫的少女意外的固执。
“芷芫。”赶车人似乎无声地笑了,只是车帘遮挡得很严实,路上又无行人,并没有人看到。
“醉风涯五松亭。麹尘,我们去看雪上夕照。”话语中似乎能听得到风芷芫的笑意。
马车转头,疾向与天落山隔了一个小镇的醉风涯驰去。
这醉风涯位于人迹罕至的玄幽岭上,因着百年前一位名士余先生踏访后作醉风赋而成名,多有文人骚客慕名而来。而醉风涯也不负所望,怪石劲松,云海清风,清奇脱俗,这一来二去就成为了一处胜景。醉风镇位于天落山与醉风涯之间的缓坡上,原本只是一个小村落,随着游客越来越多,这村子也越来越大。黑教自中兴于天落山以来,逐渐控制了整个玄幽岭,这醉风镇也在黑教暗中推动下兴盛了起来,与天落山左的天落城并称玄幽岭上的两粒明珠。而这醉风镇最出名的特产就是与镇子同名的醉风酿,游客多携醉风酿登涯,一醉于东风里。
百年老店醉风酿门前挤满了等着沽酒御寒的人,门前稍远处停着一辆样式精巧的马车,车上遮着厚厚的棉布帘子,车帘拨开一线,车内似是有人畏寒却耐不住好奇向外偷看。
与醉风酿隔着街道对门的也是一家老店,卖得却是各种能下酒的点心吃食,最有名的便是用酒腌制的醉豆,故名醉香居。只是这醉香居门前却比醉风酿还要热闹。一贯作恶的刘乡佐正揪住掌柜的衣领满脸阴险地敲诈,周围隔着些距离,远远地围着不少借口沽酒实是看热闹的路人。那掌柜怕得要命,作揖打拱地塞了一个五两的小锞子给他,又包了一包醉豆奉上,那刘乡佐才打着酒嗝满意而去,周围人见没闹出什么故事来,便也悻悻然散去。
这时,先前那俩马车上跳下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一路呵着双手向醉香居小跑而去。那少女穿着镶着白色风毛的藕色衣裙,头上银闪闪的钗子上缀着剔透的紫色晶石,装束虽简练却颇为精致。
少女与刘乡佐擦身而过,在醉香居点了一包醉豆,又随意指了几样点心让伙计包好,付账的时候却从袖中摸出一个油乎乎沉甸甸的钱袋。少女看到掌柜对着钱袋略带诧异的眼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哗啦一声把袋里的碎银子全倒在柜台上,脆生生的道:“不用找啦,多的打赏。你只给我准备干净的食盒与酒盏便好。”掌柜的粗略一看,那碎银子怕有七八两,便是买二十斤点心也富富有余,忙殷勤的唤伙计提食盒来,连杯盘碗筷竟也一并备好了。
少女笑了笑,提起食盒就走,那食盒却撞在刚踹了一个算命瞎子的刘乡佐臂上。那算命的本是装瞎的,眯眼觑到刘乡佐横眉怒目的要去对付撞了他的人,便头也不回的遁了。
刘乡佐一回头,一句娘还没骂完就对着少女的打扮怔住了。少女见他犹疑,怒道:“你这脏话有胆子便说与我爹爹听去,我们赵家可不是好欺负的。”刘乡佐这才恍然大悟,这定是县里赵推官的女儿了,赵推官家的衙内最是爱游山玩水,听闻最近便要携妹子同游醉风涯。刘乡佐慌忙赔礼作低,那少女才愤愤而去。
少女绕到另一条街,找到趁人不备换了地方的马车,递了食盒进去,又拉住车厢内伸出的一只着黑色衣袖的手臂,灵巧的登了车。
车内正是罗麹尘。
“巴豆?”
“嗯,巴豆粉。……放心啦,这包醉豆里是没有的。”
“钱袋呢?”
“还了。还装了封落款是一支荷花的信回去。啊,这个给你,酒钱。”风芷芫掷了个小银锞子过去。
罗麹尘接住银锞子皱了皱眉,没再理会风芷芫,转而在两坛酒之间隔了条被单,出了车厢。风芷芫咯儿咯儿的笑了几声,突然道:“麹尘,你不用想着去报复他,巴豆应该够他享受了。”
马车带着隐隐的笑声一路驶去。
醉风涯顶被夕阳映得一片彤明,反照在积雪上格外地耀眼,石、松、亭都被镀上了金边。罗风二人在五松亭内席地而坐,面前摊着酒坛与各色杯盘碗盏。两人本已微醺,映着夕阳更是显得双颊通红。罗麹尘端着酒盏面向夕阳微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风芷芫小小地抿了口酒,突然轻声唤道:“阿尘。”罗麹尘转过头来,却依然皱着眉。风芷芫放了酒杯,对着罗麹尘的额头伸了手过去,一直抚上了眉头。罗麹尘低下头去,却看到风芷芫跪坐了起来,膝盖离自己越来越近,终于,濡湿的唇贴上了自己的额头。
“生辰快乐。”
“嗯。”罗麹尘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映着夕阳,格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