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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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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再见到应无求,已经是两天之后。
他一时兴起,去了都尉府。远远地看见院坝中有锦衣卫在训练,应无求站在不远在看他们训练,许是阳光刺眼,微微眯着眼。
除了脸色稍微有点苍白,看不出任何伤病的痕迹,精神很好的样子。
楚靳怀的药看来效果不错。
这倒是很符合他对应无求一贯的印象。无论有什么伤病,极之偶尔才会看见应无求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下一次再见到,应无求必定已经精神奕奕活蹦乱跳了。
他看着应无求对着手下那副威风凛凛的样子,禁不住失笑。从这一点上来说,应无求倒是很对得起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
应无求远远见着他进门,连忙赶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公子。”他垂头道:“公子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传属下过去就是,劳驾公子前来,属下实在该死。”
他垂着头,心里难得的有些烦躁。与其说不想要严世蕃来都尉府,不如说是他这几天不太想跟严世蕃这瘟神碰上面。虽然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但记忆尚在,受伤的感觉并不好,如果严世蕃心情不好再找个茬发个癫,他实在是不想再来一次。
严世蕃挑挑眉,倒是觉得有点好笑。楚靳怀回来的时候向他禀告过应无求的情况,说应无求当晚昏昏沉沉,给他包扎上药时都未曾醒转,伤势不轻。而应无求现在只字未提治伤的事,看来当晚是真的连什么人去过也不知。否则以应无求的性子,知道他派过人去治伤,见了他早连声谢恩了。
应无求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什么好意,更遑论要接受。他想起那天伸手扶应无求,应无求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战战兢兢,简直连手脚也不知往何处摆。甚而一开始他伸出手的时候,应无求第一个反应是迟疑,根本是怕他再有什么刁难多过相信他要去扶他。
他看得出来,应无求连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好意,也不想接受。
但其实这反应,大概也就是对他一个而已。应无求并非一个不肯接受别人好意的人。相反,他见识过应无求在手下面前那副颐指气使趾高气昂的样子,别人给他端茶送水鞍前马后,应无求理所当然得很。
他笑了笑,也不提治伤的事,只道:“今天天气不错,应大人,可否赏脸陪我出去一趟?”
应无求连忙躬身:“公子说笑了,属下这就去备马。”心中免不得又是一阵忐忑,不知道严世蕃意欲何为,不由得心情又往下沉了几分。
他的确是不知道严世蕃派人来过的事。那天烧得昏昏沉沉,第二日醒来,看到身上上过药,胸口还包扎好了,只道是韩知做的,也没多想,更是压根没想过跟严世蕃会有半分关系。此刻只担心严世蕃不知又要怎样刁难,不再多言,赶紧退了去。
须臾,便牵了马在门口候着,严世蕃一跃上马,扬鞭催马前行。应无求不敢怠慢,连忙也上了马,一夹马腹,跟随严世蕃一道疾奔而出。
天气很好,应无求跟着严世蕃,一路出了城,也不知道严世蕃要去哪里,心中狐疑,却也只能一路跟着。越跑越是开阔,竟是一片广阔林野。
严世蕃大概是跑累了,勒马停了下来。应无求跟着停下来,两人下了马,此时正是午后,风和日暖,草香树影,阳光洒在身上,格外温暖怡人。
这番美景应无求却是丝毫没注意到,只亦步亦趋跟在严世蕃身后,严世蕃不会无缘无故跟他出来,必定有什么事,但严世蕃不开口,他也不好马上就问,太过急进显出些催促之意的话,惹得严世蕃不满意,遭罪的还是他。
严世蕃在一片草地上走了一会儿,回头看到应无求一脸谨慎,专心盯着自己背影走路,别无他顾,自己一回头,眼神对上,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严世蕃今天心情很好,禁不住失笑道:“应大人,今天天气如此晴好,风和日暖,舒适怡人,如此景色,你就不能放松点?”
应无求心道,见不着你的时候我都很放松。连忙扯出一个笑脸,对严世蕃道:“属下愚钝,不懂欣赏美景,请公子恕罪。”
严世蕃望着他,眼中含笑:“你究竟是不懂,还是无心呢?”
应无求一惊,神情失措,低头便想请罪,严世蕃却笑了笑,打断他道:“刚说了让你放轻松,这么快就忘了。”
应无求一句请罪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也不是,吞也不是,一时沉默无语。
严世蕃伸了下手臂,突然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抬头望望应无求,一拍身边草地,道:“坐啊。”
应无求只迟疑了半秒,就顺从地坐下了。
此时山色空濛,远山近水一派幽绿,严世蕃眼望这片无边山景,笑道:“一城山色半城江,你看,这大明江山,当真秀丽如画。”
应无求随他目光望去:“的确是秀丽无边。如此大好江山,”他顿了一下,望住严世蕃,柔顺一笑:“只缺一位明主。”
严世蕃莞尔:“应大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含笑望住他:“你倒说说,何为明主?”
应无求道:“自然是公子这样的人中之龙。”
严世蕃听得好笑:“你又知道,我得了这江山,便是个明主?”
应无求正要答话,严世蕃道:“冠冕堂皇的那一套就免了,想好了再说。”
应无求一套敷衍的说辞正要出口,被严世蕃这样一堵,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严世蕃笑了笑,见他说不出话,也不恼怒,伸了个懒腰,似累了一般,懒洋洋地朝旁躺下来,应无求突然见严世蕃朝自己躺倒下来,心下惊疑,腿上却突然一沉,严世蕃竟然枕在他腿上躺了下来。
应无求大吃一惊,本能第一个动作几乎是要把那颗头推下去,强自忍住了,却禁不住一身肌肉都绷紧了。
严世蕃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僵硬,他后脑下硬得像块石头,失笑道:“应大人平日里莫非是练的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
应无求回过神来,连忙放松了身体,却是万分不自在,一时间手脚也不知往哪儿摆,即便是四下无人,仍然觉得尴尬。
严世蕃仰头看着他,突然道:“无求,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这江山?”
应无求垂下眼睛:“公子的心意,属下不敢妄自猜测。”
严世蕃微微一笑,这个时候倒扮老实了。他绕有兴味地问道:“你可有什么东西,是你得到过,又十分不愿意失去的。”
应无求怔了怔:“属下。。。。。。”摸不透严世蕃究竟是什么意思,脑中无数应对,却不知道哪一种才能敷衍过去,一时间迟疑不语。
不愿失去的,他自然有,比如臆想中南方安宁的生活,比如家乡夜晚屋内等待的烛光,比如如忆。
这永不对人言的一切早已失去,又何来什么愿与不愿。
严世蕃却轻轻一笑,没等他回话,已接口道:“我是真的没有。”
“我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得到之后,却也都是可以随手丢弃的。没有什么,在丢掉的时候会觉得不舍。”
“从古至今,世人为了江山皇位争斗不休,多少人想坐这个位子。而坐上的,无不费尽心机,想把它攥在手中,永不放手。”他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应无求:“所以我想试试,如果得到了这江山,我是不是也会有个舍不得放弃,舍不得失去的东西。”
应无求微惊,实料不到严世蕃会跟他说这番话,正想开口,严世蕃却又道:“你呢?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愿意失去的?”
应无求胸中微涩,却扯出笑脸道:“属下自然是有的,属下本性庸俗,但凡得到的,都不愿放手,最不愿意失去的,当然是这一个指挥使的官位。”
严世蕃轻声一哼,看出他的敷衍,知道再问,应无求也不会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再说话,微微阖上眼睛,顾自伸了伸手脚。
应无求也不敢动,正在无措之际,腿上一轻,严世蕃慢慢撑起了身子,懒洋洋道:“骑马久了,倒有点饿。”
应无求简直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来:“属下这就护送公子回府?”
严世蕃好笑地看着他一副积极模样:“回去太久了,就在这儿吃吧。”
应无求忙改了口:“属下这就去找点吃的来。”
他上马而去,严世蕃以为他要去林中打点什么野味回来,不料一会儿功夫,看见应无求提了些鸡鸭回来了。严世蕃失笑,奇怪道:“我还以为你去林中打猎,这又是哪儿弄来的?”
应无求怔了怔,这些东西本就是在附近农家买回来的,他不是没想过直接在林间打点野兔之类,以他的身手,也不是打不到,但他嫌麻烦,懒得费事,索性直接骑马沿路倒回去,在农家买了些现成的。听严世蕃这样一说,连忙道:“公子想吃野味?属下这就去林中看看!”
严世蕃笑道:“罢了,再去一次,本公子就被你饿死了。”
应无求连忙将东西往一丢,在地上麻利地生起火来。
这样的应无求,倒是严世蕃从没见过的。平日里见惯的只是应无求拿刀拿枪,想不到做起这些事情来倒是在行。他看着应无求那副有模有样的样子,笑问道:“做这些倒是挺在行,跟谁学的?”
就算应无求没回头,他也能感觉到应无求明显不想回答,只随口敷衍道:“属下从前见人做过。”
严世蕃屈了一条腿,看着渐渐升腾起的火光,半响,开口问道:“明日,你要押送灵童上山吧,事情准备得怎样了?”
应无求眼中精光一闪,回过身来:“请公子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严世蕃失笑,说起正事来,应无求总是自在得多,连眼睛都亮了,刚才那些局促不安倒是一点都不见了。
“那就好。”他看着应无求,意有所指地说:“明天可就看你的了。无求,我等着你回来。”
应无求心内苦笑。明天的计划里,他回都尉府并没有什么好事,相反,要遭罪倒是真的。严世蕃这样说,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垂头下去,恭顺道:“谢公子,属下定当不负公子所托。”
严世蕃点点头,蓦地伸出手,在他肩膀轻轻一拍。
“离歌笑这件事,我就全权交给你了。无求,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