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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七章4 ...

  •   沐晨光把伞撑开,再递到段公公面前。
      段公公还是不接。
      因为皇上还在看着她。
      沐晨光抽了抽嘴角:“陛下该不是要奴婢打伞吧?”
      “嗯。”
      段公公乖觉:“沐宫婢,你护送陛下先行一步。”又道,“陛下,老奴再去找把伞。”
      皇上没有理会他,径直向前踏上一步,迈入阶下的雨幕,沐晨光认命地叹了口气,举起伞,遮住他的头顶。
      雨丝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沐恩宫的门口放过爆竹,空气里还残存着一丝硝烟味道。四周暗香浮动,在春天的末端,几乎所有的花儿都开放了。
      微风卷着细雨,偶尔扑入伞下,皇上个子高,沐晨光也不得不把伞举得高高的,手很快酸了,雨丝也打湿了她的衣服,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陛下,您把奴婢留在宫里,就是为了这样折磨奴婢吗?”
      “留在宫里,对你是一种折磨吗?”
      皇上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看她,他没有走宫道,而是沿着沐恩宫前的曲径踱进了花木间,淡淡道,“那要在这里一直活到死的我,每天又在受怎样的折磨呢?”
      “这就是陛下扮成太监的原因?偶尔尝尝不当皇帝的滋味?”
      “那只是为了探望余姨而用的手段而已,不巧被你碰见。”
      沐晨光用鼻子里哼出一声:“还真是不巧。”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若说是昏睡的那天才确认,奴婢会不会太蠢呢?”
      “你当然不蠢,你一定早就猜到了。”
      “陛下太看得起奴婢了,奴婢虽然觉得太辛公公有点奇怪,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堂堂一国之君不但装病,还会装太监!直到那天陛下穿着龙袍却忘了扮病秧子,奴婢听出了陛下的声音……”沐晨光抬起眼睛,毫不掩饰眼中的恼怒,“奴婢真是太愚了吧?如果只是位公公,羽林卫的统领怎么会甘当轿夫,陈留侯又怎么会下跪行礼?我应该早点儿猜到的!”
      “我没有如约放你出宫,生气了?”
      沐晨光冷笑一下:“奴婢是跟太辛公公约定的,陛下又不知道,奴婢怎么能生陛下的气?”
      皇上停下脚步,看着她:“你已经生气了。”即使是生气,她的眼睛也这样黑亮,即使是夜晚,这对眸子也如此光洁。不过,她的脸色却呈一种异常的青白色,就像她受伤的第一天。皇皱起眉毛,才发现她身上那件绛红齐胸裙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半边,同样质地的淡黄短襦和披帛显然不能抵卸雨夜微凉的晚风。
      他这才明白她说“折磨”是什么意思。
      皇上拉起她,快步跑进不远处的小亭,解下自己的外袍就要搭在她身上,沐晨光后退一步:“陛下设若真的体恤奴婢,不如放奴婢回披香殿。在那儿有奴婢一间暖子,碳盆早已点着暖暖的。”
      她也只退了一步而已,因为皇上的动作比她更快,在她退得更远之前,展开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明黄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他没有就此松开手,径自借着衣服把她拉近,力道之大,沐晨光完全没有办法抗拒,被他拉到了身前,仅差半步,就要贴上他的胸膛了。
      身形的差异让沐晨光心里莫名地一跳,她立刻明白过来了,不论是徒手还是使用权力,他要弄死她真是易如反掌啊!她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好恨自己刚才那硬梆梆的语调,沐晨光,给我识相点!”
      他的声音从头顶飘落:“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放你走吗?”
      “奴婢不知,只有往好处猜。”
      “那你猜猜。”
      “突然放一个秀女出宫未免太惹眼,放一个宫婢却要简单许多。”沐晨光抬起眼睛看着他,脸上带上了一丝期盼,“陛下是这样想的吗?”
      皇上缓缓摇摇头。
      沐晨光的脸色微微发白了:“陛下不会是怪奴婢把您带出宫,害您被刺吧?陛下,奴婢怎么知道陛下的生活是如此凶险,随便逛个夜市,也会遇上一堆杀手?奴婢要早知道,就算是闷死也不会要求出宫的!”
      “你也知道我过得凶险了?”
      沐晨光有力的点点头:“陛下确实太辛苦了。话说回来,您给自己取得化名还真是应景啊。”
      “那不是化名,那就是我的名字。这一点我可没有骗你。”皇上看着她,声音微微低沉,甚至柔和,“这便是我想留下你的原因。”
      “嗯?”沐晨光没听明白。
      “你是这世上,唯一称呼我名字的人。”
      那天,从养心居回到御书房,他看到了那份被积压了许久的圣旨。
      上面列着许多娇柔婉转的名字,以及她们的籍贯与优点,但他一个也没看,直接找到最熟悉的那一个。
      沐晨光。才人。
      沐才人。
      这样在心中唤出来的时候,竟有丝丝的甜意,如轻恕在心湖飘散,纷飞一片,满无头绪。
      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提出的请求,是出宫啊。
      御笔在砚池里浸了又浸,却迟迟难以落笔。
      “你也知道我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世上大约不会有比我更惨的皇帝了,我也看奏折,但没有权利批奏折。我也视朝,但没有权利决定任何事。我装病以示软弱,结果招来的是更多的暗杀……”
      沐晨光不由点点头:“确实挺惨的……不过陛下,就算奴婢留在宫里,您恐怕还得过这种日子。”
      “你说没错。”皇上再将她拉近了一些,在息息相闻的距离里,目光在她的脸上巡梭,“我已经过着这样的日子,已经苦不堪言,为什么,我还要把这仅剩的开心送走呢?”
      沐晨光愣住。
      呆住。
      “开、开心?……我?”
      “说来也奇怪,在你身边做太辛公公的时光,竟然比以前的一切时候都开心快活。”皇上微笑着看着她,“就像现在,光是这样看着你,我就觉得心里很快活。”
      沐晨光呆呆地看着他。
      祥公公那只老狐狸没有说错。
      一个人如果当了皇帝,那他就不再是个正常人了。
      甚至,不再是人了!
      世界在他们眼中,只分为两种。一种是想要的,一种是不想要的。
      很不幸,现在,她似乎是他想要的。
      皇上看着她的脸,忽然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沐晨光垂泪:“不,你不知道。”你要知道,怎么还不放我走啊啊啊。
      “放心吧,我知道你记挂着你的大掌柜。你不是嫔妇,不是女御,你只是个宫婢,你不必承恩。”皇上抬手,轻轻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我不是不放你离开,只不过,不想你这么早离开。”
      “……真的?”
      “你现在听到的话出自大晏君王之口,是口谕。”
      “空白无凭,奴婢斗胆,想请陛下立下字据。”
      “我的字据,是圣旨。”
      “那,就请陛下给奴婢一道圣旨吧。”
      “你真是……”皇上没好气,“你到底有多信不过我啊!”
      “陛下请不要跟一个上过当的人讲信誉。”沐晨光随手摘下亭边盛放的几朵鲜花,在掌心揉烂成艳红浆汁,然后展开身上的淡黄披帛,“就请写在这上面吧。”
      皇上看看她手里的花汁与披帛,再看看她志在必得的坚毅模样,叹了口气,就在这斜风细雨之中,以指为笔,以花为墨,以帛为纸,写下此生以来最特别的一道圣旨。
      沐晨光仔仔细细地把披帛收好,皇上瞧着她喜孜孜的模样,忍不住道:“你又不识字,你怎么知道我上面真写了放你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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