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位》澜彬

1、楔子

　　夏天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袭击了昆明这座小城市。当三月的微风载着圆通山的樱花瓣片片飘落的时候，春天只剩了个尾巴。抬头望去，街边的行道树已经长得葱葱郁郁，从大洋彼岸迁移来过冬的海鸥也已经从这个城市湛蓝的天空中消失，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尹卓群坐在自家轿车的后座上，阳光毒辣地穿透车窗玻璃，烤在的她的脸上。
　　车开到十字路口时，正遇上绿灯转红灯。尹卓群从车窗看出去，几个刚放学的女学生咬着冰淇淋，嘻闹着横街跑过。
　　这一幕让尹卓群生出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当年她也曾这样没心没肺的和那个人追逐打闹着，跑过昆明的大街小巷，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坐在驾驶位的詹宇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盯望着车外学生发呆的尹卓群，轻轻叹了口气。
　　“卓群，小不点的学校就快到了，你这样子待会儿吓着小不点。”
　　尹卓群闻声，把目光从车窗玻璃外面收回来，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靠背上。
　　这时候绿灯亮了，詹宇踩着油门滑了出去，把刚才尹卓群盯着发呆的几个学生甩得老远。
　　詹宇又抬眼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尹卓群正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你还有小不点，别老拿着自己折磨。”
　　“大宇哥，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原谅不了自己。”
　　“原谅不了你自己的时候，你就想想小不点，她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你也只剩她一个。”詹宇有点气急。
　　“…我…”
　　“好了，不说了，小不点的学校到了。”詹宇寻着路边的停车位，打断了尹卓群还没说出口的话。

　　车还没停稳，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就跑到车门面前，隔着车门冲车里的两人摇手打招呼。
　　“群子妈妈！大宇叔叔！”
　　尹卓群打开车门走下车，从女孩手里接过书包放进车里，蹲下身看着小女孩，用手轻轻拢了拢女孩脑门两侧新长出来半长不短，又梳不起来的茸发。
　　“今天我们家小不点有没有认真画画呀？”詹宇从车里伸出头，对着小女孩嬉皮笑脸的问。
　　“大宇叔叔！我不小啦，你别总叫我小不点好不好？”女孩边说边往四周看看，“同学听见了我多没面子，我是有名字的好不好！”说着小嘴就嘟得老高。
　　“好好，那就叫你尹晓念小不点？”
　　“大宇叔叔！！！”尹晓念急了。
　　尹晓念气得小脸通红，嘴里一边抗议，一边举着小拳头往詹宇伸出车窗外的手臂上招呼。詹宇哎哟哎哟的瞎叫唤，装着很疼的样子跟尹晓念告饶。
　　尹卓群蹲在一旁看着隔着车门打闹在一起的一大一小，无奈的低头看看表，站起身拦住尹晓念正要拍下去的小拳头，轻轻牵在手里，把尹晓念往车里带。
　　“跟你大宇叔叔没大没小呢，赶快上车，路远还要赶时间呢。”
　　“嗯。”尹晓念撇撇嘴，乖乖爬进车后座，和君卓群挨着坐。

　　尹晓念每个周末都要上素描课，早上9点上课，11点下课。今天尹卓群是特意空了一整天的时间带着尹晓念去看那个人。做为尹卓群的私人司机，詹宇自然是老板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当然，他也很久没去看看那个人了。

　　驶过高海公路，再拐几条乡间老路，最终开进一座古典式的牌坊大门内。门上的牌匾用金漆写着几个繁体大字——金宝山艺术园林。
　　说是园林，其实是一座园林式的高级公墓。公墓依金宝山而建，面朝滇池，依山傍水，是极佳的风水。园内又有佛塔，定期还会请僧人来唱经颂佛，超度亡人。

　　从车上下来的两大一小，对这里并不陌生，每隔一段时间，尹卓群就要带着尹晓念来这里看看。那个联系着尹卓群和尹晓念的人长眠于此，而这里也是尹卓群寻求心理慰藉的地方，只有靠近长眠的那个人，尹卓群才觉得自己是尹卓群。

　　“妈妈，我和群子妈妈还有大宇叔叔来看你了。”
　　尹晓念蹲下身，伸出小手摸了摸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热的石碑。石碑下面长眠的是尹晓念的亲生母亲，这个世界上和她血缘最紧密的人。
　　“妈妈，我告诉你哦，我现在会画石膏像了哦，老师还表扬我画得比其他同学好。”说着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红本本，然后小心的打开，把红本本工整的摆在墓碑下面。“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上一次的素描比赛又拿到奖了，你开不开心？”

　　尹卓群走上前，俯身摸摸尹晓念的头，把一捧精心包扎的鲜花摆在墓碑前，压住奖状的一角。她便跪在墓前，用手细细抚摸着墓碑主人的名字，呢喃着说道“…晓念她呀…”
　　话刚到嘴边，停好车的詹宇也来到墓碑前，抢在尹卓群前面说。“晓念呀，她简直就是你的翻版。你看这是她第几个奖状了？她把你所有好的基因都遗传了。”一边说一边拍拍眼框泛红的尹卓群的肩。

　　而后，詹宇蹲到尹晓念的身边，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小不点，和妈妈讲完悄悄话就跟大宇叔去买炮仗。”这句是说给尹卓群听的。又凑到尹晓念的耳朵边，小声地说“然后大宇叔再带你买雪糕吃，咱悄悄的，不告诉群子妈妈，怎么样？”
　　尹晓念抵挡不了美味雪糕的诱惑，转过头对着詹宇挤挤眼睛，表示十分赞成。
　　詹宇牵着尹晓念朝公园内开设的超市走去。给跪在那里的尹卓群，以及地底下埋着的那个人留出属于她们俩的空间。
　　尹卓群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刻在石碑上的那两个字，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小池呀…我们晓念可争气了…为了每次都能带奖状来看你，她很用心的学着画画…她再过几天就十一岁了，现在的模样，和小时候的你长得真是一模一样…你是没看见，真的好像啊…..”
　　几滴泪滴落到摆在墓碑前的奖状上，打湿了内页，奖状上用毛笔工工整整写着的“尹晓念同学”的“尹”字也随之茵开。尹卓群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划过脸颊。
　　“…小池…小池…你原谅我...”

　　尹卓群跪着的这块四四方方的墓地之下，不仅仅只是埋葬着尹晓念的亲生母亲，这里，还埋藏了一个对尹卓群来说，似乎很长，却又很短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注：昆明的民俗，凡扫墓，一定要燃放炮仗，响头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