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人来 ...
-
火！四处都是燃烧的火。
好热！就连口中的呼吸都是滚烫的！
克制住逐渐丧失的意识，望著那熊熊烈焰，忍著几欲崩裂的剧痛，把心一横，纵身而入……
甘宁按著额头，一脸疲惫地从船舱中走出，刚才又是那个噩梦！摆脱不掉的深处记忆！真见鬼！他低声地咒骂著，抬起头来，江风扑面席卷起一阵冰冷湿润的感觉，又下雨了……
抽个冷子，身後小卒站起。「将军，外面风大，我去给您取个披风来。」
甘宁摆摆手说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叫我将军。」言语间的威仪令小卒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讷讷称是。
前尘往事，如魅如惑！伤感的念头一经兴起，便令他难以克制，甘宁的心里翻滚起苦涩，便将烁烁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江水间望去。
风帆饱引，舟行疾畅！
忽然间，甘宁的瞳孔蓦地缩小，瞬也不瞬地凝望著远方的江面。
船上众人颇感意外地随著目光张望而去，在那黑漆似的江面上，陡地出现了星光一点。
透过茫茫雨雾，依稀可以分辨出一艘船的冷影－－双桅四帆！远灯高照！
「是官船！」有人高声大喊，整条船上都刹时欢呼雷动起来。
一个黑壮汉子浓眉乍轩，向甘宁拱手请示：「大头目，要不要下手？」
甘宁微微阖上双眼，摇摇头道：「今晚东南风起，兵器入舱，任何弟兄不准擅动！」
船上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东南风」－－就是他们老大的心结，任何人都不敢逾越的雷池。
锦帆甘宁、甘兴霸，英武过人、轻财敬士、纵横长江、无人不晓。想当年随了孙权周瑜，剿黄祖、战江夏，立下赫赫功名！
建安十三年，曹操亲领八十万大军伐吴，一时间江东谈虎色变，人人自危，甘宁从周瑜受命於危难之际，誓死守卫江东河山。吴军溯江西进，与顺流而下的曹军於赤壁相遇，双方隔江对峙，甘宁屡与曹军交战周旋，居功至伟。
经过敌我利弊分析，北军远道而来早已疲惫不堪，又兼不习惯船上生活，曹操下令用铁索将战船连成一片，以减轻风浪颠簸。此乃天赐良机，周瑜审时度势，决定采用火攻战术以败曹军。
曹操骄傲自大轻易中计，相信江东宿将黄盖的诈降，黄老将军带十艘蒙冲斗舰，满载薪草膏油，趁乱驶向曹船。奈何天不从人愿，纵火之时忽然北风大起，一刹间，风助火势，翻滚长江，火势延至吴军水军阵营及岸上营垒。吴军坠江烧溺，伤亡惨重。曹操大喜过望，下令军队水陆并进追剿吴军，甘宁一面拚死垫後，一面命馀众向柴桑方向退却，自己冒烟突火，於燃烧的战舰之中寻找周瑜都督的身影……
「报告大头目，从对方船上发来信号！」一矮个小廝单膝抱拳请示，打断了甘宁的沉沉追思。
甘宁将细长的眸子投向江面，只见对方大船上蓦地闪起了灯号，远远地穿越浓浓雨雾，三明三灭！甘宁不慌不忙道：「把灯拿来！」
话音落地，小廝毕恭毕敬地持灯而近，侍立在侧。
甘宁接过来，单手举起，用竹片隔挡，向著江中巨船闪出了灯号－－四明两灭。
对方略一沉呤，又闪出了连串信号，速度极快，似乎情势急迫。
「哼」甘宁冷冷一笑道：「看来是官府巡江船缀上咱们了。」
「大头目，依您看应该如何是好？」
甘宁更不答话，命人取来冷箭，从容拈弓搭箭，只见江风水响声中一道寒光，伴著一股劲风，呼啸而驰，如流星划过天际。而也就在这一刹那，远处楼船上的号灯应声而落，滚滚江流，刹时如鬼魅般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甘宁弃了弓箭，熄了号灯，命四面里升起风帆，一时间风助船势，向雾色中疾驰而进。
「大头目的神箭不愧天下第一！」船上众人无不欢呼雀跃。
「哼」甘宁冷哼道：「仔细著点，半夜里睡著了都给我睁著半只眼睛，小心『水老鼠』摸上船！後船舷加派人手！让他们有来无回！」
众人领命安排停当，不多时半空突然传来喊声。
「报~~~~~~~~~~」了望的小廝提高声音：「大头目，他们又缀上来了！」
雨雾之中，水面上隐约看见高悬的昏暗灯光，於静夜中透著一番诡秘气息。
「报~~~~~~~~~~~」後船舷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对方派来两双摸底的探子，都叫兄弟们收拾乾净了！」
「大头目果然料事如神！」身边的小廝边替甘宁倒酒边忙著溜须拍马。
甘宁握著酒盏，目不转睛地注视著来船，眸子中透射出凌厉。
雨夜之夜，能如此迅速地去而又返，决不是省油的灯！究竟谁有如此胆量？但凡是在刀口江风里混饭吃的，见了他锦帆甘宁，敢不抱头鼠窜？
如此说来，定是魏船无疑！
曹操！甘宁咬牙切齿的想：我与汝不共戴天，正愁没地儿寻你报仇！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甘宁下令道：「褪下两面大帆，放慢航速！弟兄们准备干活！」
「是」一时间群情激昂，摩拳擦掌。
说话间，水波处有一艘轻幔快船，乘风破浪直趋而来。
站立在船首的一位小校，手举大旗，双手左右交叉挥舞，嘴里大声呼叫不已。
身旁精壮汉子拱手向甘宁请示道：「他们要见大头目，是否赐见？」
甘宁冷冷一笑：「只怕是非见不可了……」
语音方落，流光猝闪，黯淡灯火下，一个清秀的身影从轻幔快船中腾空而起，似海鸟般翩躚，施展的是燕子抄水的绝技！
船上众人无不惊叹，定目看时，来人已高高伫立船舷之上。
甘宁彷佛兜心窝里被人猛击了一拳，蓦地脸色煞白，恨声道：「是你！陆伯言！」
一身丝质长衫迎风招展，清秀俊俏的脸庞，来者不是陆逊陆伯言，那又是谁？！
水波乍兴，即由来船上倏地又腾起一双人影，绝不含糊，起落之间，皆已在大船上落定。
来者二人、一胖一瘦、精神抖搂，分左右握刀立於陆逊身後。
甘宁挑挑眉毛，不屑地冷哼。
「兴霸，久别相逢，诸事无恙？」陆逊轻启唇齿，向甘宁抱拳问好，声音依然如记忆中的温柔清脆，在甘宁听起来却是分外刺耳！
「不过在水中喝喝江风，讨几口饭吃，今夜如何惊扰到了陆将军？」话语间加重陆将军三个字，若惊雷般向对方丢掷过去。
陆逊不以为意，挥挥手，身後的两人吃力地把一个沉重檀木箱子抬过来，放在船板上。「兴霸风浪里谋生，煞是辛苦。我家主人仰慕兴霸威名，特令我送来白银金器，还请兴霸笑纳。」
「无功不受禄，若无他事，陆将军请回！」甘宁似乎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
「此次前来，我家主人负有重托。逊有一言，还请兴霸……」
甘宁摆手打断陆逊道：「你左一句我家主人，右一句我家主人，说的究竟何人！」
陆逊拱手道：「此人正是庙堂之宰，曹操曹丞相。」
「光铛」甘宁手中的酒杯被摔碎在地上，四溅的残渣令船上诸人无不心惊胆战，唯独陆逊面不改色、长身独立。
「呸！陆伯言！建业之战虽败，我却闻你举家投降！献孙权主公头颅於曹魏，以谋一官半职！我死也不肯相信，料你必是被奸人所谄害，尊崇你当初满腔抱负、贤良之才！你竟然……」
「此事句句属实。」陆逊淡定一笑，不欲多言。
「陆伯言！」霸海已然出鞘，甘宁的眼眸中燃烧著熊熊烈焰「老子看错你了！从今往後，你我情谊一刀两断！好个卖主求荣的贼子，甘兴霸以你为耻！」
「良禽择木而栖，赤壁之战已观天相。曹丞相雄才大略、天下归心、用人惟才、虑无不周。惟有此等治世之贤臣，方有希望平定四方战火，统一华夏！兴霸将军文滔武略、皆胜於逊，若能共助曹丞相於匡扶天下……」
「放狗屁！」甘宁一跃而起，霸海卷著风声呼啸而至。「我今天就替主公宰了你这个叛徒！」
陆逊似乎为之一惊，长身乍闪，霍地翻身而起，如飞鸟般飘落船舱一侧，姿态之美，翔舞天际！
雨点打湿了他的额发，霸海的刀锋过处，几缕发丝被削落下来……
「陆伯言，够胆别逃！我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块，看你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孙权主公和周瑜都督！」甘宁握著霸海的手在颤抖，整颗心都在燃烧著，他恨！恨眼前这个身影，曾经的出生入死！曾经的深情厚义！他无法忘却，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视他为叛徒，他甘兴霸却是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而如今，他怎麼能够原谅！怎麼能够！
「兴霸……」陆逊仍然面无表情道：「此番前来若是劝不了兴霸，我也本无打算回去。只是在我临死之前，有一愿未了。」
语出突然，甘宁猛然收住手中霸海的攻势。
陆逊缓缓自身後取出背著的长长布包，扯去白布，眼前赫然露出一口杏黄穗，古铜鞘式的长刀。
甘宁怔了一怔，这正是讨逆将军孙策与周瑜都督的亲传宝刀－－古锭刀！
「哧」陆逊一声不吭地抽刀出鞘。「让我拜见周瑜都督的牌位，亲手将这古锭刀奉还原主。」
夜色深沉。
甘宁喝退左右，自己点起一盏灯，带著陆逊来到隐密的船舱暗室之中。
陆逊身後的两个不发一言的胖瘦二人，仍然怀里抱著把大刀，紧紧缀在陆逊身後，半步不离。
「到了」甘宁停下脚步，将手中烛火点燃四壁上的油灯，却见暗室内只设得一香案，上面供奉著数个牌位。
陆逊迳自焚了香，方才回至香案前蒲团上跪下，叩了三叩默默叨念：「周都督，这古锭刀伯言千番寻见，终於得以奉还原主。还请都督安息，在天之灵保佑……」接下去的话却是喃喃自语不复听见。
说时迟，那时快，随著他直起的身子，古锭刀的锋刃，几乎毫无声息地指向甘宁的咽喉。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故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