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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话 ...

  •   有这样一个故事——
      在一个平静的小镇,灾难一夕降临。
      受到化学废料污染的蜘蛛变异成巨大的怪物,它们嗜血如命、潜伏在小镇各个角落。
      吃或被吃,这是唯一的丛林法则……

      路警官很不高兴。
      每个遇见他的人都能清晰体察他的情绪,他拉长着脸叼着烟穿过走廊的样子正在告诉所有人不要惹他、他心情很差。所以邹凯看到他的时候明智地选择了回避。
      “路警官怎么了?”他躲在讯问室边,和一个小警察窃窃私语,那孩子刚从警校毕业不是很久,目前只负责管区的巡逻工作,深蓝发灰的制服并没有给他任何自信,相反像是偷了别人衣服似的不安,他一边说话一边反复整理自己的衣襟,虽然邹凯对心理学不感兴趣,也能察觉到对方紧张的心情——和自己说话有那么可怕么?他不太懂。
      “是因为‘蜘蛛’失踪了,路警官才那么生气。”
      小警察一面解释,一面抓着自己的衣角。
      蜘蛛指的并不是那种趴在阴暗墙缝里等待捕猎昆虫的节肢动物,而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对整个警局而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男人。
      说到犯罪,最恐怖的犯罪者并非持刀抢劫、杀人纵火那一类,不管隐藏得多么缜密,这些犯人总归是有破绽的,证据可以比肉眼能看到的灰尘更加细微,却足以将无人得见的事实重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中,这是作为警官、搜证人员和法医必须有的自信。最可怕的犯罪者是那些指使他人犯罪的人,他们只需要动动嘴,而语言是转瞬即逝,无法保存的。
      蜘蛛就属于后者。
      他贩毒、带领着□□集团、盗窃集团,顺便还做一做入室抢劫的无本生意,半个城市的黑暗一面都听说过他的名字,自然黑暗世界永恒的敌人也不会错过,可惜他们没有证据,或者即使有,也被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钱和更令人心惊胆战的威胁湮没于无形。
      直到那个女人的死。
      尸体被发现在护城河的水中,浑身赤裸。发现尸体的人是清早沿河晨练的老太太,她一度以为那是上游漂下来的垃圾,而意识到眼前看到的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女人尸体的时候,她被吓得突发心脏病,幸好在医生及时的抢救下保住了一条性命,得以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
      女尸的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二岁之间,年轻的脸孔被冬日的河水浸泡浮肿,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了。她的□□和大腿上都有烟头烫伤的痕迹,以及可以认为是被皮带鞭打过的伤痕。邹凯并没有亲自参与验尸,但尸体运来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虽然他所目睹的意外和人为造成的伤害已经不计其数,他仍然感到战栗,为这女孩生前所遭受的每一点伤痕而悲伤。
      把她与蜘蛛联系在一起的是她臀部上的一小块纹身,一只黑色的小蜘蛛正在捕食一只黄蜂,在纹身下面,用火焰般的艺术字体纹着一个英文名:朱利安•朱。
      当时,拿到验尸报告的路警官坐在他办公室里抽烟,好奇地问:“你有英文名么?”
      邹凯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有什么关系?”
      “朱利安•朱是蜘蛛。”路警官告诉他。
      “别傻了,他会告诉你,中京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叫朱利安的男人和男孩不计其数。”
      路警官却咬牙切齿地打断他,“我知道是他。”
      当时他们的对话就是这样而已。
      路警官确实说对了,后来他们发现那个女孩名叫徐箐,是蜘蛛的情人,有人曾经看到他们出双入对——一封神秘的、没有署名的信件告诉他们这一点,并附有照片为证。路警官如获至宝,照片上的蜘蛛直面镜头、笑意微微,徐箐枕在他臂弯里,一脸心满意足的甜笑。
      路警官简直没见过比这更好的证据了。
      蜘蛛是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他并不像那些与他操同等职业因而腰缠万贯的人一样,住遥远郊区的豪华别墅,开黑色劳斯莱斯,每一次出门都前呼后拥,比得上美国总统卫队的排场。路警官发现他住在一个普通的高档小区,其他居民要么是高薪的国企中层领导,要么是半红不紫的年轻演员,房产登记在另一个女人名下,但据路警官的观察,并没有女人与他同居。
      当他需要的时候,各种不同的女人就像飞蛾扑火一样送上门来。
      如果有人曾设想蜘蛛是那种脑满肠肥的家伙,那么他也会大失所望。他又瘦又高,一头黑发模样飘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看来更加年轻。路警官监视数日,终于等到他出现。
      他只有一个人,像普通人一样走上街头,看起来并不起眼。
      路警官知道,他可以行动了。
      “那天,路警官要我们在地下通道另一侧盯住,他则跟着蜘蛛走进地下通道。我们本来想在里面围住他,这样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他也没有机会联系自己的手下。”
      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就此将蜘蛛带回警局,在其他人知道之前好好询问一番。
      “但是那个人不见了。”
      小警察说,“我和小程从北面下去,路警官和史警官在南边,可我们谁都没看到人。”
      深夜空无一人的地下通道里,只有四个便衣警察在面面相觑。
      “咦?”邹凯不可思议地摇头,“是你们谁漏了人吧?”
      “只能这样想了。”小警察郁闷地说,“那之后蜘蛛就再没有回到那间公寓,也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消息。因为这个路警官被上面骂了一顿,才这么生气,现在我们都躲着他走。”
      “躲着谁走啊?”
      邹凯和那个小警官一起回过头去,他们话题的中心正站在门口,双手叉腰,瞪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怒视他们。小警察打了个哆嗦,“路警官!”他紧张的目光立刻投向路警官身后的门口,看起来只要有机会,他会立刻撒腿就跑。
      邹凯笑了笑,对坏脾气的警官举起一只手,“哟。”
      “躲在这里说别人坏话不怕遭报应么?”
      “不怕啊,你不是听到了么。”
      路警官闷哼一声,转头离开讯问室,“过来,有话跟你说。”
      “是。”邹凯乖顺地回答,对僵立在一旁的小警察做了个口型:还不快走。
      那小孩立刻就溜掉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沿着走廊向大门口走了过去。站在警局门口路警官深深吸了口气,邹凯注意地看着他的脸,那黑瘦的面孔上仍然保留着昔日军人的冷硬痕迹,却掩饰不住疲倦。
      “现在就回家了么,算不算翘班?”
      路警官白了他一眼,“不要胡说。”
      “那么想跟我说什么?”
      “跟我去一个地方。”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邹凯跳下汽车,打量着街道两侧灯火通明的高层建筑,耸了耸肩,“话说回来,你带我来这里是公事还是私事?”
      路警官从驾驶座下来,好奇地看他,“有什么区别?”
      “很大区别。如果是公事的话算加班,私事的话就算早退了。”
      路警官扭过头,“这里是蜘蛛住的小区。”
      邹凯静了一下,突然轻轻笑出声来,“那个地下通道在哪里?”
      “这边走。”
      这个地下通道和所有这个城市里的地下通道没有什么两样,简单的为了行人躲开横冲直撞的金属代步机器而设置的通道,南北向,有四个朝向不同的出口。他们站在西南出口前,下班高峰期已经结束,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对站在原地的他们投来谨慎又奇怪的目光。
      “那天,我就站在这里。他们三个在另外三个出口,你已经听说了。”
      路警官淡淡解释。“那天下面没有其他人,但是等我们会合,蜘蛛已经不见了。”
      “会不会是看漏了?”邹凯把对小警察提过的问题又重新提了一遍。
      路警官的回答却大相径庭。
      “不可能。他一直在我视线中,消失之前他才走到地下通道的一半。”
      邹凯立刻意识到其中的矛盾之处,“如果他一直在你视线里,怎么消失?”
      路警官叹了口气,转开头,“我为了确认老史的位置,视线离开了一下。”
      “咦?”
      “大概只有两三秒的时间。”路警官不甘心地说,“等我再回过头来,他就不见了。”
      他们沿着地下通道走了一个来回,最后路警官在通道中央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我最后看到他就在这里。”
      邹凯打量着四周,整个地下通道里空无一人,他指了指一侧墙壁上的小铁门,“那个?”
      “试过了,是锁住的,钥匙在维护人员手里。”
      “你打算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邹凯沉默了,他可以理解路警官的不甘心,正是因为有这样不肯罢休的情绪他才能够成为一个好警官。但事情已经过去数日,即使有什么证据也在这日复一日的人来人往中湮灭。
      “算了吧,一定是那家伙发现你们在跟踪,逃掉了而已。”
      路警官一本正经地问:“他往哪里逃?”
      邹凯语塞,“上面?下面?”他对脚下的石板踢了踢,“说不定下面就是个密道哩!”
      “什么?”
      “啊?”
      路警官急促地追问,“你说什么?”
      邹凯怔了怔,“密道?”
      “让开。”路警官毫不客气地把邹凯推到一边,对他脚下的石板跺了跺,倾听沉闷地回音在地下通道中回响,然后又走开几步换了一块石板重复那些动作。
      邹凯默默看他在几块石板之间又蹦又跳,兴奋之情渐渐溢于言表。
      “你明白了吧?!”
      邹凯摊开双手,“虽然明白了,但你确定他能在三秒内揭开石板躲进去?”
      路警官怔了一下,“先不管那个,打开看看。”
      虽然他们两个大男人都算得上年轻力壮,最终仍然是路警官跑到通道上面找一个环卫工人借来铁锹,才勉强将那块石板翘开了缝隙,挪到一边去的。两个人累得浑身是汗,邹凯掸着自己大衣上的泥灰,讽刺地瞥了一眼同伴:“你真的确定?他钻得下去?”
      路警官顾不得理他,送走满腹狐疑的环卫工人,他打量着打开的坑洞,上面的石板是虚浮在一层木制地板上面的,所以踩上去的声音会有微弱的不同,只不过平时谁也不会注意脚下走过的巨大石板之间那微弱的回音差别,就连路警官,在蜘蛛消失之后带来鉴证人员调查地下通道,也没有注意到石地板之下还有另一层地板。
      “这是怎么回事?”他拨弄着木地板上的灰尘和泥土,在他的手指下渐渐显露出了一个嵌在地板中央的木门的轮廓,和上面只能靠蛮力移开的石板不同,他握住木门中央的小小把手轻轻向上一提,门便打开了。
      “好一个X档案。”邹凯感叹,“你要下去么?”
      路警官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当然。”
      “如果下面是政府秘密研究机构,你就会被当成□□哦。”
      “闭嘴。”
      “如果是外星人研究基地,你就会被当成试验品哦。”
      路警官不再理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棉袄,打开的洞口大概比一个正常人的腰围要大一些,下面漆黑一片,借着地下通道里幽暗的灯光只能够看到下面约一个手臂的距离,他找到了通往地下的梯子,金属制的竖梯在阴暗潮湿的空气中已经氧化,用手一碰漆片便瑟瑟剥落。
      “喂,怎么样?”
      他听到邹凯在上面问,再向下踩一阶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井底,摸索过粗糙的墙壁,触手的地方凸凹不平,并不像是市政工程的杰作。他在原地站好,努力平顺一下自己的呼吸,便听到头顶衣服琐碎声音,以及邹凯大呼小叫地一边抱怨一边爬下来的声音。
      “为什么不在上面呆着?”
      “我也好奇嘛。”邹凯轻松地回答,一边从梯子上跳下来,差点撞到路警官身上。
      “如果有人把上面入口关上了,我们要怎么办?”
      邹凯怔了一怔,虽然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路警官却感觉到他转过头来,呼吸在冬日的空气中冰冷,微微拂过面颊,带着一股熟悉的烟味。邹凯抓住他的手臂,一面在兜里掏摸。
      “不管那么多了。”他笑着说,打开手机。
      微弱的白光在两个人之间亮起来,足以让两个人看清身处的狭窄洞穴。两侧的水泥在日久天长中变得灰暗,干巴巴的苔藓附着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勾画出有水流过的痕迹。在路警官右手侧,一道横向的洞口深向远处,仔细倾听,似乎能够听到水滴落地的声音。
      “哎,那里!”手机屏幕的光芒消失之前,邹凯指着地上的角落叫起来。
      “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
      邹凯再次按亮手机,路警官也打开自己的手机凑过去。
      落在地上的是一块黑色的布料,与地面的颜色相似,若非邹凯眼尖,或许谁都不会注意。
      “还很新。”路警官揉了揉布料,布料仍然柔软有韧性,而非日久天长后的干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那家伙失踪那天穿了件黑色的外套。”
      “你还真不死心。”
      “怎么样,要进去么?”
      结论自然不可能是临阵退缩。路警官抢先走进通道,邹凯跟在后面,通道狭窄低矮,两个人只能弓着背,慢慢地向前移动。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再亮,照出一地的鬼影森森。
      终于邹凯的手机抢先拒绝服务,再也亮不起来,法医官愤懑地嘟囔着,把手机揣进口袋。
      路警官回过头,得意地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怎么样,超长待机。”
      邹凯啧了一声,“那又怎么样,老子用的是苹果!”
      “那种用手拿着就不能打电话的废品?”
      “你听谁说的啊。”
      “新闻。”
      “你一定听错了。”邹凯向身后望了望,“我们走了多久了?”
      “二十分钟而已。”
      邹凯叹了口气,“话说回来,这种事情你怎么不叫老史一起来?”
      “我看你比较闲。”
      “什么话?我一点都不闲啊。”
      他还要抱怨,路警官回过头来嘘了一声,两个人几乎同时停下脚步。手机发出的亮光被掩去,周围安静得仿佛可以听到空气摩擦肌肤的声音,邹凯突然意识到,紧压在身体两侧的墙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一片空旷的黑暗之中,连来时的路都看不清楚。黑暗是最容易激发人类恐惧感的,自远古而来,由树梢进入洞穴的原始人类就知道,火光之外的恐怖夜晚里,无数眼冒绿光饥肠辘辘的野兽就潜伏在黑暗之中,它们比人类更强壮也更敏捷,不会拒绝把任何冒着危险走进夜色的人类当作一顿鲜美又毫无抵抗力的晚餐。
      黑暗中有危险,这是数千年刻在人类血脉中的本能。
      “怎么了?”邹凯低声问。
      “我好像听到有声音。”路警官用同样的声音回答,一面紧张的扫视四周。
      “我没有听到。”
      什么都没有。
      路警官自己也开始怀疑是否刚刚听到的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太过紧张而产生幻听,或者将两个人脚步的声音误当成了黑暗中传来的异响,他重新抽出手机,点亮屏幕。
      “走吧。”
      邹凯没有动。
      路警官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你看过一个电影么?说蜘蛛吃了放射原料污染的饲料,长得比汽车还大。”
      “你的个人爱好还真特别。”
      “你自己看。”
      沿着邹凯有些颤抖的手指,在手机细软的弧光中路警官看到了那个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东西。巨大的白色物体以一个半侧立的姿势黏着在墙角,像是由丝线层层缠绕起来的表面闪烁着近乎透明的粘稠光泽,仿佛自有生命一般,还在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啊?”路警官问,他咂了咂嘴,随即察觉了自己问题的愚蠢。
      幸好一向爱吐糟的邹凯并没有借题发挥,法医官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这个奇怪的东西上,他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似乎生怕这巨大的蚕茧一样的东西会突然跳起来扑到自己身上。“我也想知道啊。”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塑胶手套。路警官在一旁为他照明,一边不由得再一次为他随时随地都能拿得出医用器械而感到惊讶。
      邹凯又掏出一只证物袋。
      他用一根手指抚过茧的表面,立刻一层丝状物黏上他的手指。
      “真的跟蜘蛛丝一样。”他一边努力想把手上的那层黏着物抹进证物袋一边说。那些东西牢牢地附着在手套上,邹凯不得已,只好将整只手套塞进证物袋,小心地封上封口,紧接着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手套戴上。“如果我说,我们还是逃命吧,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不可笑,但也差不多。”
      路警官这么回答,却没有笑,“至少我们先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再逃命也来得及。”
      “……有什么?”
      “蜘蛛的食物。”
      邹凯奇怪地看了看他,“……其实你很喜欢冷笑话吧?”
      聊天的间隙两个人合力把巨茧从墙上扯了下来。黏着的边角已经干枯,显然丢在这里的时间不算很短。路警官自上而下端详着这个未知的物体,突然问:“你绝不觉得这像一个人?”
      “喂喂。”邹凯苦笑,“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你别当真嘛。”
      路警官已经快手快脚地开始撕扯巨茧的外壳,絮状丝绦纷纷扬扬,粘上两个人的衣襟。邹法医看了一阵,突然拉住路警官,示意他住手。“我来。”他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拂落一些散碎的有黏性的丝,露出里面的东西——
      手指下可以辨别的是柔软的衣料。黑色布料皱褶湿粘。
      用一粒纽扣系住的口袋里有些坚硬的东西。
      邹凯与路警官对视了一眼,伸手将那个东西摸了出来。
      “啊,大众。”
      他一眼就辨识出标牌上那个由“V”和“W”组成的标志。“我看你说对了。”
      ——只有人类身上才会带着一辆德国车的钥匙吧。
      “是他。蜘蛛。”
      路警官回应,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巨茧被撕开的另一侧露出一张人类的脸孔,干瘪灰暗,似乎只要轻轻碰触青绿色的皮肤就会片片剥落。
      “这不对。”
      路警官点点头,“确实不对。”
      人死之后新陈代谢停止,尸体会逐渐出现尸斑、僵直等迹象,而后由于细菌侵蚀逐渐开始腐烂,在这些阶段,若非处于特殊的环境条件下,尸体应该是一直保持湿润的,而眼前这具尸体就好像刚刚从沙漠之下的金字塔里搬出来的干尸一样,薄薄的皮肤包裹在骨骼上。
      “据说蜘蛛都是先用丝缠住猎物,然后注射有腐蚀性的毒液融化猎物的脏器再吸食的。”
      “咦,那不是黄蜂么?”
      路警官咬咬牙,“这他妈也是条命案啊。”他突然爆了一句粗口。
      “总之现在怎么办?是叫人还是逃命?”
      虽然这么问,邹凯已经兴致勃勃,“先来拍个照片,然后我做初步检查,你上去带人?”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路警官举起手机,手机闪光灯咔嚓一声晃过满室的白炽,害得两个人四只已经适应黑暗地下的眼前冒了好一阵子金星。
      邹凯揉着眼睛抱怨:“你好歹提前说一声吧。”
      没有回音。
      他勉强睁开眼,被强光刺激过的眼睛疼得险些流泪,模糊黑暗中只有一簇微光。他伸手去摸,到手的东西还微微温热,竟是路警官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老路?”邹凯叫了声。
      周围仍是一片寂静。
      “路志诚!”
      邹凯紧张起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方才还站在旁边的人怎么可能就不见了踪影?
      光线在他掌心里渐渐暗淡,连带身周的一切逐渐消失般的褪去,连来时的路都被掩盖在由黑暗本身构成的帷幕之外,而他则被遗忘在此——在一个普通到差不多被人遗忘的地下通道下幽长的隧道中,即将与脚下这具干尸为伴长眠在此。邹凯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很胆大的人,即使刚刚考上法医系,别的学生对着新鲜尸体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还能若无其事地插科打诨,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天生来就是要做这个职业的,世上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碎他的坚强。
      而现在他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
      恐惧,还有迷茫。
      他缓缓按动按键,再一次点量手机屏幕,这个动作纯出自然,他不想这样呆在黑暗中,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洞穴都在向他身上塌陷,转眼就要将他碾碎吞噬,不留痕迹。
      他看到了。
      首先是他自己的手,带着塑胶手套,被灿白的闪光灯照得透亮,在他手掌下面是那枚巨大的茧,被他们撕开的地方变成两团黑雾,远远的,在这些后面他看到一团白色,一张人似的脸孔,下面连着一人多高的巨大肢足,倒竖的硬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猛地抬头,那张脸近在咫尺。
      它有人类的五官,人类的眼睛,稀疏毛发彼此粘黏,垂落在浮肿的脸孔两侧。这个头颅长在一具巨大的蜘蛛身体上面,嘴巴里喷出腐臭的气味,比放了半个月的尸体更加恶心,它像是要低下头辨认,八支脚踢踏着挪着步子,向邹凯俯来。
      逃命!快逃!
      大脑中有一部分如此催促,其他的部分却拒绝行动。蜘蛛血红的人类眼睛盯着他,仿佛有魔力般的,他幻想自己夺门而逃,而实际上却只能站在原地,两腿打颤,一动也不动。
      “跑啊,混蛋!”
      有人对他吼,不是响自脑海而是某处真实的声音。
      他打了个激灵,这才能够侧过头去看。路警官光线照到的边缘,邹凯看不清他的状况,只能看到他满是焦急的面孔,因为太过生动,完全扭曲了平时冷静的面容,竟有些可笑。
      邹凯笑出声来,“有枪么?”
      “哪来的枪,那要申请。”
      “那有香水么?”
      路警官打了个愣,“你吓傻了?”
      “要是能算因公殉职就好了。”他缩起肩膀,慢慢向后挪了一步。
      一只脚刚踏出去,这怪物似早已察觉了似的张开的嘴巴,竟吐出一副真正蜘蛛才有的甲片状口器,几丁质骨骼彼此摩擦,发出巨大的声响,它扬起前肢,整个身体半立起来,露出下腹上成排的吐丝管,手臂粗细的管口正对着他,白色丝线喷涌而出。
      邹凯一屁股坐倒在地,闭上眼睛。

      “喂,邹凯?邹法医?”
      邹凯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路警官满是焦虑的一张脸。他吓得大叫,猛地跳起来。
      “去哪了?那东西去哪了?”
      路警官叹了口气,“你看清楚。”
      邹凯一怔,环顾四周,眼前并没有什么人脸的蜘蛛怪物,也没有巨大的蜘蛛茧,他们甚至没有身在那个黝黑可怖的地下隧道。他触目所及,不过是深夜灯光暗淡的地下通道,人造大理石地板,被涂抹上奇怪文字和图案还贴着手掌大纸片广告的白色墙壁。
      简而言之,所有一切都是他熟悉的世界。
      他舒了一口气。
      “……你救我上来的?谢谢。”
      “才不是。”
      “啊?”
      路警官摊开手,“我也是一醒来就发现躺在这里,至于怎么上来的,我不知道。”
      “你开玩笑吧?”
      “看我的腿。”路警官叹了口气,“我在下面受伤了,腿上被戳了一个大洞,你看这裤子。”
      裤子上血迹宛然,但他腿上却没有伤口。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开头。
      太奇怪了。
      邹凯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机是开着的,电量如他离开警局之前所显示的一样,还剩下一半,而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却已经到了夜里十点,他们确信无疑地在这里花了将近三个小时。
      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被撬开的石板也好,应该存在的伤口也好,所有证据都消失不见踪影。
      因此邹凯发现放在衣兜里的证物袋中也是空无一物的时候就不再感到如此惊讶了。
      “你看到那张脸了么?”终于,他打破寂静。
      “什么脸?”
      “那只蜘蛛的脸。”
      路警官皱了皱眉,“脸怎么了?”
      “那张脸,和死掉的那个姑娘一模一样。尸体送来那天我看到了,就是那种浮肿。”
      “你……是不是有点想象过度?”
      “否则你要相信一只巨型人面地蛛躲在地下通道里捕猎?”
      路警官思考了一刻,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抱歉。”他对邹凯做了个手势,接起电话,眉头立刻皱紧,“我立刻来。”
      邹凯静静注视着脚下的石板,在这下面,有一扇木门,木门之后的地下通道里潜藏着一只长着惨死在男人手中的可怜女孩的脸的巨大蜘蛛。这只蜘蛛捕获了杀死那个女孩的男人,吃了他——邹凯现在可以猜想,男人那种死相或许是被蜘蛛吸取了□□的关系。
      蜘蛛吃了蜘蛛。
      他不相信这种巧合。
      “你要怎么办?”
      正在把手机塞进口袋的路警官停了一下动作,他没有抬头,“xx小区着火了,怀疑是有人纵火,我得过去看看。”
      邹凯点点头,“哦,走好。”
      “不要再下去了。”
      “嗯,不会。”
      他听着身后的脚步渐渐消失,低头看了看自己,昂贵的羊绒大衣整洁如新,只是微微沾了灰尘,大概是刚才躺在地上所致。
      他直起身,掸了掸身上笔挺的羊绒大衣,转头向地下通道外走去。
      他会忘掉今天这件事,而他知道路警官也会忘记。
      比起虚无缥缈的神秘事件,现实中还有更多的事情等待他们处理。
      就到此为止吧。

      有时候,自己的小命和真相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得多。这也是一种人生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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