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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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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舰的午后,星球的夤夜。
Perseus β——被两颗密近恒星交互环绕的红色星球此刻笼罩在一片晦黯有如薄暮的光线下。
Uhura给出的坐标显示求援信号来自赤道附近的某处大裂隙,Kirk从Spock那儿得知:那是一个绵延五千千米以上、宽五千米、纵深六千千米的大峡谷。由于峡谷内气流纷乱,他们不得不放弃驾驶穿梭机直达的战略。
‘企业号’尽了最大努力确保搜救队在距离目标最近的一处荒漠着陆。事实上,Kirk极目远眺便可望见峡谷口的黑色巨岩仿若异教徒的高塔在地平线那一头巍然耸立。
特别搜救队由舵手Sulu、辅助医务官Fox和一名士兵组成。挤在狭小的太空穿梭机里的时候,Kirk就发现士兵不断转头盯住他看的面孔非常眼熟。
“长官,能够跟您一起执行任务是我的荣耀。” 对方脸庞正中的那颗青春痘提醒Kirk此人正是他的头号粉丝。新兵五官还没长开的脸上洋溢着过度的亢奋,兴致勃勃极不靠谱。Kirk猜想第一次看见‘企业号’时自己也是类似表情。
年轻的舰长有一点不安: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星球执行登陆任务。
舱门打开时,风发出女巫般的尖啸。
“这…简直太神奇了!”
庞然的灰色星体高悬头顶,距离之近仿佛即将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血色砂砾遍地,满目岑寂荒凉。外星地貌不是星舰学院的必修课程,是以当新兵张大嘴巴,发出少见多怪的惊叹时,Kirk也不以为奇。
大气中接近于地球的含氧量使得笨重的宇航服毫无用武之地,搜救队员们只佩带了一条反重力腰带用以抵抗五倍多的行星重力。三录仪显示无线电波就在前方五公里处。Kirk越接近目的地,就越觉得Spock的族人对这颗行星的判断是准确的。
矗立在起伏沙丘上的巨大岩石近看有着蜂巢般精密的结构,这显然出自人工而非天然。Kirk想,或许许多年之前,这些废墟曾是主宰这颗行星的智慧生命体的居处。
“嘿,长官!” Sulu的声音传来,就在前方的某块岩石后,“看看这个!”
岩石后是一片平缓的沙地,沙堆里露出一丛丛的枯枝。它们看起来就好像……Kirk眯起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地底下伸出的不是树枝,而是动物的爪子或…人的手指。
哦,天哪……
Kirk想要下令把它挖出来查看一下,可是新兵的脸色发白,像快要吐了。Kirk不得不让他退后,以免呕吐物砸到正蹲着进行检查的Fox的脑袋上。
辅助医务官Fox是一个有着神经质眼神和苍白皮肤的瘦高个,小心谨慎得就象一只太空鼹鼠。由于McCoy医生坚持搜救队里必须有熟练的医务人员而Kirk又拒绝其亲自陪同,所以Fox作为双方妥协的结果加入了搜救队。
Kirk不太喜欢Fox。
他怀疑McCoy出于报复故意安插了一个一板一眼又无趣的家伙在自己身边。想到这里,Kirk朝Sulu投以责怪的眼神,像在质问为什么自己的搜救队里会有一个小毛头和一个讨厌鬼。
“长官,就算把它弄出来也一样。这不是尸体。”Fox用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摩挲着‘树枝’风化干裂的表面,轻声细气地说,“要我说,这是石像。被沙埋了太久都快碎成片了。”仿佛为了应证他的预言,‘树枝’应声而裂,露出粗糙干涸的断面。
是岩石。
Kirk为自己的过度紧张而汗颜——这个地方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发现自己忍不住想念起Spock那张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扑克脸。
“Kirk呼叫‘企业号’,这里令人毛骨悚然。” Kirk试着将感受与瓦肯人分享。
“毛骨悚然?”通讯器里传来Spock困惑的声音,“什么叫‘毛骨悚然’?”
瓦肯人不能接受笼统的形容或隐晦的比喻,他们总要求更精准、更详细的描述。Kirk可不想让Spock知道自己被一堆石块吓了一跳——这未免太缺乏男子气概了。他急于转移话题:
“我想你的族人是正确的,Spock先生。”
“请具体说明。”
“我们发现了许多雕像。”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Kirk几乎能够想象出Spock伫立在控制台前凝神思考的专著表情,瓦肯人的声音听起来并没因为‘判断正确’这一胜利而觉得高兴。
“艺术品是高度智慧生命体存在的明证之一。你能用三录仪上传它们的外形吗?这将帮助我们了解呼叫救援的生命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
‘艺术品’?
Kirk不想让自家大副失望,但是脚底下沉重厚实的砂砾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除非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和人力,否则休想把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艺术品’从埋葬它们的沙堆里清出来。
时间是奢侈品——尤其是当你只剩八个半小时在方圆十公里的广大范围内去搜寻幸存者,并且还对其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幸好瓦肯人总能做出符合逻辑的决定。
看见Sulu传回的现场图象,Spock也赞同‘把它们挖出来’并非最优之选。不过,他还是命令Sulu把石像暴露在地表部分的数据传送回‘企业号’,以便Chekov能够利用战术扫描仪对其作进一步的分析。
令人不适的气候帮了Kirk他们大忙。
从大裂隙方向涌来的热风掀起大片尘雾。砂砾褪去之后,浮出更多赤露的筋骨——半截手臂从地底下探出来,手指扭曲着伸向天空。
‘一、二、三、四、五,五根手指。’Kirk啐掉沾在唇齿上的沙粒,暗暗数道。
“这鬼地方让我浑身不自在。”Sulu一边扫描一边抱怨,所言正合Kirk心中所想。
如果来让Kirk记录,他会在历经数任、内容严肃而缺乏趣味的舰长日志中录入如下一笔:收到不明求救信号的探险队在Medusa星球上发现无数活似尸体的石像——好吧,他承认,这个加油添醋的开头听起来就像是一出三流恐怖片的序幕,而在这类脚本里,通常最先挂掉的必定是太过谨慎或冒失的家伙。
Kirk将目光转向足以注释‘谨慎’与‘冒失’这对词组的活体标本——辅助医务官与新兵。终于吐了个干净的新兵看起来脸色发绿、状态不佳,Fox正试着给他几颗药丸好让他好受些。Kirk注意到:新兵连紧急携行背囊也甩到了沙地上,一见Kirk看他,又惊慌失措地一把抓起来。
背囊里鼓鼓囊囊的,不晓得塞了些什么。
Kirk希望他不是把拿来消遣的花花公子杂志也带了下来,同时努力回想自己在菜鸟时期是不是也一样的笨手笨脚。结论是在星舰学院的三年中,如果撇开他酗酒打架争风吃醋的破事儿不谈,James T Kirk还真是一个表现优异的好学员。
Uhura中尉的完美女中音打断了他的回忆:“长官,对方增加了发放无线电波的频次。”
Kirk听见通讯器里传来快速敲打键盘的‘噼啪’声,紧接着Uhura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把修正后的新坐标传给你。”
Kirk瞟了一眼三录仪,电子屏幕上闪烁着一个细小的红点,宣告Nyota Uhura中尉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Nyota,我真是爱死你了。”
过分亲昵的赞美从旁听者角度诠释更像是公然调情,或故意挑衅,亦或两者皆是。鉴于‘企业号’的舰桥成员们对舰长、大副还有通讯官间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略有所知,所以这一回Kirk舰长的甜言蜜语不啻于投下一枚小型手雷。
Chekov偷偷抬眼朝大副望去。
对于Kirk舰长的逾距言辞,瓦肯人冷静得根本就不像一个情人——至少Chekov难以从那张白皙冷硬得如同大理石像的瓦肯脸庞上找出任何代表愤怒或嫉妒的情绪波动;他又将目光转向这一场争夺战的中心人物——Uhura,后者似乎已经对Krik的自说自话或自家男友的表现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正不满地将通讯器从她那小巧漂亮的脑袋上一把扯下来。
耳机撞击台面的冲击力在舰桥成员的耳麦里齐齐发出一声尖锐啸叫。在Spock来得及阻止之前,闭合的钛合金门便吞噬了Uhura的背影。
哇噢,一个火辣辣的人类女友,和一个喜爱煽风点火的舰长男友,真刺激。
Chekov不由得对瓦肯大副的人生前景深表同情。如果有时间也许该告诉Spock,依照人类的逻辑,其实他——Spock才是Uhura如此生气的主要原因。可是现在没时间八卦,Sulu传来的数据正在战术扫描仪里等待处理。Chekov专心地低下头,不一会儿,在电脑屏幕上显现的东西令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碳基——石像的分子结构。
隐藏在这一事实背后的险恶含意让同属碳基生命体的俄罗斯少年瞬间屏住了呼吸。
之前Spock与Kirk舰长就‘恶魔之星’上是否存在生命进行争论时,Chekov便听过有关失踪的瓦肯飞船的事。此刻,对未知的恐惧裹挟着无穷的想象催生出接二连三的问题,击中了陷入焦虑状态的Chekov:
——这些石像是不是活的?
——是它们发出求救信号吗?
——失踪事件是否与之有关?
老实说,光是想象着Sulu一无所知地在成群的外星生命体间穿行就足以让Chekov浑身发冷,双唇颤抖了。他的生理反应是如此强烈,以至于Spock立刻发现了异常。
瓦肯人默默走上前来,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浏览了一遍数据,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与Chekov相比,Spock表现得镇定如常,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内心也同样平静。
“紧急联络搜救队,告诫他们保持警戒,石像可能就是这个星球的生命体。”
接替Uhura的通讯兵应和着,然则没过几秒便不安地抬起头来:“出现强大的干扰电波,与搜救队的联络中断了。”
“继续联络。”
“是的,长官。”
自从坐上座位便不断用好奇眼神偷瞄瓦肯人的通讯兵以其实际行动表明她非常乐意为俊伟的异星大副效力,但是事与愿违,不管她如何努力,通讯器里仍只传来嘶嘶的电流杂音。不知从何而来的干扰电波侵蚀着‘企业号’的回路,使得通讯兵的动作和表情里充满了绝望。
“坏消息。我们跟‘企业号’失去联络了。”
红色星球上,Sulu给舰长带来噩耗。
“啊哈,还有更糟的吗?”
“一个好消息。”
“是什么?”
“我们找到它了。”Sulu递给Kirk一副军用望远镜。双筒望远镜的聚焦晶体以程序化的扇形模式扫过荒野、穿过沙尘、越过黑暗,一阵咯咯作响之后,图像突然凝固、放大、定格。当占据了大半个峡谷的银灰色半球型外星遗迹整个填满视野时,Kirk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它是如此巨大、封闭、坚固,仿佛专门造来隔离什么似的。
Kirk在火星基地上见过类似的玩意儿——人类靠着隔离罩远离致命的宇宙射线与尘雾繁衍生息,而那些隔离罩没一个能与此刻耸立在他瞳孔中的媲美。它那披着金属荆刺的雪亮穹顶过于耀眼、镶嵌其上的血红天窗亦过于明亮。
耀眼明亮中隐隐匿藏着来路不明的阴郁。
通往遗迹的道路两侧石像渐次增多,不少只被沙砾埋到半身,或站立、或伏卧的躯体上有着人类的面孔以及不甚和善的狰狞表情。
“这儿就像个恐怖蜡像馆。”新兵把相位枪举得高高的,瞪大眼睛发表了一句点评。
“这个星球的人品位真糟糕。”Fox低声嘀咕。
Kirk深有同感。他注视着石像扭曲的脸部线条,突然很想知道如果Spock看见Perseus β上的‘艺术品’是这等模样将会作何感想。
“Sulu,记录图象,等通讯恢复后传送给‘企业号’。”
信号依然不好,通讯器里传来响尾蛇般的嘶嘶声。Kirk低头避开一条横在脸前的手臂,忽然停住脚步。
“嘿,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
“哪个部分?”Sulu问。
“这些雕像…它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Kirk说。
无数石像竭力朝前伸展的手指仿佛众多急欲渡过冥河的亡魂,指尖的终点正是遗迹。
遗迹门户紧闭。
“长官,你真的相信这里头有幸存者?”无数细密的汗珠从新兵的脑门上冒出来,顺着颧骨一路淌落。新兵不停地眨着眼睛。
Kirk扬起一侧嘴角,灰蓝眼眸弯成细线,愉悦好奇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就象一个调皮捣蛋的七年级男生——兴致高昂而又草率卤莽。“探险就象打开礼物盒,乐趣在于你永远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不过要是你手脚够麻利,倒可以快些知道答案。”
“来自敌人的礼物盒?”
Sulu对舰长的过度乐观报之以调侃,Fox则疑虑重重地打量四周,看似很想飞奔回‘企业号’——如果可能的话。
锈蚀的门扇在磁性手雷的问候下发出喑哑的呻吟朝后退去,听起来并不欢迎突如其来的造访者。一股腐败幽深的黑暗气息迎面袭来。
‘入此门者,放弃一切希望。’
多年之后,当Kirk阅读一份星际联邦的绝秘档案,看到几个星际航海家突破重重险阻,在神秘信号的诱使下踏入一处外星猎食者的巢穴时,油然生起一股似曾相识的寒意。
室内晦明交替,因为天窗上积着沙尘,厚厚地堆了一层。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长廊蜿蜒在Kirk脚下,像极了他儿时噩梦里的场景。
“棒极了。”Kirk拖长音调吹了一声口哨,迈开大步。
“想都别想。”Sulu挡住舰长去路,“我走前头。”他示意新兵殿后,又把Fox安插在队伍中间、Kirk的身旁。“非武装人员只许走中间。”
“Sulu,你想命令你的舰长?”Kirk抗议。
“过奖,我只是不想被掐死。”
Sulu说的是实话。临着陆的前一刻,他收到来自‘企业号’的特别讯息,有人语带威胁地命令他切实执行‘保护舰长’这一任务。由于某种微妙的心理作祟,这个隐情Sulu不愿向Kirk透露半分,但是既然威胁出自一个死脑筋的瓦肯人,那就意味着不能只把它当成一个威胁——它被实施的可能性高到几近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