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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泪咽却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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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康熙批阅奏折,蔓蓉在一旁研墨,海子进来说:“皇上,云嫔亲自做了点心送来,正在外面候着呢。”康熙倒有几分开怀,随口说:“让她进来吧。”
蔓蓉见灵云虽衣着简单,但称上精心化过的妆,倒是十分动人,知道她是花了心思的。灵云挽着食篮,轻声细语地说:“臣妾怕皇上太过辛劳,做了几份糕点,皇上可愿尝尝?”
“难得你有这份心。”康熙摘下西洋眼镜,走到一旁,灵云欣喜万分,跟过去打开了食篮,蔓蓉见李德全不在跟前,只得也跟过去,一一验毒、试吃之后,说:“请皇上慢用。”便走开去泡茶,端了茶正要走过来,却被灵云接了去,说:“蔓蓉,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侍侯着就行了。”蔓蓉看向康熙,康熙点点头,蔓蓉巴不得能出去,忙行了礼就往外走,却见紫萝有些慌张地进来说:“皇上,襄嫔那边出事了。小格格薨了。”康熙惊讶地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蔓蓉虽说也同情这位连死两个孩子的嫔妃,心里仍不免有些好笑,这襄嫔还真是灵云的克星,人家辛苦准备了这么久才有了个机会,容易吗?再看灵云也是一脸的悲愤,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等康熙从襄嫔处回来时,脸上夹杂着各种表情,他抬手示意蔓蓉把门关上,说:“朕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太医院的人怕是不敢说真话。你去查查,这小格格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有去年十九阿哥为何也是两岁不到就夭折了?”蔓蓉心里也是一惊,是啊,自己竟没去细想过这事呢。忙说:“是奴婢疏忽了,皇上恕罪。奴婢这就去查。”
要查自己先查太医院,康熙说太医院的人不愿说真话,莫非太医院有包庇之嫌?那要是丰尘……想到此,蔓蓉有几分心惊,依然找来小麟子问话。
小麟子的话让蔓蓉安心了一些,“蓉姐姐,小格格和去年十九阿哥出事的时候,都刚好是院正王太医当值的。”
“那周大人与此事毫无瓜葛?”
小麟子细想了一会儿说:“哦,是了,小阿哥快断气的时候,周大人和吴大人也在一旁。”
“哦?”蔓蓉秀眉微微一挑,若丰尘在,不可能见死不救,但若是已经无救了呢?也许丰尘也想息事宁人呢?这些年宫里的生活怕是把他的棱角都磨平了吧?于是又问:“王太医如何诊的?”
“王太医说小阿哥先天气血不足,身体太弱,不小心吹到风便发了热,高烧不退而死。为了这,奶娘已经被处死了。”见蔓蓉若有所思的,小麟子又说:“小阿哥身上没有外伤,七窍也未见流血,所以王大人的诊断,另两位大人都没有异议。”
“难不成小格格也是发热而死?”
“正是呢。因为小阿哥先天不足,襄嫔对小格格就上了心,常遣太医院的人去探望,前段日子,小格格胃口极好,精神也爽利,看着让人喜欢,谁成想,这几日忽的浑身发热,大哭不止,小格格的奶娘报了太医院,王太医看了几次,都降不下温来。”
听到这里,蔓蓉已经猜到七八分了,必是有人做了手脚的,那奶娘定然有鬼。想到此,蔓蓉命海子速到宜妃处调奶娘来问话,海子回来说:“奶娘已经畏罪自尽了。”这一线索便断了,倘若直接查王太医,未免打草惊蛇,那么,这混水也只好让丰尘来趟了。
“海公公,劳烦你去太医院一趟,找周大人,就说我身子不爽,烦他来看看。”海子忙应声去了。
不多时,周丰尘便一脸焦急地出现在蔓蓉的住所里,“蔓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蔓蓉说:“周大人请坐,蔓蓉有一事相询,不得已出此下策。”丰尘脸上放松下来,为自己刚才的紧张有些尴尬,说:“姑娘只管问就是了。”
蔓蓉环顾门外,低声直截了当地问:“周大人可知道十九阿哥和小格格是怎么死的?”
丰尘面色一僵,颇为不自然地说:“你为何要打听这些?很多事知道多了反而不好。”
“周大人请放心,这是万岁爷的旨意。皇上不想将事闹大,但求真相。”
“蔓蓉,”丰尘脸上有一丝痛意,“你是御前伴驾,不应该卷进这些是非的!凡事要多为自己想想啊。”
蔓蓉心里一股暖流,明知丰尘是关心自己,也很不希望连累他,但这宫里头,康熙才是真正的王者,无论包庇谁都是违抗了圣意,长远来说,还是据实调查回报为妙,况且康熙又是极爱面子的人,断不会将家丑宣扬出去。于是声音柔和下来说:“周大哥,你也知道,当今的皇上心智都在常人之上,很多事情不是我等能蒙蔽的,蔓蓉也是身不由己,还望周大哥多谅解。”
周丰尘叹了一口气,明明不想她被牵连的,偏偏对着她说不出个“不”字,“你可知道寒食散?虽然我没诊治过小格格,不过她的死跟十九阿哥太像了。寒食散本不是什么毒药,但长久服用,乱人心智。而对于小孩子,体热不能散发,很容易发热致死。”说完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回头又说:“多加小心。”
寒食散决不是一个奶娘能弄到手的,那么幕后的主使是谁呢?王太医又是受谁人指使?襄嫔再得宠最多也是个妃子,要做皇后是决不可能的,谁还冒这么大危险去对付一个嫔妃呢?后宫这么多阿哥格格,又何必独独谋害这两位?莫非襄嫔有什么仇家吗?蔓蓉细想襄嫔,不仅貌美如花,而且是极温柔可亲的,对底下人也宽容,不该在宫中得罪什么人啊?
细细推敲之后,蔓蓉一面派人调查王太医平日与何人交往,什么底细;另一方面,借为皇上探望为由,亲到襄嫔那里寻找蛛丝马迹。
襄嫔这几日眼泪就没断过,两眼肿得桃核一般,面颊也消瘦了不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蔓蓉请了安,襄嫔赐座,没说几句,襄嫔又流了泪来。
蔓蓉半是安慰半是试探地说:“主子节哀。皇上十分担心娘娘,命奴婢常来探望。主子还年轻,不出一年半载,又能怀上龙种。主子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襄嫔拭泪道:“我是个不祥的女人,害死了自己的亲骨肉,我……”未说完又大哭了起来。
蔓蓉又安慰了几句,找来襄嫔的贴身宫女瓶儿吩咐说:“襄主子伤心过度,我怕她身子骨吃不消,你可要好生侍侯着,多劝慰她才是。有什么事,就立刻告诉我。”
瓶儿也是一脸忧伤,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她忽然拉住蔓蓉的袖子说:“蓉姐姐,小格格,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紧紧扯了蔓蓉手袖一会儿,终于还是缓缓放开了。
蔓蓉却反手一下扣住瓶儿的手,坚定地捏了一下,拉着她往僻静处走。
“瓶儿,你跟了襄主子这么多年,主子又待你那么好,你自然处处为着她是吗?”瓶儿流下泪来说,点了点头。
蔓蓉松开她的手,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泪,轻轻拥住她的肩膀说:“能帮襄主子的,只有皇上。”缓缓看她的反应后,蔓蓉直视瓶儿,一字一句说:“你实话说,小格格的死不是意外是吗?”
瓶儿浑身颤抖了一下,惊慌地看着蔓蓉,见了蔓蓉眼里的坚定和鼓励,瓶儿平静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蓉姐姐,你要帮帮主子啊。”
蔓蓉忙把她拉起来,直接说:“襄主子素日礼待人是极好的,是何人如此歹毒?竟敢对皇室血脉下手?”蔓蓉的诱导起了作用,瓶儿眼里也闪过怒意,她想了一会儿,坚决地说:“主子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便是一死也难报主子的大恩。奴婢只求皇上能秉公执法,便死而无憾了。”好个忠义的丫头!蔓蓉知道自己问对人了。
下了决心的瓶儿口齿清晰起来,她将这些年来襄嫔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了蔓蓉。又是太子!虽然太子劣迹斑斑,已看似泯灭天良,蔓蓉还是听得心惊肉跳。五年前选秀,太子便看上了襄嫔高氏,多次调戏不成,心里早有些愤懑,不想高氏被康熙选中封了嫔。太子心有不甘,经常借机亲近高氏,高氏忍无可忍,坚决拒绝了太子,而且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太子怀恨在心,当时就威胁过高氏。小阿哥一死,襄嫔虽然伤心,却未往这层上想。不料小格格又死了,路上遇到太子时,襄嫔和瓶儿都清清楚楚看到太子眼里的幸灾乐祸,没想到擦身而过时太子竟直接说:“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就扬长而去。无凭无据,襄嫔不敢告诉康熙,而且太子是储君,日后即位,必定秋后算帐,只得打落牙往肚里吞。
讲到这里,瓶儿已是一脸悲愤。不错,无凭无据诬陷太子,一个小小的宫女必定是死罪,可如今瓶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她握住蔓蓉的手说:“蓉姐姐,姐妹们都说你聪明伶俐,敢作敢当。瓶儿只问你,你敢将我这番话报给皇上吗?”蔓蓉任她握着,说:“瓶儿,相信我。但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便是襄主子跟前也不要提。此事越少人知道主子越安全。”
蔓蓉心里有了底,好在太子处安插的耳目倒很多,于是私下一一找了他们,吩咐了查两件事:太子处是否有寒食散?太子跟王太医交往是否密切?
不多久,消息就回来了。太子自己经常服用寒食散,宫里就藏了不少。太子找过王太医挺多次的,而且王太医这个院正之职,便是太子当年举荐的。
蔓蓉摇头暗叹,太子色厉内荏,做尽坏事竟不懂掩饰。
当蔓蓉走进乾清宫时,康熙在榻上歪着,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捧着刚编撰完成的《全唐诗》,眼神却凝固在书上,不知在想什么。蔓蓉轻轻走过去,想帮他盖个薄毯,康熙似乎被唤醒过来,有些迷茫地看着蔓蓉,忽然开口说:“是他干的吗?”蔓蓉一惊,几分失神地看着康熙,“皇……上?”
“朕已经猜到了。”奇怪的是康熙忽然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于是蔓蓉说“皇上英明。”然后把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皇上要审王太医吗?现在倒是没什么凭证。”康熙却不答话,头望向窗外,苦笑着,忽的一阵咳嗽,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原来不是不痛入心脾的,只是尚有一丝幻想罢了,而蔓蓉却生生打破了这丝幻想。
“皇上!”蔓蓉帮他倒了茶水漱口,转身想去传丰尘,却被康熙拉住,“胤祥呢?让他来陪朕。”
蔓蓉忙出去,找了海子和另一个公公,一个去找十三阿哥,一个去太医院传丰尘。丰尘先来了,看康熙的光景,已猜到几分,号完脉自去抓药了。
十三阿哥也来了,一看康熙神色委靡,忙问“皇阿玛怎么了?”
康熙伸出手来,握住十三阿哥的手,“胤祥,陪陪朕。”
一连几天,康熙都起不了床上朝,但还是命人把奏折都送到乾清宫批阅。几个皇子要来探视都被挡在门外了,十三阿哥却被一直留在乾清宫伴驾,每天帮着蔓蓉她们照料康熙,又编排了笑话来逗他开心。也许是丰尘的药见了效,又有十三阿哥的悉心照料,也是他身体底子好,康熙渐渐康复起来了。
病好之后,康熙奖赏了周丰尘,升他为正五品院使,取代王太医一职。称王太医年事已高,准其告老还乡,王太医死于途中。这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