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为山九仞》戒樱

2、02

　　解玖在门廊间摸索，为向右还是向左而犹豫不定。

　　他恨“东去阁”，虽然那里有天下人羡慕不已的生活条件，但是却没有自由。自由，那是无法拥有一切的人才拥有的东西，也是拥有一切的人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所以从上个月出逃成功开始，他便频频溜出来，玩转于各小院长廊，天黑方归。

　　适才追逐一只麻雀过久，终在一间小院迷了路。

　　一间别致的小院，不同于他去过的任何地方。

　　桃花树在春风下轻轻摇曳，落一地的花瓣。屋檐倒角，粉饰一新阳光下有琉璃色的光彩。也许是宿命的相逢，门庭下的一张藤椅上，一个打扮华丽的三四岁的小孩蓦然回首，竟不怕生，对着他傻傻地笑。肥嘟嘟的小脸蛋随着笑容而微微颤动，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于是，某年某月某日某院，桃花树下，七岁的解玖忍不住捏了一下那小男孩的脸。

　　下一秒，小孩放声大哭。

　　解玖惊慌失措。

　　“谁？”毫不客气的声音从正厅传来，随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的衣着仿佛天上的仙女，长长的棕发打着微小的波浪，直垂到腰际。可爱，除了可爱，当时解玖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她。

　　“你是谁？”女孩走过来瞪着他，生气地撅着小嘴，显然是对来着有着极大的敌意，“新来的仆人吗？这么不懂规矩！你可知道这孩子是谁？”

　　“一个小孩。”解玖感兴趣地打量女孩生气的可爱模样，并未太在意仍在哭泣不止的稚儿。

　　“小孩？”女孩的嘴上几乎可以挂一个油瓶了。她的眉心早已拧成了一朵花，单手叉腰，俨然一副小主妇的样子。她对于这个陌生男孩的闯入十分不满，虽然发自内心的承认，他是她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孩。白皙的皮肤，黑得纯粹的长发，眉宇间说不出的王者气概。不管他是谁，只要这样看上一眼，都无法忘却吧。

　　“你不知道？阿璃他可是帮主正室唯一的儿子！”女孩瞪了面前似笑非笑的人一眼，用力地推了他几下，“知道就快走开！”

　　“帮主正室唯一的儿子？”解玖并不在意自己在趔趄中退了几步。他在意的，完全是“正室”二字。谁都知道，自己虽贵为长子，却不过是侧室所出，想要名正言顺地接任九仞帮，还是无法避免所谓的“血统不纯正”之说。人心是很容易动摇的，也许处于对自己受父亲器重的嫉妒，刚懂事的时候，流言就如雪花般纷飞在九仞帮各个角落。侧室的儿子不可以继任帮主的位子，大家都这样认为，甚至觉得那华美的“东去阁”，都是不必要存在的东西。正室……为什么不是正室的儿子……解玖明白母亲柳飘莹对父亲的爱，那种爱让她几乎疯狂，使她把解玖当作抓住解应宗之心的一枚棋子一般，紧紧地抓着，那么抓着，歇斯底里。

　　好想……知道母爱的感觉。七岁的解玖不止一次地这么渴望——甚至梦里，他还看到母亲伸出了双臂拥抱他，微笑着呼唤“小玖”，一遍又一遍……然后在梦醒的时候，面对床前的空气，静寂冰冷的空气，发呆。

　　如果自己不是侧室所出，如果母亲本身就是正室。是不是一切就会好起来？是不是她就可以抱抱自己了呢？是不是……

　　正室！为什么不是正室！

　　“你说他是正室之子？”解玖突然目露凶光，语气生硬。

　　“对！”女孩依旧噘着嘴，得意又骄傲地望着他，“明白了就快走开！如果你下跪，我也可以原谅你今天的失礼！”

　　“正室……”如果正室没有儿子，那么母亲是不是就可以做上正室了，那她是不是就可以爱自己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解玖的脑海中聚集，宛如聚了一整片天空的阴霾，一旦形成就再也散不开。

　　“你干什么！”女孩尖叫起来，冲上前推开恍然的解玖，一甩手就是一个耳光！解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掐上了稚儿的脖子，小孩早已吓得面色发紫，哭不出声。他的脖子上，两个明显的红印，那么刺眼。就像他明白，自己脸颊的五个指印，也是这般刺眼。

　　“滚！”女孩狠狠地推开他，“离开阿璃！快滚！”

　　“我……”解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一脸的茫然与悔恨。然而他没有多说什么，养尊处优的他，从来不懂得要道歉。他只是觉得羞愧，只是不满于自己的行为，只是那么地，从来没有那么地，觉得难受。他转过身，踩碎一地的花瓣，静静离开。

　　女孩看着男孩离开，右手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她的棕发被风拂过，轻轻将沙尘拭去。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男孩落寞的背影，她突然有一种很想哭的冲动。

　　×××××××××××××××××××××××××××××××××××

　　“玖儿！”柳飘莹瘦弱的身躯在“东去阁”门口微微颤抖。解玖知道，等待自己的始终是这个冰冷的怀抱，没有一丝温度。“为什么……为什么你又一次离我而去！”柳飘莹的目光带着沉重的怨恨，她透过解玖的瞳孔看到更远的地方，仿佛离去的，不是面前的孩子，而是另一个人一般。

　　“母亲……”解玖低下头去，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只有他知道，自己爱着红衣的理由，那是为了让母亲留下的伤口滴血的时候，不被人发觉。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怎么可以让人发现，自己白皙的皮肤上，已是斑斑伤痕。

　　“玖儿。”柳飘莹拉起他的手，向内室走去，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乖孩子，妈妈离不开你……乖孩子……”

　　解玖抿了抿嘴唇。如果这一身的伤可以让母亲好受一点，那么他可以忍受。他是那么善良的孩子，善良得不忍心打碎任何人的梦想。

　　解铮，那个第一次相见就打了他的妹妹；解璃，那个肥嘟嘟的可爱小孩，他的弟弟——解玖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们。那是他第一次遇到同辈的孩子，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么地吸引着他。

　　却是无缘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