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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部分 ...


  •   一。
      很多年后有人好奇地问过我:“你是怎么认识郑碧的?”我一贯不假思索冲口而出:那王八蛋,每次都考第一。
      我从不否认这是我的心头恨之一。
      从幼儿园开始。
      无论是唱歌跳舞讲普通话乃至后来的考试竞赛朗诵,统统是她第一。
      并不同学校,两所重点小学斗得死去活来,两边稍出众的学生都是对方的假想敌,这次他们学校第一么?下次一定要风光我们这边独好。
      可是个人第一永远是郑碧。
      我的人生大敌自小学一年级第二学期正式树立。
      郑碧的名字一天听十七八遍,就这么听到小学毕业,你说我怎么不认识,怎么不刻骨铭心。
      只因我永远考第二。就算差半分也是第二。
      初中入学考试,我就比郑碧差半分。
      看着闲闲站在一侧她们学校的老师微笑着说:“啊这次全市第一还是我们郑碧。”我简直恨不得剖开郑碧的脑袋看看那里面有什么鬼。
      后来是和郑碧吵架吵成好朋友的。是的,我们现在是好朋友。
      那时候什么都吵,为了红楼梦中黛玉好还是宝钗贤两个人吵得整个教室的人都逃光,然后整整两个月不讲话。
      现在想起来都骇笑不已。
      初中毕业时小玉问我们俩:后来是怎么再开始说话的?
      我说后来班主任来调解了。然后,我对郑碧说:“我一辈子都记你说的那句话。”
      郑碧说:“老师,只要何真知跟我说话我一定会跟她说话。”
      这不是废话?那时节,要争的就是谁第一个开口。我当场噎至两眼翻白。
      不是不小器的。
      从来不和郑碧一起复习功课。有机密材料不藏私,学习方法也交流,但就是不一起复习。我们一起写武侠小说。
      你写八百字,我写八百字,续着写。用方格稿纸,两张,谁也赖不了。订成一大本,全级传阅。语文老师说,有精力写正经文字,谁当文学社副社长?
      我一听副字溜之大吉。郑碧留下来。
      其实我也不是心高,只是,唉,当了太久的第二。

      二。
      我在五年级时认识小玉。她住我隔壁一幢楼。
      秀气文静沉默是小玉。
      不象我口水多。
      父亲屡次叹息:何真知何真知,你口水滔滔到底几滴是真知?
      我回答他:真知总是淹没在滔滔口水当中,父亲大人须仔细寻找。
      我很喜欢小玉。我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和小玉做好朋友。
      过程异常艰辛。
      我四处找机会接近她。但是很难,她漠然的眼神、与生俱来的沉默就象一堵墙,找不着门。后来我发现她功课不大好,于是在一次座位调整中我施了小诡计坐到了她的身后,再三地、殷勤地教她做题目。
      我充分利用了邻居的优势。理直气壮上她家去借东西、还东西。知道她父亲练气功,虽然年仅十二,也竭尽所能与她父亲聊气功,她那众人皆知、严肃的父亲与我聊到眉开眼笑。我知道她母亲极早要去河里洗衣,就在周末的清晨与她同去。小玉与奶奶感情极深,这可是我最拿手的强项,我自小与祖母一块长大,深谙老人心理,一向是讨老人喜爱的孩子。于是我时时搀了她奶奶下楼来,陪我奶奶说话。芝麻糖之类的老人最爱吃,我就用零花钱买了给两位老人边吃边聊。
      总而言之,我下足了功夫。
      小玉不明我用意,换言之,我太早熟。
      后来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说,我只是要同你做朋友,我又不是要做你女婿,十八般武艺施展出来不知为何。
      小碧掩嘴笑,笑毕说:所以你后来破解诸多男士的段数高妙无极。
      懒得理她。
      我频频问小玉:喂,喂,你后来是怎么接受我的?嘎?嘎?
      笑成一堆。

      三。
      长大真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我时时这么感叹。
      尤其是从题海里钻出头那一刹那。
      然后就做贼一般从抽屉里取出亦舒的、金庸的书摊在膝盖,埋下头装用功。
      通常来说膝盖上会有两本书,待许为撞撞我的手肘,我即以飞快的速度将两本书掉个位置,然后踮起脚尖用膝盖将闲书顶在桌子肚下,看正书。
      决无穿帮可能。只是有一次老师与我亲切交谈达十数分钟,脚尖踮得太久,腿肚子无法控制。若非许为替我压住桌子,它一定与腿肚子一起发抖。
      我常常笑许为与我同桌是倒了八辈子霉。
      许为不是不认同的,不过他天生的绅士风度教他不得不一再帮我作弊。
      我的休闲方式包括:扮吉普赛人用扑克替人算命、藏起别人的笔墨纸砚看人家着急、讲故事惹人发笑、在同学背后挂写歪诗的纸条,这不包括课外的。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高中的我怎么会这么幼稚贪玩。
      贪玩到夏天晚晚夜自习拎一桶凉水到教室里泡脚。蚊子多、太热。
      老师一直都隐忍我。
      直至有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对我说:“如果你能赶上六班的郑碧,考一次第一名,我就当作瞎子什么都看不见!”原来他并不是瞎子,原来许为的掩护这么不得力,原来……令我恶向胆边生的居然是每个人都知道郑碧是我的克星!
      许为对我说:“要不要去求一次郑碧让你考一回第一名?”我笑吟吟说:“这主意不错。”
      一只脚悄悄勾走他的椅子。他毫无知觉坐下来。
      我情不自禁地摇头。这厮感觉太迟钝,不能怪我。
      我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跌个仰八叉,后面的桌子如多米诺骨牌,幸好只有三张桌子,纷纷倒下。桌子上如山的书倾泻一地。
      许为坐在地上,狼狈地、气恼地、无奈地看着我。
      小玉正好来找我,站在门口目瞪口呆,我一本正经地说:长大真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

      四。
      我在山道上拼命地跑,跑到气短心虚,一颗心在空洞的胸腔里直往上爬,嘴里满是血腥味,腿脚软得象踩棉花,我知道我快跑到极限了,我的八百米是全班倒数第二的呀,可现在我快跑了二十分钟了——以我最大的速度。
      真想停下来,死了都算了。可是绝对不能停。身后的催命鬼在有气无力地叫:“何真知,快点,快点!千万不能停下来啊。他们还在追呢。”
      我心里在叫: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你害死我了……后来连心里都没有力气叫了。
      终于,他说:“好象他们不追了。看不到了。”
      我扑通一声就趴在地上。气喘如牛。整个人的真气飘飘荡荡离了真身。
      他一样毫无力气地东倒西歪,却拼命要拉起我:“不能躺下来,站起来,慢慢走一会,要不然你会死的!”
      我“大叫”:“我宁愿死也不站起来!”
      他不管,拼命扯我,外套都被他扯落了,看样子他还要扯下去,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靠在他的手臂上站起来,踏着虚无的脚步在山道上晃来晃去的走着。
      一颗心极慢极慢地归了原位,口腔里的血腥味却没有退去。我终于可以坐在地上了。
      我说:“燕北,这下子玩完了。”
      他还在扇着汗,笑嘻嘻地说:“捉贼拿赃,他们又不认识我们。”
      我叫:“你疯了,你没看见班主任和他们一起追的?认不出我们才有鬼哪!”
      他还是漫不在乎:“离得可远了,不一定认得出来。特别是你,嘿嘿,好象知道会被追的,怎么穿了你爸的夹克?认不出认不出。”
      我懊恼:“满山的同学,总有个把认出来的。燕北,要处分的。”
      燕北还在笑:“咦,何真知,你跑得有够快的,居然跑在我前面。你放好心啦,人家看你跑得比我还快就不会认为是你了。”
      我吓一跳:“你被人认出来了?”他做鬼脸:“你说的嘛,满山的同学。再说我又没有换衣服——君子坦荡荡。”
      我扑哧笑出来:“是啊是啊,偷鸡君子。”
      他也笑:“你真是很聪明啊,想得出这样好的法子来偷鸡。啧啧啧,天才。”
      我摇头晃脑:“可不是。不过运气真差,怎么刚好今天支农劳动?”燕北笑嘻嘻地看我:“咱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五。
      三堂会审。
      燕北败北。学校张榜公布燕北转学通告,内容是燕北与一同学背□□农民家猎杀家鸡,并以白酒浸过的糯米醉倒家鸡后偷走,手段恶劣。因其拒不交待同伙是谁,为示警戒教育,经研究决定,令其自动转学。
      燕北临走前对我说:“咱们下次去打鸟,好不好?”嘻皮笑脸。
      我很羞愧,居然不敢有难同当。
      他哄着我笑:“要是反过来,我也躲着。犯得着吗多牺牲一个。”
      他走后,我闷闷不乐。小碧小玉来看我,小玉问我:“期末考的提纲有没整理出来?小碧的已经出来了,我多印了一份,你要不要?”我恶声恶气:“不要!”
      小玉好脾气地笑。小碧冷眼旁观,凉凉地说:“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鬼。”
      我跳脚:“我的鬼就是,你这个魔法三千丈什么时候可以矮我一丈!”
      小玉推我:“你怎么这么小器。”
      小碧说:“你说这次燕北偷鸡,跟他一起的不知是谁?”我打一个顿,到底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转转眼珠,不理她。
      小碧接着说:“燕北恶作剧贪玩,不过可没这么专业,知道把糯米用白酒浸一夜拿去当饵喂鸡,还真能把鸡醉倒了。”
      小玉笑:“是啊,这人真聪明。”
      沉默是金。我白白眼,照样来个不理不睬。
      许为跟老师建议,不再做我同桌。
      我大愕,许为和燕北是好朋友,难道……
      心虚至极,不敢去问许为为什么。躲着他走。
      欲盖弥彰,班里居然传言甚嚣。
      许为约我到校园后溪滩。
      真浪漫。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只是把我吓了个半死。许为,他是个这么认真的人。
      月亮真的很亮。许为靠着树等我,手里把玩着什么。
      我抢先开口:“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过你一定要告诉老师我也——”我张着嘴,撑着撑着,想想害怕,差点哭出来:“求求你不要告诉老师,许为就当我求你了……我会被老爸生煎活剥,我会……”
      月亮照在他脸上,吃惊和恍然的神情一清二楚。他说:“原来是你。”
      我继续张大嘴,尖叫,懊悔到吐血。
      许为好笑地看着我:“躲过去了,又心虚。你放心好了,没有人知道是你,我在山坡上看到了,你跑得这么快,没有人会相信你能跑得这么快。”
      我不相信:“你——不会告诉老师?”许为摇头:“不会。”
      我转身就走。
      “何真知。”许为叫住我,“还有事。”
      我回头。
      他低下头,想了想,说:“你上课太贪玩,也挺闹人的,老师跟我说,如果我再替你打掩护他就调你坐讲台边上,我想了想,还是我调开位置好了,我想别人坐你边上应该不会给你打掩护。”
      我又张大嘴,气不打一处来:“你跟我明说好了,你不给我打掩护不就行了?你知不知道现在班里在说什么?简直气死我了!”
      许为摇头:“你惯会耍赖,我拿你没辙。”
      我说:“那是你的——”他点头:“那是我的问题,我知道。不过班里有什么说的,你放在心上干什么?”我瞪大眼直逼着他:“那是绯闻啊!我跟你的绯闻啊!而且还是你甩了我不跟我坐了,我还做不做人了?”他忍不住笑,笑了又笑:“何真知,可见你心里真的没鬼。”
      我一怔,转一转眼珠,问:“难道……,你心里有鬼?”我吓一大跳。
      许为也一怔,看着我:“不会吧?”我怀疑:“那为什么你会拿我没辙别人就不会?”许为又怔了一怔,看着我,脱口而出:“因为你笑起来,你笑起来很象一个人。”
      我问:“象你妈妈?”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说:“你跟郑碧项玉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个还用他说?我斜睨着他,他的目光回到手上把玩的东西,是一块乳白色剔透的小鹅卵石,很可爱。我一把抢过来:“给我。”
      他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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