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往事如梦(五) ...
-
守城的将官、御前侍卫、护军营等见多尔衮飞驰而来,默默地让开一条道。多尔衮冲到军前,一拽缰绳,陡然停住,举目望去。三旗将士铠甲耀眼,军仪严整,每人手持一个火把,方圆数十里被照得亮如白昼。见此情形,他感叹道:“这就是我的军队啊,当年东征西讨,从盛京打到蒙古,从蒙古打进山海关,足迹踏遍半个中原,出生入死,勇猛无比,现在却被一个女孩子利用,和族人撕杀起来了!
众将官一见他,一齐翻身下马,跪呼“摄政王”,有的将士一激动,竟痛哭失声,霎时哀鸿遍野。多尔衮眼睛发酸,强忍着泪水,朗声说:“众将士听令,九儿、阿济格、穆拜伦、何洛会、吴拜苏心存不轨,意图谋反,陷本王于不忠,你们立刻将他们拿下,不得有误!”号令一出,全军哗然。阿济格一听,气红了眼,拍马飞驰而来,还没有立定,便怒声说:“太后和皇帝不义,囚禁了你,众将士不服,向他们讨还公道,这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你胳膊肘向外拐,反帮他们说话?你要是不说明白,我阿济格第一个不让你!”
多尔衮一拧眉,昂声说:“太后病重,皇上急召我回京商讨,以君臣之礼相待,并没有囚禁我,你们都被九儿那个女人蒙骗了!阿济格,你大小战役也经历了无数次,现在怎么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受妇人挑唆,乱我大清?穆拜伦,你身为朝庭重臣,却以下犯上,挟持天子,罪当凌迟!只要你把皇上平安送过来,并下马自缚,我可向太后和皇上救情,保你全尸!众将官,太后和皇上只要拿这几个人,你们皆免罪!”
三军将官已经分不清谁是谁非了,但听摄政王发了令,便纷涌而上,“哗啦”一下把九儿等围住。阿济格心神大乱,挥剑向士兵们刺去,不料,他身边一个白旗参军提刀砍向他的坐骑,只见红光一闪,马头“扑”地飞了出去,阿济格被摔在地上。众士兵扑上来,把他绑进了城门。
多尔衮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九儿身上,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四目相对,无语却胜过千言。他的目光又是怜,又是恨,而她的目光却平静如水,不像是身临战场,倒像是闲庭散步一般。多尔衮压制着声调,说:“本王不识庐山真面目,把金枝玉叶的公主当成奴才,惭愧!”她甜甜地一笑,说:“王爷过讲了,妾妃出身草莽,不敢自比九公主。妾妃千错万错,都是为救王爷,如今犯下死罪,不敢乞求宽恕,只望王爷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饶过我腹中的孩子。待我生下他后,自会从容就戮。”她语声温柔,神情凄楚,说的话句句像钢针似地扎在多尔衮的心上。他本不是个英难气短、儿女情长的人,当年在战场上,身临敌阵,处境再凶险也没皱过眉头,但是在家室上却从来没有顺心过,娶了九儿后,他的感情峰回路转,十数年郁积于心的烦闷也霎时烟消云散。看着她,回想起往日的恩爱,他心如刀绞。可是一想到她的阴毒和大清的江山,他把心一狠,命令左右:“把她绑了,送交刑部!”
九儿眸光转黯,幽幽地说:“你的心始终在太后的身上,不管她怎么忘恩负义,你都一往如故。可笑的是我,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妄图以萤光代月辉,弄到这个下场,如果王爷肯救孩子,是他的福气,如果王爷不肯救,也没关系,我们母子一块儿走,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说完,轻摊双手,让剑滑到地上,对士卒们说:“请带路罢。”众人不敢动,拿眼讯望着多尔衮。九儿叹了口气,独自向城门走去了。
多尔衮不见福临,正要讯问,突然听到身后大乱,忙侧马观望,只见“穆拜伦”、“何洛会”、“吴拜苏”和一名亲兵冲回重围,如猛虎下山般扑过来,他忙呵道:“死到临头还作困兽挣扎,当真要灭九族不成!”四人像没听见,劈剑向他砍去。
九儿猝然转身,喊道:“你们受治于我,不得不从,太后仁慈,了解实情后,自会对你们从宽处理,你们不要再为我拼命了!身之发肤,受之父母,与其逞匹夫之勇,不如子承父志,作个忠孝之士!”四人一听,虚晃一招,掉马要飞驰而去。
士兵奋起拦截,耐不住四人同心同德,左晃右闪,眼看要杀出重围,多尔衮忙命人放箭,一时间,流箭如蝗,辅天盖地,飞射四人。这时,“穆拜伦”忽然提剑刺向年轻亲兵的马臀,马儿受疼,仰头嘶叫,如蛟龙入海,冲破包围,驮着主人绝尘而去,与些同时,“穆拜伦”、“何洛会”、“吴拜苏”如风般调转马头,竟生生地用□□承受了飞箭。箭镞穿胸而过,三人却直立不动,六目圆睁,如铜铃般,怒视着紫禁城的方向长啸而绝。看到这里,众将士全都呆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以死保护一个亲兵出逃------
夜色已经降临,承乾宫里灯火通明,宫人里里外外忙着。自从“贞妃”重承圣恩后,宫人的心又开朗起来,纵然没什么事可做,也走马灯似的里外进出,或者三两一群,聚在一起闲中取乐。
汤若望讲完后,孟紫岚依旧手支下颌,神飞天外。小蕊坐在一个矮登上做针线活,不时抬头望望主子,或起身给二人续茶。这时,见孟紫岚还在出神,便说:“娘娘,要不要给汤大人赐膳?”汤若望起身说:“不必了,圣上等着看《学历小辨》,臣需及早回去整理一下。”
孟紫岚对小蕊说:“把太后赐得那些补品拿来,汤大人编书辛苦,得保存体力,比我用得着。”汤若望躬身谢恩。她又说:“汤大人,多尔衮为什么没在军中找到皇上,被囚的何洛会三人如何处治了?皇上为什么礼佛?”
汤若望重新坐下,说:“九儿被送进刑部,多尔衮在军在找不到皇上,心急如焚。丢了皇上不是小事,一时军心大乱,正在这时吴良辅飞马来报,说皇上已经安然回宫。多尔衮讯问详情,吴良辅说‘皇上被擒后,九儿交给三个亲兵看管,这三人对皇上和王爷忠心耿耿,不愿意跟逆贼同流合污,乘军前大乱时,护皇上从南门回皇宫了。’多尔衮安抚完将士,便回宫复命了。那三个亲兵中,一个是现在的大内副总管谢竹峰,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后来查出是当年逃走的亲兵,被谢副总杀了。谢副总管本想回摄政王府,继续作亲兵,太后念他护主有功,向多尔衮讨来,授予了官职,让他教授皇子、贝勒们武功。真正的何洛会、穆拜伦和吴拜苏被人在秘室发现,救了出来,太后说他们并无过错,没有追究责任。可是阿济格知迷不悟,被判斩立决。打江山时,他曾立过汗马功劳,是大清开国之臣,太后于心不忍,把斩立决改为幽禁。判乱平息了,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联手重整朝纲,约束军纪,朝野很快恢复了平静。然而,经此一事后,多尔衮变得郁随寡欢,当年十一月,到山海关外狩猎时,在行馆中病逝。九儿入狱的第二天服毒自尽。临终前,她给皇上留了一封信函,皇上看后,抚头沉思良久,然后把信烧了。不久,皇上开始广召天下名僧,大兴庙宇,并在北海建造了白塔,贮藏经卷和衣钵。”
孟紫岚问道:“究竟九儿是不是九公主?”
汤若望点了点头,说:“九儿真名叫朱幼真,是崇贞皇帝最心爱的九公主,扮作何洛会三人的是派去接她的三大锦衣卫,逃走的那个亲兵却是个迷,没人知道他是准。不过,三大锦衣卫肯用性命保护,他的身份一定非比寻常。九公主虽是女子,智谋胆识却比她的叔兄强。李自成霸占皇宫后,她化名潜入宫中作侍女,等待时机,和叔兄里内外和,一举收复江山。李谁想自成战败逃走了,多尔衮进了宫,九儿便又潜到了他的身边,所作所为,无一不为离间皇上和多尔衮。她的手段也太狠毒了,多尔衮郁郁而终在其次,皇上一生的幸福却因她而毁了。满臣对汉人本就有偏见,九儿的事一出,偏见更深了,很多有才的汉人因此不能再被朝庭任用。荣惠郡主,也就是第一任皇后,入宫不到两年就被废了。皇上对汉女情有独钟,后来佟妃受宠,皇上想封为皇后,但是太后不允许,改封了科尔沁的另一位郡主。董皇后是继九儿之后第二个皇上最心爱的女人,可惜天妒红颜,入宫不到三年也去了。”
孟紫岚本来已经很伤心,这时更是泪水如雨下。汤若望心下惨然,不忍再留着,便起身要告辞,临出门前突然转身问道:“娘娘可知道董皇后留下的三弦琴?”孟紫岚沉默地点了点头,汤若望说:“弦急,则断;弦低,则哑;弦平,则优扬动听。如果把这三弦琴比作三个人,那便是九公主、董皇后和您了。您想弹什么曲子呢?”见她低头不语,汤若望长叹一声离开了。
把汤若望送出去后,小蕊见孟紫岚还伏在桌上流泪,劝道:“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替古人伤心了,以后你对万岁爷好一些,他的心不就又活了?只是不知道那个逃走的亲兵是谁,为什么九儿宁可自己死,也要三大侍卫保全他,难不成是她的情人?这个女人真不要脸,一会儿和这个勾搭,一会儿和那个勾搭,我要是万岁爷,决不会喜欢她。”
孟紫岚不哭了,抬起头,喃喃地说:“子承父志-------子承父志------”
这时,小猴子突然进来说:“万岁爷驾到。”话音刚落,顺治已经走进来,见孟紫岚两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珠,便微笑着说:“又发生了什么,是和恭妃打架了,还是拿球又砸着谁,被人家兴师问罪了?”他不说也罢,一说,孟紫岚刚止住的泪水“哗”地一下又射出来。顺治问小蕊,说:“你家主子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朕来看她?”一听这话孟紫岚起身,扑到他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顺治莫名其妙地瞅了瞅小蕊,见她脸色尴尬,便不再问了。他想拥住孟紫岚,可是手刚伸出,便又凝住,停在空中。
孟紫岚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只知道史书上的,却不知道还有这些枝节,你-------你真是太苦了,呜呜------为什么老天爷不长眼,让恶人享福,让好人受罪------呜呜呜------”
小蕊悄悄地走出去,泪水也没湿了眼眶。桐儿、槿儿、兰儿,笑道:“你们主仆怎么了,一个在里边哭,一个在外边哭,演得哪场戏,我们可是一头雾水呐。”
小蕊忙擦去泪水,说:“没什么,只是-------只是------”话没说完,泪水又掉了下来。
桐儿打趣道:“是不是今天没得玩,闷得哭了?”
兰儿笑着说:“我看是想万岁爷想的,没听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孟紫岚在里边一听,抓着顺治的衣袍更是哭个不停。小蕊见闹得不像话,便走进去说:“娘娘,万岁爷忙了一天,也累了,别闹了,陪着万岁爷说会儿话罢。”
孟紫岚摇着头,说:“我也不想哭,可是------可是忍不住,我好难受,哇------”
桐儿等也走进来,说:“娘娘不如把心里的难受都说出来,让我们也陪着哭一会儿,说不定反倒舒服了。”
小蕊忙说:“各位姐姐别逗了。她现在难受得恨不得把心吐出来,你们一说,只怕更收不住了,我们先出去,让万岁爷陪她一会儿,也许会好些。”
三人点了点头,跟小蕊又出了去,其他宫人退了出去,殿里只剩下顺治和孟紫岚。她抱着他不停地哭,他低头瞅着,一脸地困惑,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把她推开。她哭够了,抬起头,见他肩上沾满她的鼻涕和眼泪,忙用绢子擦拭。顺治缓缓移开她的手,走到一边坐下,沉默地看着她。她蹲身捧起他的手熨贴在脸上,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气你、不惹你伤心了。”
顺治皱了一下眉,抽回手,从桌上拿了一本书,一边翻着,一边说:“听说汤玛法来过,你们谈什么了,谈了那么久?”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因为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说:“黄三的事过去了这么久,处理得怎么样了?”顺治说了声“斩了”便不再言语。她想了一会儿,又问:“吴三桂那边怎么样了?”顺治又说了声“很好”,又沉默了。她说:“那天从景阳宫出来,你的脸色很难看,看我就像看毒蛇一样,所以我------”顺治打断她,说:“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她只好住口。他站起来,说:“朕路过,进来看看,没什么事,你休息吧。”说完出去了。她起身跟到门口,说:“我有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他头也不回头地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有时可以说出口,有时却不能,没必要强求,这是你曾说过的,朕很赞同。”
她忙说:“可是这个必须告诉你,否则我会难受的。”他听后,沉思了一下,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等着。她凝视着他的脸庞,犹豫着,低下头,又抬起头,忽然笑了,说:“本来想说,有一个人很危险,让你小心些,后来想,宫中高手如云,而我又常在你身边,他来了,也不用怕。何况,听说他已经死了。”说完,扭头跑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顺治派桐儿过来问候。桐儿见她很困倦,略聊了几句,便告辞了。午时,玄烨借用膳的时间跑来玩,见她脸色蜡黄,以为生病了,便要派人去请太医。她说没事,只是有些困,便逗他说开别的。他爬上床,搂着她的脖子撒了会娇,见上课的时候到了,便走了。用过膳,她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影像纷至沓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乌云珠忧郁的眼眸,一会儿是九儿无奈地叹息,晃忽间,两个身影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