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蝶舞 ...
-
一、受刑
“大胆蝶妖,你可知罪?”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这是仙人的声音。见到仙人本是妖灵的无上荣幸,我何其幸运,竟然能见到掌管我们命运的神祗。
“蝶舞知罪。”
“好!你所犯何罪,罪当如何?”
“私入人界,扰乱因果;再入冥界,偷改生死册;打伤鬼差,插手扰乱人界生死循环。”我早已不再对自己所犯罪行心存侥幸,所以当我说出自己的罪行时,声音是再自然不过了。
“罪当如何?”
我一字一顿地说:“罪当诛,以五味真火焚散元神,以诛仙针败去修行!”
“好,执法二灵听令,将蝶舞小妖带去殿外,以九九诛仙针去其千年修行。同时传唤在千里之内众妖观看其刑,以示警戒。”
“得令。”殿旁闪出二执法灵者,来到我的身旁,以捆仙索缚住我的全身,是怕我挣扎逃走吧?其实,那只是多此一举,在众多仙灵面前,我那一千一百年的修行,只是米粒之珠,何其微弱。
我不明白为什么仙人不直接用五味真火焚散我的元神,当然,我不会去问。何况,这九九八十一根诛仙针,将要打消我一千年苦苦修炼之道行,这种折磨,比得上冥界的炼狱之苦。
出了大殿上了刑台,四周围着黑压压的一片妖群,都是适才接到仙人命令赶来的,都是来看我受刑的。当中,不知可有我的蝶友们?杀一儆百,我的脑中浮现出人界的一句话来。
许多声音在议论着,顺着风飘入了我的耳中。
“就是这只小小的蝶妖,迷恋上人世间的情感,私入人界,使我们妖类蒙羞。”
“是呀,听说她为了人界的一个凡人,竟然混入冥界偷改阎君的生死册,还打伤了几个看管的鬼差。”
“嘿!我们妖界竟然也有这么笨的,凡人哪能相信呀,他们只会残害我们没有法力的同伴。这不,这只小妖最终还是被那些凡人出卖,真是报应呀!”
“是呀,真的很可笑……”
闭上眼睛,感觉到那寒如冰魄的针一根一根地刺人我的体内,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像要把我整个人撕成碎片。全身被利针钉人,那种刺骨的冰寒,在刮去我体内根深蒂固的东西。
“啊!”如同千百种虫蚁在啃咬着我的心,我以为,经过那次心被刺穿的绞痛后,我再没有任何的感觉,原来是错的。
冷汗不住地冒出,额上的汗滴入了我的眼中,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思想飞离了,脑海中种种往事纷至沓来……
二、结缘
我有一千一百年的修行,只是一只小小的蝶妖。一百年称怪,无人形;五百年得以幻化人形,成精;一千年为妖,算是小有所成。此外,我没有再修九百年,努力过七劫成灵的准备,更不用说羽化修仙了。我对那冷冰冰的仙界,没有丝毫兴趣。
仙界冰冷,灵界无常,冥界阴暗,只有人界,才拥有那种温暖,因为他们有着一样我们没有的东西——情感!我一直向往着人界的一切。
那一次到人界,是为了捕杀一只蛛妖。我布了结界,与蛛妖元神相斗了半日才将它诛灭,但我也受伤不轻,一不小心,真身陷入了它临死前吐出的毒丝网中。
想不到,我竟然可以永远留在人界了,但却是死在这儿。毒性慢慢侵入我的体内,我的神智开始模糊。这时,我听到了一声惊呼:
“呀!好美丽的大白蝶,怎么被蛛网缠住了,好可怜哦!”
然后,我陷入了昏迷,可能会被人类做成蝶干保存着吧,这是我最后的想法。
好痛!全身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我醒了过来,我虚弱地转动着头顶的触角。原来,我还没死,相信蝶妖死亡后,是不会进入冥界并保留着思想的,这就是妖类的悲哀,我们只会形神皆毁。
我发现自己连扇动双翅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定是毒性仍然留在我体内的缘故。睁开双眼,我看到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名荆钗布裙的农家女捧着我疾步走着。我的翅膀上有一道伤口,那是我在蛛网上拼命挣扎时撕裂的,伤口中不断涌出一些透明的粘液,那是我的血。再不止住,我就活不成了,血流得太多,让我没有施法治疗的力气。
突然,我感觉有湿凉冰柔的东西敷上了我的伤口,令那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这个少女在为我疗伤,手法轻柔,像是怕再伤了我一般。
她救了我的命,只是她不知道,她救的是一只千年蝶妖!我会报答她的。我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在梦中,我为自己施法疗伤。
我在她身边逗留了半个多月,身上的伤早已痊愈,却还不离开她回到灵界,只是因为我贪恋着她对我的宠爱。
她非常地喜欢我,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白净纯洁的蝴蝶,像玉一样。我也喜欢听她夸我的话语,在灵界,没有生灵会认为我特别的美丽。
我不想回去了,好想一辈子伴在她的身边。这时,我又羡慕起那些没有修行的同类,它们可以翩翩起舞于人界,而我不能。我越来越无法离开这美丽的世界,我要想个办法,留在这儿。
在蛛网旁小心地飞了一圈,散下了我的气味。然后,我忍着揪心的疼痛,于左翅撕下一片白翼,扔在网中,再用传心术发出呼救声。
我查过了,这附近来了两只花蝶怪,是来采集桃花蜜的。我引来了他们,用幻术在他们眼前上演一幕死亡过程,以他们的修行,是根本插不上手也不能分辨出这种幻象的。然后,他们就带着我的那片白翅,回灵界报丧去了。
我成功了,我吐出真元珠,化成人形摘下双翅,用法术封好,这样,我自封了千年的修行,身上所剩无几的真气是十分微弱的,就不怕引来灵界的同伴了。
一只蝶妖私留人界,这是一种罪过,是不被允许的。不过,留在人界的心愿高出了一切,我已顾不得了!
当我出现在巧莲的门前,我早已想好了一套说法。我的眼中流下了许多人类会有、被称为泪水的水滴。
我说与父母逃荒,中途双亲病逝,来到这儿,举目无依,好不容易才看到有间小屋,请求她收留我,当仆人丫头也行。这些把戏是我从前窥视人界时常看到的,所以说起来并不困难。
巧莲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对一只受伤的蝶类尚如此,我现在在她眼里,是一名幼小无依的人类女孩,她更不会狠心让我离开。
果然,她留下了我,说她也是父母双亡,以后我们二人可姐妹相称。这也只是人界才会有的事情,在我们的世界,根本不需要相依,每一个个体都是独立的。
“妹妹,姐姐姓陆,名叫巧莲,你呢?叫什么名字?”巧莲拉着我的手,笑着问了一个让我为难的问题。
名字?我叫什么名字?妖类,从来不曾有名字,我一向只被称为白蝶或蝶妖,因为我是白色的,又是一名小妖。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怎么没有名字呢?”
巧莲讶异地沉吟了半晌,但很快,她又微笑起来。
“嗯,妹妹,既然你说你没有名字,那姐姐就帮你取一个名吧。你就跟姐姐姓陆,刚才姐姐看你走动时白裙扬起,很是好看,有点像前几天飞走的那只白蝶,你就叫蝶舞吧!”
“蝶舞!”
妖类从来不需要名字,也没有名字,但我有名字了,从此,我不再是无名的蝶妖,我叫蝶舞!
巧莲叫我妹妹,她是我姐姐了,我终于不再是飞来飞去仍旧孤独的蝴蝶,我有亲人了,有了一个姐姐。握紧她的手,我吐出一句话:“蝶舞,很好听的名
字。谢谢你,姐姐!”
三、夺魂
人虽为万物之灵,但也难逃生老病死的折磨,连巧莲那样温柔乖巧的女子亦不能幸免。
我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拭去巧莲额上的汗,还是烫得吓人。
“妹妹,辛苦你了,都是姐姐不中用,我看我是不行了!”
她抓住我的手,愧疚地对我说着,我摇了摇头,把她的手拢入被中。她再想说些什么,一阵咳嗽,下面的话就无法出口了。等了一会,她睡着了,我走出房外,心中有些疑惑,怎么也解不开。
三年了,我留在人界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中,我和巧莲就像是一对亲姐妹,她待我非常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我这个妹妹,自己则省吃俭用。
整个家的生计,都靠着那亩花田,这儿并没有太多的蜂蝶来传蜜粉,所以收成一向平平。头一年,我不敢做些什么,老老实实地学她一般,用着人类的方法来种花卖花。
第二年,我看到并没有同类从灵界来寻我,才放下了心,吹起灵气,把花香送出,引来蜂蝶传粉。并施法搜集百里内有人漏失之财物,拿出给巧莲,说是我父母临死时交给我的财产,我去拿了回来。巧莲对我深信不疑,并不觉得我时常拿出一点钱财有什么不对,我们的生活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可是最近,巧莲突然病了,大夫们都无能为力。我每晚损耗灵气为她护体驱病,她本该好了才对,但我发现,每次她好了没多久,便又再复发,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再这样下去,除非取回封着的灵力,要不我也会耗尽心力而亡。她是我在人界惟一的亲人,我绝不能让她死去。
这一晚,我施法让她睡去,再次伸手抵住她的背部,输送灵气为她续命。忽然,我听到一声细微凄厉的叫声:“陆巧莲,魂来兮!”
“陆巧莲,阎王殿上莫回头,魂魄来兮!”
我大惊,这是冥界勾魂使者的叫声,难怪我这些天为她施法,她却毫无好转,原来她的生命已在阎君的生死册中到了尽头。生死册不改,再怎么为她续命,也是枉然。
我看到巧莲的头垂了下来,几个她的影像由身体中飘出,这是三魂出窍的现象了。等到七魄尽出,就真的回天乏力了!
我一掌击向她的头顶,硬生生地把她的三魂逼回体内,并扬手在屋内施下结界,把这空间划人灵界所有,鬼差则无法近身一步。
鬼差在室外徘徊着,他们虽然看不到结界内的巧莲,却能感觉到巧莲还在这儿,所以迟迟不肯离去。他们不断地挥舞着勾魂棒,叫着勾魂夺魄之音。
我感觉自己快捱不住了,神智开始慢慢模糊,这是灵力透支得太过的结果。我用力咬唇,借由痛楚采产生清醒。怀中的巧莲仍在不住地挣扎,双眼紧闭,脸上尽是痛苦的神情。
就在我再也无法支撑的时候,鸡鸣响起,已到五更了!
听到鬼差咒骂着离去,我吐出了苦苦支撑着的那一口气,眼前一黑,与巧莲一同倒下,昏了过去。
等我醒转时,日已中天,巧莲仍昏迷着,脸上透着一股黑气。鬼差虽然勾不走她的魂,但拉伤了她的魄。再这样下去,就算夜里我能保住她的魂魄不被夺走,她也命不久矣。
离入夜还有四个时辰,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虽然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办法。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为她保命,要么成功,我与她继续在人界做姐妹;要么就是我被发现,诛灭元神,她死亡。
我取回真元珠与羽翼,只有得回这千年修行,我才有闯进冥界的把握。是的,我要为了巧莲,去冥界偷取阎君的生死册,只有这个方法;才能保她不死。
这是会被诛灭元神、形神俱灭的滔天大罪,可我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巧莲是我的姐姐,我不能让她死去!
我揣着生死册急急地向前飞着,额上不住地滴着冷汗,心中有说不出的紧张和焦急。
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的顺利,昨晚来的鬼差因勾不到魂魄,办事不力正在接受惩罚。我施起隐身术,跟踪着准备今夜出使的一个牛头差,用蝶雾把他迷昏,偷去令牌幻成他的模样。到司库中,亮出令牌,就有掌册判官将写有巧莲名字的那一册给了我。只好如此,要不那铺天盖地的册子,要我怎么找?
快了,那儿就是冥界之门,只要过了那儿,我就可成功地将生死册盗出,巧莲就不会再有事了!
“大胆,何方妖物,前来冥界盗册,还不快快站住,束手就擒!”后方传来叫声,一定是我被发现了。我一咬牙,撕开册子,把巧莲的那一页吞入腹中,然后将散页向后方撒去。
这可阻一阻后方的鬼吏,他们冒不起失册的罪名,下方正是黄泉,那是鹅毛也浮不起的死水。
我能阻住后方的追兵,却无法逃脱前面守门的小鬼,运起真气护体,我迎了上去……
拼着九死一生,我终于从冥界逃了出来。我伤及真元,全靠一股元气支撑着才能回来。但被我用同归于尽的打法伤着的那五个小鬼,更讨不了好去。重要的是,巧莲已于生死册中除名,她安全了!
没有了死亡的威胁,她好得很快,只是三天,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反倒是我,需要真元珠护体保命,慢慢让伤势复元,不知道这泄出的灵气何时会引来捉拿我的同伴,还有冥界的追捕。可能,我的大限已到了。
头一回,我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情绪。人在绝望时,会向神祷告,可我呢?一只大逆不道的妖,犯的又是天地间的戒条,我又该如何?
四、避世
自上次私闯冥界后,已经过了十二年。在人界,这是一段不算短的岁月,但对于妖来说;时间并不具有太大的意义。
那次的伤,让我足足休养了两年才恢复。在那两年内,我抱着必死之心在等待着,等着将要降临在我身上的惩罚。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任何灵界或冥界的执法使者来追捕我,平静得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般。
复元后,我马上与巧莲搬离了那儿,虽然并未事发,但我依旧感到害怕。
巧莲虽然感到讶异,但她没有说些什么,默默地收拾好一切,与我一同迁到千里之外的一处繁华之地。
那一年,巧莲已经二十。也是在那时,她遇到了彭显祖——一个没有什么才气,年年落榜,却依旧以考功名为终生目标的穷书生。
我并不喜欢那个夺了巧莲心的男子,不只是因为他的愚笨与庸俗,更是厌恶他对功名和富贵权势的向往。
他根本配不上巧莲,这种男子,有女子肯下嫁于他就该感谢神恩了,但他仍然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得功名,誓不言娶。巧莲个性本来就温和,对他更是千依百顺,自然不会说些什么。我看到她的心焦,也无法撒手不管。于是,在我的暗助下,那个愚男子一步步地向上爬着,巧莲也成了彭夫人。
原以为,我对人界的向往,来源于所有的人类。但搬离那小山谷后,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让我感到温暖的。像彭显祖这类人,只会让我感到无尽的厌恶。
搬来这座大宅已经八年了,我占据了比较隐蔽的西边一角,建成一个院落,拒绝了巧莲为我指派的奴婢,也拒绝了所有让我厌烦的一切。
这儿,有着一株百年大树,如同在灵界一般,我在上面建了一个树屋,在那儿,我可以俯瞰全宅。
“姨姨!”一男一女两名娃儿仰起头,叫着树屋上的我。那是巧莲的两个孩子,一双姐弟。也是除了巧莲外,与我最亲近的人类。
因为厌恶这繁华之地中大多数人俗贪的嘴脸,除非必要,我不会离开我这一片天地。挥出两条缎带,轻巧地将他们扯上树屋,安坐在我的身旁。这是我们常玩的游戏,所以并不会将他们吓倒,反倒是“格格”笑着,享受这八丈高的飞翔感觉。
“姨姨,亲亲!”颊边两记暖暖软软的亲吻融化了我脸上的淡漠。这两个孩子分别叫彭琉、彭璃,个性也如琉璃般晶莹纯美。想不到那个愚男子,也能生出两个如玉般的孩童。
搂着他们逗弄着,听着那软软的童音兴奋地告诉我最近有什么好玩的、新鲜的事,我的笑容浮现在唇边眼际。近年来,巧莲忙着当好她的彭夫人,常常为了处理这一大宅的事而不知今夕何夕,所以没有空常来这里陪我。我恢复了修炼,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修炼时五气不动,百貌不损,在别人的眼中,我这个偶然出现的“人”,脸上总是挂着千百年不变的寒霜。笑靥,只会在见到巧莲与彭琉彭璃时才会出现。
树屋,巧莲从不曾上来过。据她所说,这离地八丈的距离,即使仰头看了也会头晕,更不要说待在上面了。
常常陪着我的,就只有这两个娃儿了。他们说是怕我这个姨姨寂寞,所以常来这儿玩。孩子承继了巧莲的善良,虽然,我无法向他们说明,我并不寂寞,也不害怕孤独,但是依旧喜欢他们的陪伴。
五、薄惩
我停驻在那开得最香艳的牡丹上,扇动着许久未使用过的双翅。
今晚,我在树屋中静卧养神,空气中流动的牡丹香气让我变回真身,闻香而至。
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极品洛阳牡丹,而且正摆放于巧莲与那男子的寝室。这种牡丹的香气有助于修炼,我徐徐地吸入,感觉浑身舒畅。
与巧莲一同步人的正是那个愚男子,还未到中年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发福了。我把自己隐缩子花蕊之中,不屑于去看他,省得污了眼。
“巧莲,你那个妹妹,叫什么来着,好像也二十好几了吧?”
“相公,妹妹她叫蝶舞,今年该是二十有七了。”
我停止了吸取花香,那个愚男子提到我,准不会是什么好事,几年没有交往,我不认为他有记起我的必要。
“哼!二十七了,还未许人,成何体统!”
“相公,蝶舞似乎并不想嫁人。我想,她既已过了婚嫁之期,不如就由她吧。何况,她一向深居简出,与世无争。”
“我昨儿个听到丫头们议论着说那个院落闹鬼呢。反了,敢在我彭大人家胡说八道,赶明儿我把她们全撵走!”
“那一定是丫头们胡说,我和小琉小璃常常去找妹妹谈心,也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事。相公,你也别为这事生气,我会好好地管教这些下人。”
“上次见到你那个妹妹,好像还是五年前吧?那个蝶舞,模样儿好像标致得很。”
“嗯,妹妹是几年没有出于人前了。她一向是个美人坯子,这几年,也没有变过什么样。”
“罗尚书你记得吧,下个月他六十五岁寿辰,想讨个九姨太来喜上加喜。我想,你妹子也过了婚嫁之期,没有什么好人家会娶个老姑娘的,为夫就来充当一回月下老人吧!”
“相公,万万不可!那罗尚书已是行将就木的人,而且家中已有八房妻室,这是糟蹋了蝶舞呀!此事万万不能!”
“胡说,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罗尚书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嫁给他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夫也能借此在皇上面前露脸,这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们全家着想。”
可恨!这想升官想到头脑发痴的蠢货!竟然把主意打到我头上!要不是看在巧莲的分儿上,我真想让他从此不能开口说话,省得再听到他吐出诸如此类的言辞。
巧莲还在那儿与他争论。一向柔顺惯了的她,并不能有效地阻止那被权势冲昏了头脑的蠢货。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振动双翅,在飞回的同时送了他一记翅风。
“哎呀!”他的惨叫声响起,“我的嘴怎么会突然肿了起来?好痛!”说服不了巧莲,那蠢货竟然独自前来找我了。我施下幻术,布下迷阵,让他在园中不时被一些花草山石绊倒,吃够苦头。然后我才飞下树屋,安坐房中等着他。
“你,你不是该二十七了吗?怎么,怎么还像个少女一样!
“就当我驻颜有术吧!有事吗?彭大人。”
他蠢得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讽刺,仍旧挂着一脸恶心的笑容,慢慢向我我走近。我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荣华富贵,嫁给那老头当九姨太有多少好处。最可恨的却是,他言语中暗示着,我若不满那老头随时可以来找他,他乐于与我暗通款曲来慰藉我独处的孤寂。
他终于彻底地惹怒了我,我拂袖让他跌出了我的房间。然后我变回原形,飘浮于空中冷冷地看着他哭爹叫娘地求饶。
我并不打算杀死他让巧莲伤心,只是像猫对鼠一般戏弄着他,让他伤痕累累,这样才能加深他的教训。直到他对我不停地叩头,发誓从此一心一意地对巧莲好,并答应对今天的事守口如瓶,我才让他离去。
这次,他该受了教训,从此不敢再胡作非为了吧!我如此想着,却忽略了人类的劣根性。我为自己种下了祸根,不久后便将应验。
六、心碎
我淡漠地注视着那所谓的真人、上仙,心中充满了愤怒:彭显祖,那个小人!
“大胆妖孽,在本仙人面前,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名白胡子的确有着一点道行。许多下人围着指指点点,他们怕我,我是他们眼中的妖怪!
有人在靠近我,我闻到熟悉的气味,那是巧莲,她来干什么,这儿会令她受伤的,该死的彭显祖!
将巧莲带人我设定的保护圈内,除了她,别的人和物都无法靠近我,这样,她就不会被我们斗法所伤。
她在我的后方,我正想转过头,叮嘱她要小心,突然一阵撕心的疼痛席卷了我,我的眼前漆黑一片——好痛!
我低下头,一柄利刃在我胸前露出它的寒刃,这不是普通的剑,只有施过法的兵器才能伤我!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剖成了两半,缓缓地转过身,巧莲苍白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她的手中,正握着这柄穿透我心的利刃。
“为什么,姐姐?”我艰难地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我的疑问,她是我的姐姐呀,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伤我?
心好痛好痛,透明的血液似乎也沸腾了,火辣辣的。我双眼发黑,以为自己的心被活生生地掏出,疼痛似乎没有极限,只会一波一波地加深着。
巧莲的脸更白了,似乎全身的血液也离她而去,她呆滞地看着她紧握的已插入我心中的剑。
她在后悔,我知道,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她不会真心想伤我的,一定是彭显祖逼她的,一定是!
看着她的额际不断地流出冷汗,我好想抬起手为她擦去,好想告诉她,我不怪她。但心中的痛楚让我无法出声,更无法做些什么。
道士们在叫嚣着什么?是在威胁她吗?为什么巧莲再度神色大变,我要保护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她是我的姐姐!
“啊!”我终于叫出了声,是因为痛极——没入我心中的剑在绞动着,我的心已片片破碎!
“为什么,姐姐!”我无声地吼叫着,巧莲已被迫不及待想要取我性命的道士们推开,我的身上又多了数处伤痕。可能,我会死在这里吧?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此毁灭!
拼着最后的力气,我冲破了自己的封印,取回那千年功力,用以保命,也要回报这些可恨的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未想过要伤人,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张扬着复仇的双翅,将他们加在我身上的伤害尽数回敬于他们身上。
我好恨!好恨呀!
将他们重创后,我也倒下,刹那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像:一道光芒闪过,粉蝶妖与绿蝶妖出现在我面前,挥舞着巨大的双翅,挽起我,飞离那混乱的场所。
她们终于来了,是带我回去接受审判吧!我不再在乎,也不再感到害怕,只感觉,我心已死!
对往事的记忆到此嘎然而止,出乎意料的,我正遭受的痛苦也奇迹骰的终止了。我疑惑地看着自己,以我的罪行,不是应该被诛灭了吗?
“蝶舞小妖,你可在疑惑本仙为何不将你诛灭?”
“任凭仙人处置,蝶舞无任何疑问。”
“你其罪甚重,却也得将自己所犯过错补救。当年被你销毁之生死册页上共有五人,其中四人已由阴差追回,只剩陆巧莲一人。”
巧莲!没来由的,我的心又是一阵疼痛,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忘却这一切!
“本仙人现命你重回人界,将陆巧莲之魂魄收回交返冥界,这本是你种之因,当亦由你结束。”
原来,巧莲的宿命,仍是阴司册上不能更改的。
“蝶舞领命!”不再在乎了,不管是人界,还是巧莲,我都不在乎了!我领命而去,顺从这冥冥天意,始终还是逃不脱的,不是吗?
妖是妖,人是人,灵界和人界,终究只能是两条不能相交的平行线。
七、轮回
再次立于彭宅,我仍旧白衣白裙,一如初见巧莲的模样。
不理会彭显祖那惊恐万分、痛哭流涕的求饶,我只是径自宣读着阴司册中的文字:“陆氏巧莲,阳寿三十,本该于其十八岁那年命绝阴司,生死册上留名。却因得到蝶界小妖蝶舞相助,擅闯冥界毁去生死册页,苟留人世偷生十二载。现经冥界查明,阳寿早尽,速随勾魂使者同返阴司伏罪,不得再留阳世。”
读毕,我抬头看向巧莲,等待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像彭显祖一般哭求,只是流着泪,用带着深深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蝶舞妹妹,你还好吗?”
我淡淡地看着她,不想再说些什么,也没什么可说。
“是姐姐该死,是我对不起你,你对我那么好,我竟然如此待你!十二年前,你的大病,就是为了我,而在阴司受的伤吗?你的伤,还痛不痛?”
啊!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又在阵阵隐痛,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会有感觉?我的心,不早就已经死了吗?
“蝶舞,你带我走吧,还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看着巧莲伸出的手,我无法动弹,无法就此勾去她的魂魄,带去阴司受审。
蝶舞!把她带回去,你不是已经前事尽忘了吗?我在心里对自己怒吼着,却依旧无法行动。一时间,我与巧莲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再动,她的泪,仿佛流不尽似的,脸上,却也还是带着笑容。
“姨姨,不要带走我娘!”
怀中扑人两具温暖的小身影,仰起头望着我,小脸上尽是泪,哀求着。是小琉和小璃,这人世间真心对我的两个人。或许,是因为他们还小吧,没有沾染人间的丑恶。
是我种下的因,如若十二年前没有私改巧莲的生死册,巧莲现在就不必去接受审判,只是轮回罢了。如果当时没了巧莲,也不会有小琉和小璃的存在,没有娘,这一双幼儿以后该怎么办?
我悲哀地发现,这一切,都源于我的过错,我有什么资格来带走巧莲的魂魄,让这两个孩子失去挚爱的母亲。
轻轻推开这两个孩子,我吐出真元珠,捏开巧莲双唇,塞入让她吞下。一阵昏眩,真元珠是我所有灵力的根源,没有了它,我再也不能在人界多停留。
再次搂两个孩子人怀,为他们拭去泪水,我对疑惑却没有问话的巧莲说:“我百年真元,能为你续五十年阳寿,你,保重!”
隐去前,我最后一次回头,轻启唇,无声地喊着:“别了!姐姐!”
“蝶舞!”巧莲的叫声回荡着……
真是讽刺,这一次我再次进入神殿领罪,却发现仙人也无言。
他在思考,不知为何,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也在为难着,这让我有些惊讶,神,不是该没有情感,无所畏惧的吗?
“蝶妖,你一再犯下滔天大罪,此次胆敢将真元珠赠予人类保命,你可知你会如何?”
“回仙人,蝶舞知道,妖失真元,轻则打回原形、修行尽失,重则元神俱毁,消于天地间。”
仙人再度沉吟,拂袖隐人殿内更深处,徒留下一个不解的我。我看向两旁,众灵者仍旧目不斜视,无动无语,眩晕的感觉越来越重,我知道自己虽身在神殿得以续命,但离魂消之时亦不远了。
良久,仙人再度出现在我眼前,他的神情,多了一抹怜悯。只是,为何怜悯?因为我吗?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我,以至,仙人也动容!
“蝶舞,你一再真元受损,此次失却真元珠,必死无疑,适才我进去禀与尊神,鉴于上天有好生之德,准你保有一缕灵魂,再入轮回。半刻后,即有阴司使者带你去轮回转世,尊神慈悲,知你向往人界已久,决定让你轮回人道,再世成人!”
什么意思?进入人道成人?在我心伤心碎之后,让我为人?上天慈悲?多么讽刺的说法,对我来说,是多么可笑的结局!
哈哈哈哈,我无可抑止地大笑起来,管他神殿阴司,管他神灵妖之尊卑!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最可笑的便是我!
喝下那酸苦的盂婆汤,我无视那老妪伸来的手,将碗摔人黑暗之中。“啪”的一声,好清脆,那碗碎裂于地上,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碗碎的声音,和心碎的声音是多么相似。碗碎成花,心在碎时,可也会像一朵绽放的花?一朵以血凝成的花!
推开阴司使者,我奔向黑暗中惟一的光芒,那不断回旋着的轮回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蝶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