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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一章 风华尽得燕归去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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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房里的童谅也早就知道是傅放来了附近。平日里虽有小厮会乘着小船前来帮忙添补食水和打扫,父亲师兄师姐也会在一年里来个几次看看情况,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却让他无端觉得,一定是他。
回到天同,他终于从父亲师兄的口中知道了自己内力丧失以及无端心痛的原因,收回心神开始静养练功,也下定了决心不再见他,但那份感情却怎么也放不下。有时从调息中回过神来,望见窗外温暖的阳光,就总是想到那个会笑得如同阳光一般的大男孩。
不管什么时候,一想到这里,童谅的心就总是会被一种甜美的痛苦占满。
不能,不能去想啊……
但已尝到感情滋味的心,却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了。
感觉到似乎是傅放出现在附近,童谅下意识的走到窗前张望,没想到正好看到的就是那人的面容。他慌忙把窗户关上,就听见几点水声,那个人就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家门前!
“童谅……”
那声音,确确实实的,响在他耳边了。
傅放呼唤了一声,却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太多东西堵在胸口,问候,关心,祝福,道歉,什么话都有,但偏偏一句都讲不出来。
门里似乎幽幽传来了檀香的香气,那是向来若有若无围绕在童谅身边的那种与佛相关的味道。
他,还是在念佛吗?
他的脸是不是还是那么苍白没有血色?
长年在这么清冷潮湿的地方生活,他是不是还总是一身单薄的青衣?
原来,居然在连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看着他那么长时间,心心念念的,都是他了……
傅放苦笑着缓缓伸出手去想敲响那扇漆成暗沉黑色的木门,但却在离门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右手只是僵在那里,怎么也无法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挣扎了半天,傅放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后退一步,却执起了垂在腰间的笛子,颤抖着放在了唇边。
门内童谅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心下正有些起疑,突然,门外却清晰的传来了悠扬断续的笛声。
那笛声,好像秋雨霏霏,寒蝉低鸣,残枝落叶被风卷着飘过眼前,分外凄凉。而傅放,似乎就在那片萧瑟的景象中,垂首而立,声音微缓,带着诉不尽的悔意:
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这旋律,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原谅那些无谓的罪过吧,更何况是本来就没有怪罪傅放意思的童谅?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自己书房的门边,听着乐音,不出一声,咬紧了薄而缺少血色的下唇。
突然,他狠狠一声恶叹,转身奔进房内,跌跌撞撞地取来案几上摆放了很久已经落满灰尘的琴,搬到遍植翠竹的院落中,双手一按一拨,霎时,琴声与笛声相映而起。
一个个乐音充溢了湖心岛,从竹林的每一片叶子上流淌过去,坚定,刚毅,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深情动人。而若说笛声中充满了凄楚的黄色,那琴声就是显出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翠绿。琴声里暗含了内力,传到很远的地方。
傅放听懂了琴声中的镇定大气,放下心来。但是,此时的琴声与笛声却已开始婉转相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竟宛如多年的爱侣,难分难舍。
童谅猛然惊醒,心下大骇,收了琴音,僵在原地,接着马上调息,还好内力并无大损。他略略放心,这才冲出门外,却已不见傅放身影。
离开无心谷,傅放虽已知道童谅并无怪罪他的意思,心下长舒一口气,但总还是隐隐觉得不妥。回到住处,考虑了几日,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天同,免得节外生枝,徒增伤心。
这日,他再次来到童洋的玄奥堂准备先向岛主辞行,却意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傅放走近玄奥堂,还未入院门,就听到一阵如山泉流转的琴声。先是声微调缓,断续空灵,仿佛诉说着一种被压抑的情怀;接着,另一个琴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是声高调急,气势磅礴,宽广威武之意不一而足。傅放不由听得入了神,直到两个人对话声音传出,打断了他的思绪。
先是童洋沉着稳重的话音:“不愧是琴仙,一首《幽兰》韵味十足,值得细细品味。”
傅放听到童洋声音,不由一怔,暗想:“岛主不是闭关修养么?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这时,却听听一个声音苦笑道:“岛主别取笑在下了,您的《风雷引》才是有纵横天下,包举宇内的气势,在下与您斗琴斗了这许多天,不得不甘拜下风。”
听得这声音,傅放不由大惊:这不正是当日在叹霜坡,童谅与之较量过的琴长老越逸么?
但听得童洋冷冷道:“琴仙客气了,不知接下来您还有什么见教?”
越逸道:“当日我就曾输给令公子,而现在又来不知天高地厚向您讨教,输给了您,早已是颜面全无,哪里还敢继续当得‘见教’二字?我这‘琴仙’称号本也是别人随便取的虚名,早已名不副实了啊!”
童洋淡道:“您过谦了,我不过平日里闲来无事,玩物丧志罢了,哪有琴仙您一心钻研来得深入透彻?”
一时间并不听见越逸接话,只是“不敢不敢”说个不停,想是已无说辞。这时,就听得童洋先行发话道:“不过,难为琴仙远道而来,就请留住个十天半月,观赏一下岛上风光可好?”
越逸长叹一声,道:“我既然已一败涂地,无颜再见岛主,自然应该立刻离开。不过,岛主您是真的不愿将那‘天下令’借与我宫主观赏么?”
“此乃涉及江湖的大事,恕难从命!”童洋沉声不改,语气中却多了一份威严。
“既然岛主如此坚定,那也不便强求。在下这就告辞了。”
“不送。”
待越逸刚走出傅放视野,就听得童洋声音又起:“傅少侠,难为你在树上呆了这许多时候啊。”
傅放心知再高超的轻功也瞒不过天同岛岛主,于是从树上跳下,讪讪一笑,道:“不愧是前辈。”
抬眼看去,只见童洋面容不改,只是略有倦意。能让武艺如此高深的人物觉得疲倦,必不是刚才与越逸斗琴所致,而是帮童谅压制内力损耗太大的缘故吧。但看样子,他不得不提早出关,却定与越逸来访有着莫大关系。
童洋叫傅放进了厅堂,道:“傅少侠特地来此,可有何要事?”
“哪里称的上是要事!只不过叨扰了贵岛这么长时间,心有歉意,因此特地来向岛主辞行。”傅放低头作揖道。
童洋沉默不语,却是缓缓点头,竟似早知傅放会这么说。
“岛主前辈……”见童洋不言不语,傅放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对方打断。
“你什么都不必说了……可是因为小谅?”
傅放低低地道:“前辈,您……”一个您字出口,他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而他刚才听到的那段对话,却让他心中对天同的近况有了点底。
童洋背景特殊,加之武功高强,天同岛势力强大,因而早有“没有名分的武林盟主”之称号。现在江湖上并未评出真正的武林盟主,之所以如此称他,除了以上原因,大都还是拜他手中那块当今皇帝赐他的 “天下令”所至。
天下令,顾名思义,即取“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之意。先皇下诏终生不准童洋出岛,但当今圣上念及手足情谊,也为先皇抢了他父亲的皇位而心感愧疚,因而赐他此令作为补偿——见此令如见皇帝亲临,可以号令天下武林。
事实上,童洋并未对那种江湖虚名有什么特别的欲望,加之他本就有着一般门派不可比拟的权势,对他来说,这块天下令在他手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过,童洋对此令态度再怎么轻视,也不意味着可以随便让别人使用。不然,可以预见这江湖上又将永无宁日。而从刚才的对话可以推断,那越逸特地来此,必是奉了他主子净元宫主或者荆之扬的意思,先来试探口风。由此也可见得,既然连天下令都打起了主意,净元宫的目的必不会小了。
这时,童洋的声音打断了傅放的思绪:“傅放,我且问你,你和净元宫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净元宫?”傅放微微一怔。
“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听说过,只是,我想向你亲口确认。”童洋淡道,却仿佛心里存着很多事情,给人一种无言的沉重感。
“我……”傅放心中暗道,这可说来话长了,又叫我从何说起?
“怎么,很难说出口吗?”
“不,并不是我不想告诉您,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啊。”傅放苦笑道。因为,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恩恩怨怨,并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
童洋听到此处,没再说话。他背过手去,踱了几步,忽然转身道:“傅放,你在江口是不是遇到了袭击?”
“……对。”傅放心中有数,老实回道。
“你认为……会不会是那净元宫下的手?”
傅放略略一怔,却马上释然,微微一笑,道:“没错,晚辈也的确有此猜想,岛主您的消息真真灵通。‘但不知前辈您作何打算?”
傅放一早便知这些事情必有后幕,不然为何当日卢远萌会恰好赶到,出手解救?
武林大会后三个月来,净元宫势力迅速扩大一事这些傅放已有感觉,但对这一切,他却并不意外。
虽然他已从净元宫出走三年之久,但有关他们的行事作风以及企图,傅放却一直心知肚明。三年来,净元宫表面上收敛行踪,却在暗中扩充自己的武力、财力以及人脉,由此傅放轻易便可猜出荆之扬的用意——凭他对净元宫的了解,教中高层人物中还无一人能有荆之扬那么深重的心机。
欲擒故纵,养精蓄锐暗中埋伏,然后,席卷天下。
虽然傅放也有一个月未曾关心江湖大事,但他可以猜到,江湖上即将硝烟四起。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必是荆之扬无疑。
而现在,这场风波已经波及到了天同岛。从他刚才的所见所闻可以看出,定是净元宫已把主意打到了天同岛主手中的那块天下令上,或者说,他们想一统江湖,却只差这块让可以让他们名正言顺的天下令。
还是,荆之扬知道自己在天同岛上,所以特地来逼天同交人?
给天同添麻烦了啊……
“岛主前辈,是不是净元宫最近的情况已让天同岛困扰了?是那‘天下令’,还是因为……我?”傅放不动声色,淡然问道。
“傅放,你是聪明人。”童洋眉头一皱,冷然道,“我这天同岛因为偏安海外,加之各位同仁一直留有薄面,才让我们得以安居乐业。天下令对我们这小地方来说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我手中握着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天下令啊。况且,若是我们连一个小小令牌都保不住,可不是要叫人笑话了去。”
童洋的话,傅放句句明白。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童洋继续把话说完。
“我无意知道你与净元宫的关系。你是我儿子的生死之交,是我们天同的客人,自然应该以礼相待保护周全。事实上,我早已知道净元宫会在路上对你们下手,因此早早派远萌前去迎接,没想到却正好碰上你们被袭击。”
“天同的情报网也是满周全的嘛!”傅放听了,淡淡一笑。的确,天同在江口的据点被人端了,他们不可能一点动作都没有。
“只要你愿意,在这岛上想留多久便就留多久,完全不用顾忌。”话到这里,童洋面容舒展,主人家的大气一览无余。
“多谢岛主好意,但我今日前来辞行,并不只是为了这些。”傅放微微弯腰抱拳,沉声道。
“那便是因为小谅了吧……”童洋沉吟道。
“……我承认有此原因,我不想因为我而让少岛主的功力再次丧失,甚至带来性命之忧。”一想到此,傅放忍不住紧紧握拳,声音微颤。
“原来,你都知道了。但我认为责任并不全在你,小谅……是他太倔强了。”
“什么……?”傅放从未想到这一层,不由有点讶异。
“当年小谅愤而回岛,我原以为他会安分练功,却不知几日后探他脉搏,发现他练的竟是我早就封印起来的无相无心诀心法。问他为什么要练,他说只有这个才能让他尽快胜过你。当时他根本不知道修炼这门内功的后果,但这门功夫却是一开始修炼就完全无法化解,等到几年后作用显现,他与我们却都已无法回头了……”童洋面容沧桑,一想到儿子的命运,面上不觉露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但是……究竟是谁告诉他有这门功夫的呢?”傅放不仅脱口而出。
“……不知道。在此之前,除了我,岛上无人知道无相无心诀心法就在天同。小谅练了之后,也只有旭轩与施施知道,连远萌都不知小谅身上高深的内力从何而来,还道是我教了他秘诀。”
“啊?”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总之,当年若非小谅太拘泥于胜败,也不会年少幼稚,惹来如此麻烦。再者,你二人友谊诚挚,惺惺相惜,又何错之有?你不需太过自责,我还想向你打听你师傅的情况,何苦急着要走?”童洋回到主位坐下,面容平淡,语气中却是宽容大度。
傅放笑了,虽然童洋一席话无法完全解除他心中的愧疚,但总归是让他安心不少。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抱拳道:“岛主大度,晚辈感激不尽。不过,晚辈急着离开,实在是有要事。非常抱歉不能继续在天同做客,以后若是岛主还欢迎,晚辈一定备足礼品,再赴天同看望岛主与少岛主。”
童洋沉吟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却也不便久留。不过近日天同四周港口不太方便,还望你多等几日,到时再备船送你回中原吧。”
不太方便?定因为是净元宫的关系……傅放也没再说什么,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道:“多谢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