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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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风声阵阵，卷起纷扬尘沙，与清冷之息相伴共舞。
太阳对永夜原这片荒土来说是个再生僻不过的字眼，今朝如此，百年前如此，甚至如果追溯到六千年前的那个午后，答案也不会变。
抬眼望去，黑压压的云已经快要压上房顶，借着路灯的光隐约能看见云团里翻滚的闪光。这是个好兆头，待到万籁俱寂，它便会挑准时机，“啪！”的一声，白光顷刻乍现，随之而来的还有豆大的雨水，干裂的土地终于能染上些湿意，将裂缝中的种子孕育成青苗。
第一滴，第二滴……从吝啬施舍到无私祝福，这场迟了整整九年的雨终于在第十年下起来了。
——
不同于别的街道的死寂，这条无名巷子里倒是热闹非凡，雨声、叫骂声、铁器碰撞声、奔跑声，不绝于耳。
定睛看去，应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惹上什么事，竟然孤身一人被十几个身壮如牛手持铁棒的汉子追着跑。
这样子活像是猫捉老鼠。
若是平时瞧见有人打群架，苍飏这个“好事者”定是要上前凑热闹的，或是递个凶器，或是喊两声给人助威，或是直接混进人群乱打乱砸一通……
但这次的老鼠是他自己。
“抓住他！别叫他跑了！”
粗犷的吆喝像一把发令枪，本来已经慢下来的追逐速度瞬间加快，一群人像是打了鸡血，挥起手中的铁棍大刀就往“老鼠”身上招呼。苍飏来不及多想，长腿捯得飞快，一到岔路口就闪身钻进巷子深处，但家伙事不长眼，他躲得过小腿粗的大棍子，却没能躲过那锐利的银色——拐弯时他扶墙借力，却不料被一个还没自己一半高的少年人用刀狠狠刺进大腿。
刀刃入肉，钻心的疼堵塞感官，耳边呼啸的风都显得沉默些。“好！就这么砍！砍死他娘的！”此话如同一剂强心针，少年人颇受鼓舞，蹦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刀，威力不俗，若不是苍飏躲闪及时，头颅没准就成了落地的皮球了。
操，这小鬼头应该庆幸自己在追的人不杀小孩。苍飏骂的无声。
但这次追杀上苍还算给面子。能在永夜原活下来的小孩子都跑的飞快，不然就躲不过身后的追兵——发疯的父母、手足相残的兄弟、绝不手软的打手、杀人纵火的罪犯……所以他虽伤了腿，但在“故土”摸爬滚打的二十几年可不是挥挥手就能驱散的烟雾，而是个手里握刀的疯子，只要苍飏还活着，它就要把岁月的利刃插进苍飏胸膛，直到他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过往的污水。
此时此刻，大腿上那道还在往外汩汩冒血的裂口好像仅仅是一个装饰品，仅剩的一点痛感很快便被刻在苍飏骨子里的东西杀得干干净净。他闭上眼睛，不管不顾的往前冲，死命的跑，然后轻车熟路的拐进一条狭窄小道。为了活命豁出去了，所以他想也不想就冲向眼前的建筑，无情踹开破木门，一个完美的箭步，直直冲进屋子把门掩上，却不慎碰落了身旁装着草药的玻璃罐。
脆响入耳，一片狼藉。
——
苍飏还喘着粗气，视线不自觉的下移，散落一地的绿叶子和玻璃渣粗暴的撞进视线。
玻璃罐……等等，玻璃罐？这儿有人住？
苍飏好一阵愣神。
这条小道已经无人问津十年了。人们都说几十年前房主人一家四口全部死于凶杀，死相悲惨至极——头割下来装在腌咸菜的坛子里，身子切成几段混进肉馅出售给老百姓。时至今日，此等命案的凶手是谁，依然是个谜团。
永夜原是个穷苦地方，所以只要有房子住，凶宅与否根本无人在意，但这房子还真的像恐怖小说里那样邪门，会无差别的让每一个入住者死于非命，时间一久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鬼舍。
苍飏自小在永夜原长大，自然记得清楚这里的每一处。两星期前他路过这里，无意中瞥到房檐下蛛网密布，只有几个空荡荡的鸟巢在屋顶互相为伴。两个星期，能把这种屋子翻新好都算极速了，竟然还能排布好家具然后入住？
可疑，很可疑。
——
“谁？是来买药的吗？”
嗓音从长桌后面传来，倒是听着悦耳。相似但不同于少年的清亮，它如同古琴上的高音，悠扬婉转的同时还带了些被岁月磨损过的沙哑。
这一声呼唤让苍飏收回逐渐发散的思绪，窘迫的想理理逃跑时被刮破的高定外套，手却抖得像筛子，怎么也摸不到那粒崩开的衣扣。
“我……”“他去那头了！娘的，今儿个必须抓住那个王八羔子！”骂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穿透那扇破木门进到屋里了，苍飏心下一沉，默默祈祷屋主人能发发善心……
只见一个身影从一堆玻璃罐子和卷轴里钻出来，细而瘦，单薄的背微微佝偻着，杂乱的灰发随意披散，发丝后被半遮半掩的皮肤白的不正常，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说的难听点，这张脸活像一具落满灰尘的不腐尸身，只有一双没什么光彩的金色眼睛眨动着，成为眼前人还活着的唯一证明。
若不是这人站起身来显出他那一米八几的个子，苍飏还以为这是哪个步入暮年的老妪，他甚至已经脑补出老妪从哪里来，是如何变得身无分文然后买下这间凶宅等死的——
“您流了好多血！”一声惊呼飞进耳朵，苍飏这才忆起来自己那条被刀捅的血肉模糊的腿。他不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什么言灵师，因为一和那人对视，好不容易变麻木的伤口又奇迹般地痛起来了。鲜血已经浸透裤子，混着雨水落到地面上，晕开一朵朵赤色的花。
苍飏连站也站不稳，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帮帮我！外头，外头有人……”话音未落，一声吆喝穿透木门板射进屋里，“头儿，就是这儿！我看到他钻进去了！”
——
苍飏被推搡着进到里屋，“稍等片刻，我去把他们赶走。”那人丢下一句话，不问苍飏是谁，不问为什么有人追苍飏，也不问追苍飏的有几个人，转头就出去迎敌。
一开门，由汗臭脚臭腋臭等味道混成的复杂的臭味就扑面而来，熏的人睁不开眼。
破屋子被混混围的水泄不通。“哟，司小老板午安啊。”为首的男人矮而胖，皮肤黝黑，左眼被一条狭长的疤贯穿。他笑的脸都扭曲起来，但那只和老鼠一样的小眼睛却闪烁着灭不掉的戾气，“我们是来为民除害的。刚看到一只贼大的耗子钻到您这儿，就跟过来了，您呢，只管开门放那耗子出来，就当是为社会做点贡献，成不？”
刚才用刀砍伤苍飏的少年按耐不住兴奋，不等那司姓男子开口回应就大喊：“头儿，少跟这瘦猴废话！咱们直接冲进去砸了他的药铺——”“毛长齐了再叫唤！这他娘是司雩，头儿的眼睛就是他弄瞎的！”一直站在刀疤男旁边的男子压低了声，然后一巴掌把少年掀翻在地，叫他彻底闭了嘴。
里屋的门比外头那扇要新很多，至少不会一推就吱呀吱呀的哀嚎。苍飏此刻倒真像只老鼠，一听到动静就鬼鬼祟祟的把门拉开一条缝，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被称为司雩的男人正悠哉的抱臂倚在门边，他像是未褪去初醒的困意，目光在刀疤男身上流转一圈，然后打个呵欠，慢悠悠的移到天花板上，盯着那块不大不小的霉斑愣神。
自始至终司雩都表现的好像一群五大三粗的混混只是一捧一吹即散的尘土，但就是这股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闲散劲，把人们震得全都不敢上前，一个个安静如鸡，乖乖等待他说出一些能震惊全人类的至理名言。
“哈……各位，下次能冲完澡再来砸店么？有一股很讨厌的下水道味。”
“……”
几秒的死寂。
刀疤男恼羞成怒，一双鼠眼瞪的溜圆，怒潮马上就要挤开碍事的眼球尽数涌出，他核桃大的脑子瞬间被数年前的仇恨填满——依然是黑暗，依然是雨夜，左眼眶中的空虚与疼痛无声昭示他的狼狈。男人如鬼影一般，金眸被湿淋淋的灰发拢在后面，但那抹亮黄中的恨意足以把他撕成碎片。男人手中的短刀闪着骇人的光，赤红和亮银互相拥抱、溶解、啃食……
“干、干他娘的！给我砸！把那个贱人养的一块剁了！”刀疤男失了先前的轻蔑劲儿，连吆喝声听上去都像恐惧到极致的尖叫。
早就蠢蠢欲动的十几人如挣开链子的疯狗，挥舞着手中武器朝司雩冲过去。
——
愤怒的叫喊，痛苦的闷哼，硬物破裂的响动被锋利的银色切成一千份，虽大部分被封在木门外，但还是有那么细碎的一千分之一让微风卷着，悄然窜进苍飏的耳朵。
他驱赶苍蝇般的摇摇头，把那动静甩远后终于有机会去整理思绪了——
自己因为悬赏被十几个手持凶器的壮汉追杀，带着一身伤莫名其妙的跑到这条破巷子里，毫无缘由的撞开凶宅的木板门，还没来得及乞求屋主人收留自己，瘦猴一样的男人就把他塞进里屋叫他躲好，接着就只身一人去和十几个壮汉打群架……
？
怪异至极。
屋主人出去打群架这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一群疯狗就围在自己家门口随时都有可能咬上来……但永夜原这地方不太平，鱼龙混杂，他和苍飏又仅仅是萍水相逢，怎么可能贸然出手相助？
苍飏用他那光滑平整无沟壑，如肉球般软弹的大脑拼命思考，但直到脑子都要冒起烟来也没有乍现的灵光。
外头的闹剧还在继续，苍飏隐约听到刀疤男的惨叫声：“操！你们几个杵在那儿做啥？！快点滚过来帮我——啊啊！！！”
苍飏十一岁那年就已经见过这刀疤男了，那时他还年轻，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带着几个小弟为非作歹，或是赌博，或是走私，或是抢劫……简而言之，就是除了好人好事什么都干过。刀疤男一直沉迷于某些武侠故事，极度崇拜书中粗犷豪迈的的江湖人，甚至连说话也要学他们——端着腔，用那种和嗓子里卡了根大铁棒无异的“侠客声线”吐出数不尽的污言秽语。
在“江湖”混迹多年，刀疤男曾立下誓言：绝不喊痛，绝不示弱，绝不悔改。九年来，此誓言从未被打破，他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第一个“侠义十年”——
却在第九年的第二百二十三天，自己以及自己的跟班们被一个瘦的恨不得脊骨都凸出来的青年人揍得惨叫连连，纷纷跪地求饶。
“停手！别打了、别打了！爷爷饶命小的知错了——”
清冽之音终于响起，他以为是饶恕的预兆，却不料是一句轻蔑的：“臭死了。你家住粪坑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