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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五章 绿波东流月迷走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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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茜轻轻掀开盖在夏森面上的白布,但见他面色安祥,脸上不仅并无一丝痛苦之色,甚至还有微微笑意。南茜又细心地四下翻动尸体,最终站起身来,微微皱眉,道:“夏森掌门大约是在昨夜丑时过世的,过世时并未有过打斗挣扎,但死因并不是因为中毒,而是……”
“凶手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忽然大吼出声打断南茜话语的是宁真派排行第三的弟子沐峰。
“哦?原来你们早已知道是谁下此毒手的了?”南茜讶道,连带站在一旁的傅放也是一惊。
“你们看看这把剑!”沐峰冷哼一声,将一把装饰简朴但锋利异常的长剑扔在地上。傅放过去拾起那把剑仔细查验,陡然一震,说不出话来:“这……”南茜接过那剑,将剑身与夏森胸前那道最深的伤口比了比,沉声道:“没错,这把剑就是凶器。”
听闻此言,沐峰抢到一直站在夏森遗体边呆若木鸡的和任予面前,大声道:“大师兄,既然如此,你还不快点去找那帮家伙讨回公道!”
此时傅放方回过神,发现和任予神思恍惚,身体摇摇欲坠,忙走到他身边将其扶住,柔声道:“小和,你先冷静一下,这里面定有缘由的。”
这时,宁真派弟子才发现傅放的存在,纷纷上前见礼。沐峰见了他,眉宇间戾气稍和,道:“傅师兄,原来你也到了!可是师父……”说着,众人神色皆黯淡下去。
“沐峰,大家都先静一静。虽然这把剑在这里,但并不能确定就是‘义仁剑’本人下的手啊!大家想想,圣心五侠在江湖上的名号如此响亮,又怎会轻易做出这等事情来?”傅放扬手让众弟子安静下来,沉声道。
南茜接过话头,道出心中疑惑:“说来也怪,若真是这剑的主人下的手,凶手又怎会把这种明显可以证明身份的凶器遗落在这里呢?”
宁真派众弟子细想之下,却也觉大有道理,沐峰刚想发话,就听得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幽幽响起:“不,没错的,就是他。”
发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一直一声不吭的宁真派大师兄和任予。只见他脸色青白,神情憔悴不堪,双眼空洞迷茫,就如失了魂魄一般。
“小和,你可要想想清楚。”傅放对他与那“凶手”之间的关系略知一二,见他这副模样,心知不妙,忙双手撑住对方肩膀,道:“不过一把剑,你怎知一定是他?”
和任予也不回答,径自推开傅放,向院子门口发足奔去。忽然,他就如被浑身点穴一般僵在一处,再不得动弹。众人齐向院门口望去,只见圣心五侠一并出现在院门处,正中间相貌英俊却面色惨白之人,正是“义仁”剑的主人,三侠楚越铭。
“圣心五侠名寰宇,为人坦正义堂堂。”圣心门下历代皆有五位杰出弟子可以继承“圣心五侠”的称号,由这五人分别保管圣心门自开创以来留下的五把名剑,而每人也分别以剑名为号。“五侠”的名号与宝剑代代相传,每代皆是武功高强,深明大义之人,在江湖上的名头也是极响。传到这一代,五人分别是“谦隐”杨晚津,“智礼”陆离心,“义仁”楚越铭,“信忠”乐意平和“孝悌”赵湛亭。其中,除去乐意平与赵湛亭尚因年少不能独当一面,前面三人都已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了。
此时,宁真派门人只见圣心五侠齐齐出现,又见楚越铭如此表情,不免心下沉重起来。
和任予依旧呆呆立在那里,而沐峰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作揖道:“圣心门的诸位师兄弟光临本派,在下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则个。”说着,扯了扯和任予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大师兄……”
和任予仍是即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直直盯着楚越铭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艰难地动了动唇,却无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旁人不懂,楚越铭却是再明白不过。
为什么。
和任予这么问他。
“小予……”楚越铭面上的表情苦涩至极,却并未躲开和任予质问的目光。
杨晚津与陆离心对看一眼,神情痛苦而无奈。陆离心推了推楚越铭,低声道:“师弟……”
楚越铭回神一怔,面上露出纠结复杂的神色来,当下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在和任予同沐峰的面前低头道:“宁真派的师兄弟们,在下此次是来请罪的。”
说着,他抬起头,迎着和任予难以置信的眼神,沉声道:“夏掌门……是我杀的。”
楚越铭一言既出,语惊四座,不仅宁真派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其它人也都表示不敢相信或是一头雾水。
“你……居然真的是你杀了师父!?”沐峰见此情形,已是大受打击,抢上前去勒住了楚越铭的前襟,急急逼问:“你说……你说!为什么要杀师父!”
“因为他是杀死我双亲的凶手……”楚越铭冷冷道。
“怎么会……”和任予终于像是有了些反映,却是连连摇头,“怎么会呢?你怎么从未对我说过……不会是这样的……你骗我……是吧……?”
“我没骗你……你的师父,夏掌门,的确与我有弑双亲之仇啊!”楚越铭偏过头去,似乎不愿再看和任予那张已无人色的面容。
“说起来……”沐峰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师父的确说过,他一生中做过三件大错事,其中一件就是失手杀过一对夫妇……”
“对,那就是我的父母。”楚越铭语中不带一丝感情:“我的父母原是京城晏西府的捕快。十八年前,他们出关搜捕一位逃犯,在池门关,遇到了当年同样在追杀那个逃犯的夏森。当年虽然我只有六岁,但记的很清楚。我亲眼看见夏森的剑是如何刺透我父亲的身体而杀死那个逃犯的……在那之后不久,母亲也殉情死了……虽然我知道夏森其实并非有意,但……我就是无法原谅他!我……”话未说完,楚越铭已泣不成声。
“昨晚,我以轻功悄悄来到掌门的房间,哪知掌门见了我并无惊讶神情。于是我便问:‘你还记得十八年前的应家平,周丹青夫妇吗?’后来,我把父母留给我的一对玉佩给他看,他是认识的,见了之后便长叹一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原本就在等你来找我,你也该为你父母报仇,而我也了了一桩困扰了我十八年的心事……你动手吧。’于是……”说到此处,楚越铭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道:“不过那时我过于紧张,竟连剑也未收回。但我本就没想掩饰,既然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也不欲辩解。此来就是向永镇派诸位师兄弟请罪的。”说着,他眼望和任予,语气却是冷若冰霜。
待楚越铭说完,旁人早就唏嘘不已了。而和任予根本什么话都没有说——纵然有千言万语他现在也说不出口了。
“夏掌门慷慨赴死的确让我敬佩,但现在我也已是手中染血的罪人,无颜再面对同门师兄弟与江湖同道……”说着,他转身面对杨晚津,道:“大师兄,您就代替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吧。这也是我要让你们大家一起来这里当众请罪的原因。即使心愿已了,但我也已是罪人。一个戴罪之身,如何还能留在门中让师门丢脸……?”楚越铭没有更加痛苦的表情,却带着微微的笑意,脸上有着解决一切的释然。
“三师弟……”杨晚津哪里忍心发此号令,但是若不这么做,以后圣心门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左思右量,万般无奈之下,杨晚津只得沉叹一口气,上前一步,带着极端痛苦与不忍的表情道:“圣心门罪徒楚越铭听令!”
“罪徒在……”楚越铭低头面向杨晚津跪下,把和任予一直死死盯住他每一个动作的视线刻意忽略了。
“你因杀死他派掌门,罪大恶极,原应被清理门户,但事出有因,本人又诚心悔过,改为逐出师门,从此不得以圣心门弟子自称……”讲到最后,杨晚津几乎说不下去。
“罪徒叩谢师门不杀之恩……”楚越铭拜倒,叩了三个响头。
杨晚津话虽如此,但内心也是翻江倒海。这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啊!他刚拜入门下的时候只有七八岁,但已端的是聪明伶俐,成年后更是沉着稳重,行侠仗义,为本门做了不少在名扬江湖的大事,但现在居然就这么……
楚越铭站起身来,终于转头看着一脸五味陈杂的和任予。
“小予,我这世上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恨我吧,我不怪你。只是那晚对你说的,句句皆是真心。若你我不再是你我,便远走高飞,相携相伴……只不过,那究竟只是一个梦罢了……”楚越铭怔怔地望着他,眼中苦痛之余,竟满是柔情。
“你说什么……”和任予面目扭曲,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
“事既至此,我已无颜立足于江湖。与你,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再也不要记得我……去娶了那……那……”楚越铭此刻终于再也不管什么伦理法度,于江湖群雄面前说出这席话来,只是说到后来也面无血色,无力说完。
“你……休想!”和任予当下脑中空白一片,只是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他衣襟,几乎是吼出来:“我不娶!我绝对不娶!你给我记住了,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绝对……”
楚越铭却打断了他的话,把他轻轻推开,也没再言语,只是从怀中摸出那对玉佩来,硬是塞到他的手中,微微一笑,接着出手如电,瞬间点了他穴道。
“你、你做什么!”和任予慌了,眼睁睁的看着楚越铭又转过身去,对着众人朗声道:“历来人云,杀人偿命。今在下楚越铭在此,愿为夏森掌门一命抵命,只求诸位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就此一笔勾销,不要再去寻圣心门与和任予少侠。”话音刚落,只听得轻轻一声闷响,他身上几处死穴已经血如泉涌,圣心五侠另四侠一起惊呼,抢上前去想要阻止,但哪里还来得及?
“不……!!!”和任予一声惨呼,只觉的眼前一片漆黑,心下快要疯狂,只是动弹不得。
这时,和任予只觉有人在他身后拍了几拍,穴道立解。他根本顾不得看看是谁帮的他,只是发疯一般冲上前去,推开乐意平赵湛亭,抱起楚越铭,二话不说就一手抵上他胸口输送内力。
“和师兄……三师兄他、他自绝经脉,已经,已经回天乏术了……”赵湛亭抽抽噎噎的说,但这种时候,和任予哪里听的进去?
和任予运动了好一会,方知楚越铭早已死透,心下苦不堪言,终于放声大哭。
在场的人见和任予抱着楚越铭,泪流满面,声嘶力竭,不禁唏嘘不已。傅放南茜等人未到多久就看到这一幕,傅放是大骇之下为二人心痛,而南茜是感动之下心有不忍,上前去搭住楚越铭脉搏后,对和任予摇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和少侠您节哀顺便吧。”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都骗我!”
“和少侠……”南茜忍住眼泪还欲安慰,但见和任予突然一声大吼,便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奔了出去。沐峰忙命一个低段弟子追了上去,而他自己却与杨晚津陆离心走近,忍住悲伤相互深深行礼。但一礼过后,两派人马又不知究竟如何是好。
傅放愣了半天,还在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回过神后,便也一声大喊:“不好!”
他是了解和任予的,所以生怕他一个精神不稳定就寻了短见,而那个低段弟子武功不济拉他不住。于是,他便掉头展开“燕翔六式”的轻功,一个“燕掠身”就向着和任予跑走的方向飞奔追了出去。
傅放一路追着和任予到得溪边,只见那个空洞的身影立在树下,独对一溪流水,看不见他面上表情,只隐隐约约听他低声吟道:“梦里低低仍絮语,劳人断肠楼。犹记芳时蒹蕸洲。电急流光,离愁那堪收。提笔寥寥艰难字,墨似泪痕留。无奈多情难消受。绿波依旧,清风月迷走……”
傅放并不知他所吟之词从何而来,只是无端觉得内心郁闷忧伤,痛彻心扉。他哪里知道,前几天就在这条溪边,那两人还在为分手之事纠葛纷扰,而现在竟已天人永隔。
“……小和?”待和任予声音渐渐放低,直至消失,傅放才走上前去,试探地唤道。
和任予回头,见是傅放,低声道:“昨晚我便见他神情恍惚,而之后他在我身边留下这首词后便离我而去,我已觉不对。”傅放见他并无甚特别激烈的举动,只是脸上表情如一潭死水,而那张向来充满活力与开朗的面上崎岖不平地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所以你才知道他就是凶手么?”傅放走到他的面前,静静地道。
“他出现在你我二人面前正是丑时刚过,如今细细想来,再无疑虑,只是……我不愿相信罢了。”和任予低头呐呐地道。
傅放将手放在如兄弟一般好友的肩膀上,并未说话。这种时候,他又该说什么好呢?
“其实……我们早已分手。难道他就是为了杀我师父,才要与我一刀两断的么?与凌霄派的亲事,我原先是想拒绝的呀……”和任予自言自语道。虽然脸上神情似乎十分平静,但傅放明白,有什么东西,他可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昨晚又来寻我?”他茫然地望着傅放,面上似是征询,又似自语。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是不想离开你的。”傅放看着他,淡道。
和任予嘴边终于出现了一丝浅到没有痕迹的笑容,身体一晃,傅放连忙上前接住,但见他眼睛一闭,却是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傅放终于站起身来,对那个才跟过来为了找到他们跑的气喘吁吁地宁真派弟子比了个手势,道:“他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你先将他送回去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办。”
见那弟子低头点允,傅放紧紧地抿了抿唇,向着一个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