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策》八寳、

12、旻州城练兵又种地

　　萧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收到贺云戟的消息了。
　　然而远在旻州的顾凨，却又一次将信鸽上的纸卷烧毁。那时他正和邵焰、顾彩衣三人围坐在火盆边烤手，数九隆冬，都尉府大门紧闭，院落内只着了几个心腹伺候。这时候无人来探访，于是顾凨也就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了都尉府的主厅里。他搓了搓手，觉得手心被火烤的有些冒汗，心腹捧着信鸽进来时，他擦了擦手心的汗，将信鸽脚上的纸卷拆了下来——信中贺云戟告诉了他顾澜的事。

　　“云戟来信儿了？”顾彩衣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恩。”顾凨懒散的应了一声，随手把纸卷扔到了火盆里。
　　“不打算管他了？”顾彩衣看他烧了纸卷，欠身给身侧的夫君整了整衣领，漫不经心的问道。邵焰看了妻子一眼，并没参与到他们的对话中去，只是伸手握了握妻子的手，随即沉默。

　　“不是不管。”
　　顾凨淡淡道，眉宇间敛着倦意，“一时顾及不上而已。”
　　顾彩衣抿唇笑了笑：“可我看那孩子，对你可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呢。三番两次的传信儿来，这时候等不到回信儿估计该着急了吧。要我说，得空回个信儿吧，这兵也用不着你带，地也用不着你种。”

　　“姊你就别管了。”
　　顾凨笑了笑，转而道，“淮北王那边的动静如何了？”
　　顾彩衣也不再说贺云戟，道：“听说攒了个十万农民军，这就要打到蕲州了。哦，对了，这几天皇上正准备收他兵符，他硬是不交，估计那十万军里还有几成原本的兵力——你打算怎么做？”

　　“小弟我哪有主意，自然听姊姊、姊夫的。”
　　“得了吧，就属你主意多。”顾彩衣撇嘴，拢了拢衣袖，给婢女递了个颜色，婢女会意，立刻端上茶来。她以袖遮面喝了一口，慢悠悠的说，“那几千精兵练得还不够火候，不是出兵的时候。”

　　“恩，这我明白。”
　　顾凨点头应道，“咱不急着动手，且看他们如何折腾着。”
　　顾彩衣将茶杯递过去，扶着腰缓缓站起来。这一站起来方能看出，宽大裙衫下高高隆起的小腹。邵焰见状也跟着站起来，大手往她身后一撑，将其揽入自己怀里，低声道：“要去哪儿？”

　　“屋里憋闷，想出去转转。”
　　“我陪你。”言罢吩咐婢女去侧屋去大氅来，然后又看了看顾凨。
　　“你们去，你们去，不用管我。”顾凨笑着往火前凑了凑，“我畏寒，一刻也离不开着火盆。”顾彩衣抿唇笑，“你自个儿待会儿吧，开饭的时候遣人来叫你。”顾凨应是，看这那夫妇二人掀开厚帘子走了出去。闲散的笑意逐渐散去，顾凨双手拢在袖内，看了那炭盆半晌。

　　方才的纸条早已烧没，连灰烬都寻不到了。
　　蒸腾的火焰之中，似乎能看到贺云戟冠玉般的脸。顾凨愣了会儿神，险些被那火燎到手——贺云戟是他精心培养出的替身，为的就是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所以他不能心软。萧顾两家的战争迫在眉睫，他早已为自己寻了出路，那就是隔岸观火，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而那个关在宫中的“顾凨”正好提供给了他安全的环境和充裕的时间。所以无论发生何事，贺云戟都不能出宫，一定要待到最后一刻。

　　皱起的眉头舒展开。
　　顾凨自侧屋绕道游廊，然后回了自己的屋子。瑟缩了一阵子后，他走到案后撩袍坐下，摘了支笔下来舔饱了墨，悬到纸上犹豫了很久，终是落笔，写下那已然写了无数次的字——随机应变。顾凨将纸条卷好，掀开窗子叫来守在屋外的死士，道：“传给泾阳。”

　　死士唱喏，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顾凨站在窗前，看着一只鸽子从后院腾空飞起。
　　几日之后，九重宫闱内的贺云戟接到了期待已久的回信，连兆将纸卷交到卧在床上静养的他手中，略有些期待的看着贺云戟将纸条摊开来，不过很快，连兆的脸就垮了下来：“又是随机应变？”

　　贺云戟抿了抿唇，交代：“烧了。”
　　他不止一次给顾凨传了信回去，可顾凨传回来的却只有这几个字，贺云戟其实早就知道，在成事之前，自己是定要留在宫里做替身的。可如今境况不同，顾澜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想与自己做交易，这是件很有风险的事，贺云戟心存侥幸的寄信过去，期待着哪怕顾凨假意的说句让他回去，或是让他小心也好，可他现在的意思很明显——随机应变，成与不成，都是自己的事。

　　他生，就继续做替身。
　　他死，更是给顾凨省了不少事。

　　叔父是这个意思，那萧域呢？
　　他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或者寄封信来？贺云戟的胸口有些憋闷，开口唤了妙习进来。妙习匆匆进来，见状立马上前扶着他坐起身来，然后在他身后塞了个靠枕，轻手轻脚的将被角掖好后，她退到一边。

　　这时候，连兆也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贺云戟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贺云戟叹了口气，目光垂在缠着绷带的手臂上，怔怔的出神——看来他要好好的考虑顾澜说的话，应与不应全在他，没人能为他拿主意，也没人能来救他。他必须硬着头皮把这“顾凨”做到最后。心绪紊乱，贺云戟感觉有些烦躁，一抬头，恰看到妙习神色恍惚。

　　这几日她总是这样，似是有心事。
　　贺云戟揉了揉眉心，朝妙习睇过去一眼：“怎么，有心事？”
　　妙习一抖，忙否认：“没，奴婢只是在想给侯爷绣的香囊应什么图样……哦不不，是奴婢自己的香囊。”她一时口快，脸色极窘，红的似熟透的苹果，谎话都说不圆润。不过她说得快，贺云戟也没怎么听清，只知她再胡乱编借口，不禁笑道：“侯爷看人准得很，你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的，怎么，出了什么事儿么？谁来听听，没准儿侯爷能帮你解解。”

　　“喏。”
　　妙习俯身，吞吐道，“奴婢前几日听人说——戚良人受了圣宠。”
　　贺云戟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忽的又抬眼：“戚良人？你主子？”
　　妙习点头：“戚良人今日荣宠加身，不日便要晋升为美人了。然后原本跟奴婢一同当差的姊妹找了奴婢，让奴婢……奴婢……”她突然不说了，吞吞吐吐的。贺云戟却是了解了她的意思，无所谓的笑了笑：“让你回去？”妙习闻言慌张的跪了下来。

　　“哎哎，这是作甚？”
　　贺云戟让她起来，无所谓的笑笑，“回去就回去罢，原本当差的地方当还是熟识些，伺候起来也方便。我这儿也不缺人，要走时，记得去连兆那领些银子。”

　　“奴婢不走。”
　　妙习跪在地上给贺云戟磕了三个头，“侯爷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又不嫌弃奴婢是不祥之人，肯收留奴婢，此般恩情奴婢无以为报，只求今生今世都能服侍侯爷！奴婢绝无要离开侯爷的意思！”

　　妙习天生断掌。
　　这也是她被遣散后，觅主无门的原因。
　　贺云戟哭笑不得，抬手缠有绷带是手去拽妙习：“不走不走，侯爷也没赶你不是？快起来，好好的磕什么头，小心红了脑门儿。”

　　“奴婢这几日心神不宁……只是，只是琢磨着该如何回绝那姊妹。”
　　“行行，侯爷知道了。”贺云戟看妙习红着眼睛站起来，额头有些发红，竟有些许的感动。与她相处不过几月而已，对方却是对自己如此忠心，虽说不知真假，但那一番话还是让贺云戟有些动容。也许是刚因为在乎的人凉了心，才会变成这样吧。

　　“那你以后就跟着侯爷吧。”
　　贺云戟看着妙习，略带试探，“只是这今后的日子，恐会不好过。”
　　妙习扑通一声又跪下，双手交叠在身前，深深的一拜，并没言语。贺云戟点了点头，抬手摸摸手上的绷带，沉声道：“恩，起来说话。既然决定在侯爷身边伺候了，便去钦天司那报个备，将你的名儿划入瑞和殿的簿子上，免去以后的争端。”

　　“喏。”妙习福身。
　　“话说回来，那个戚良人，为甚突然荣宠加身了？”
　　“奴婢也不知，只听说圣上突然就临幸她了。”妙习诚实道。
　　“奇怪。”贺云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开始疑惑——那日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顾澜不但听了进去，竟还升了戚良人为美人。这个皇帝的心思，他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奉天殿内，
　　那个让他猜不透心思的皇帝，正在批阅奏折。殿下那个盘膝端坐在矮榻上的老臣是左相慕容连海，他看似十分沉稳，态度也不卑不亢。

　　“听说他打到蕲州了？”
　　顾澜轻声问。上朝时他们就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保守派和激进派各持己见，争论不休。一面说要出兵阻击，一面又说要坚守城池，保住朝廷的命脉泾阳。顾澜看好戏似的听着，等双方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宣布退朝。而下朝后，他留了慕容连海下来，继续商讨。

　　朝中老臣死的死，退的退。
　　在朝的多半是肖后的人，他能信任的，也只剩原来的太傅慕容连海了。

　　“是，携十万兵马。”慕容连海沉声道。
　　“朕若是划五千兵马去阻击，左相看如何？”他拿着笔在折上勾画。
　　“以千敌万么？”慕容连海沉吟片刻，竟是笑了，“老臣看可行。”
　　“那朕明日便下旨，堵了那些人的嘴。”顾澜合了一本折子，侧目看向身侧的福海，“你那边准备的如何，福明坤可是进京了？”

　　福海弓身：“约莫三日，便可入宫觐见皇上。”
　　顾澜点了点头，又翻开一本奏折，脸上挂着伸展莫测的笑意。

　　一场好戏。
　　即将开演了。

作者有话说

　　= =
这文不能再冷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