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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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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掌柜两口子吃过晚饭,端着油灯进到铺子里,兴哥儿已经将门板下好了,他干活干习惯了,手一刻不停,正在整理柜台。
“兴哥儿、把记账的簿子拿过来,对对账。”
“是,掌柜的。”
兴哥儿将算盘、账簿子等物,一一给潘掌柜拿出来放好,他将钱匣子拿出来的时候,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全身僵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怎么了?”潘掌柜看出了异样,扬声问了一句。
兴哥儿没有回答,他像被贴了符似的,没有反应。
“你妈的,问你话呢,说话啊!你中邪啦?”潘掌柜骂他。
“肯定是见着鬼了,叫鬼给吓的。”凤琴一边吐着瓜子壳一边说,“哎呀,人呐,不能太缺德呀,做坏事虽然抓不到把柄,偷了钱虽然找不到脏物,不过人在做,天在看!”
凤琴使劲翻了个大白眼,兴哥儿精神有些恍惚的转过身来,他手上抱着的钱匣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枚可怜的铜板,那块银角子,不见了踪影,只在角落里余下一撮子灰。
他是真的见到鬼了!
可他现在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晚上依然是没有饭吃,身上尽是一道一道的伤痕,是老板娘用鸡毛掸子抽的。兴哥儿坐在草席上,抚着身上的伤想不明白。
那个姑娘真的是鬼吗?可自己明明见着她是有影子的,如果是鬼的话,怎么可能有影子呢?可是,如果她不是鬼,那她给自己的那块银角子,为什么好端端地就化成了灰?
这件事实在太诡异了,不是兴哥儿那简单的头脑所能想明白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像平时一样早早地起来,把地上的铺盖收起来,打开门板准备做生意。
早上掌柜的两口子起的比较晚,院子里潘老太太挪着小脚在喂鸡。兴哥儿把水缸都挑满了,他脑子里头乱糟糟地,全是那件想不明白的怪事,闷在心里让他难受。于是、他便将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对潘老太太说了。
俗话说,老人言有听头儿,毕竟老人们听过见过的事情多。
“老太太、您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兴哥儿苦恼的问。
潘老太太听完以后,脸色大变,手里装鸡食的盆子咣当掉在地上。“孩子、你怕是真的遇上不好的东西了!”
“不好的东西?是鬼吗?”兴哥儿搔了搔头,“可是,她是有影子的,而且鬼怎么会买人的东西呢?”
“那姑娘不是鬼,怕是……”潘老太太犹豫了片刻,压着声音说:“是旱魃!”
兴哥儿不知道什么是旱魃,潘老太太告诉他,旱魃是一种僵尸,是死后一百天内的死人所变。变成旱魃的死人,尸体不腐烂,坟上不长草,坟头会渗水,而出现了旱魃的地方,则会大旱。
潘老太太哆哆嗦嗦地说完,又念叨起一些神啊鬼啊的东西,兴哥儿听了老人的话,一会儿觉得那姑娘是僵尸,一会儿又觉得不是。他还是想不明白,僵尸怎么会来买东西,而且买的还是小孩子东西。
三日之后,又是傍晚时分,酉时快要到了。日头大半落下了山,灰暗的天色将潘镇笼罩,大山厚重的影子覆盖着整个镇子,山的轮廓看上去有些狰狞,像一只只趴卧的怪兽。
今日的天空阴的很重,兴哥儿准备早点关上铺子。他把门板一个一个的拼上,正要在里头栓门,一只脚突兀的从即将关严的门板缝隙间伸了进来。
一只很美的白缎子绣花鞋,正要合上的门板撞在那只脚上,夹了一下,兴哥儿哎哟叫了一声,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夹疼了吧?”
门板打开了,一个白的突兀的人影站在兴哥儿眼前,一张脸白纸似的,在阴沉的天色下,愈发白的惊人。外面起风了,风吹着那人的头发,发丝珠珰来回摆荡,一双半睁半闭的眼,恰好近距离的对着兴哥儿。
站在外头的,便是那个奇怪的姑娘,潘老太太所说的旱魃僵尸!
兴哥儿吓得楞在原地。正在这时,或许是因为他距离那姑娘太近了,或许是那姑娘感应到兴哥儿内心的恐惧,那双从来不曾睁开过的眼,此时忽然缓缓地掀了起来——
一股子寒气从兴哥儿的脊椎骨升起,随着那双眼的睁开,一路蹿到头顶。
兴哥儿头皮发麻,全身发紧,被魇了似的动弹不得,一口气提在嗓子眼里,他屏住了呼吸,不敢喘气。兴哥儿以前曾听人说过,鬼怪一类的东西,闻到生人的气味便会来掐人,所以他不敢喘气。
那双从来不曾睁开的眼,此刻睁开了,露出里面黢黑的眼珠子,黑洞洞地,直视着兴哥儿。睁开双眼的姑娘,模样长的十分漂亮,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那双眼除了有些晦暗之外,兴哥儿没瞧出任何异常的地方。从那眼睛里,兴哥儿甚至感到忧郁和悲伤,这让他的心霎时有些软了。
“大姐,我们已经关门了,需要什么,你明天再来吧。”
潘掌柜夫妻为人苛刻,如果兴哥儿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干完活儿,或者他做事晚了,通常是要挨罚的。眼看着规定吃饭的时候要过了,兴哥儿只好对姑娘抱歉的说。
姑娘一双眼睛定定地对着兴哥儿,她看上去好像有话要说,但无法说出口的样子,却又透出一股执着。她慢慢地摇了一下头,然后朝兴哥儿伸出一只手掌。
手掌上是一块银角子,姑娘又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指着铺子里摆放在柜面上的几样东西,看着兴哥儿的眼神里,流露出哀伤。
兴哥儿看着她的样子,他想,这姑娘一定不是什么僵尸,僵尸怎么会让人觉得这么哀伤?他悄悄地呼出那口憋着的气,侧开身让姑娘进来了。
于是跟从前一样,那姑娘还是要那几样小孩子吃的东西,待兴哥儿给她包好,她在柜台上放下那块银角子,再默默地走出去。从头至尾,还是一言不曾发过。
想到上次的事情,兴哥儿拿起姑娘给的银角子时,特意仔细看了看,确确实实、货真价实的银角子,白灿灿、亮莹莹地一块。他甚至还用牙咬了个印子。
兴哥儿这下总算放下了心,甚至为自己把人家好端端地大姑娘认做是僵尸而感到羞愧。
天彻底的黑透了,他摇着头点燃小油灯,总算是没冤枉了人家,看来这丢钱的事情是另有原因。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兴哥儿百思不得其解,待他关好铺门,掌柜的两口子还没从后面出来,兴哥儿便提前将待会儿对账要用的东西摆放好。他将钱匣子取下来,今天买卖还是不好,一整天几乎没什么生意,钱匣子里除了刚才收的那块银角子外,只有三个铜板而已。
银角子安静的躺在匣子里,兴哥儿想,这回他要一直看着,倒要看看银角子怎么会变成了灰。
这时,兴哥儿觉得银角子似乎没有刚才白亮,它暗淡了许多,像一块有些年头的老银子,发了黑。这短短地时间里,一块白灿灿的银角子怎么就发黑了呢?
兴哥儿感到纳闷,伸手去拿,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块银角子的时候,银角子忽然在他眼前化成了一小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