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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六章4 ...


  •   现在,冷寂了十二年的养心居,空前地热闹起来。
      在值的或不在值的御医们鱼贯而入,不少已经致仕许久的老御医也赶了过来,另外还有好几个在京城开设医馆的老大夫,穿着簇新的衣衫,匆匆忙忙地在羽林林的陪同下赶来。
      这些老大夫这辈子只进过一次宫,就是十二年前那一次。然而这一次等着他们的,竟然是同样的脉相。
      室内寂静如死。
      这位昏睡不醒的女人是什么来路,他们当然不知道。然而,坐在床榻边上的那位君王,却是在场所有人都无法忘记梦魇。当年他还只有八岁,稚嫩的嘴里吐出来的话却让这些顶尖的医士至今仍然时常从梦中惊醒。
      他说:“殉葬吧!反正你们如此无能,留在世上也没有用。”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当年那个秀气得仿佛仙童一样的孩子,长成了俊秀的男子。但他此时的神情却没有变,仍然和当初守在先皇病榻前一样,脸色苍白,眼睛里却似乎有着血光。
      殉葬吧。
      没有人怀疑这一结果的可能性。
      “怎么样?”皇上开口了,每个人的心神都颤抖了一下,“还是和当年一样,脉相平稳,只要多加调养,便无大碍吗?”
      众人额角淌下冷汗,跪下。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放在朱红托盘里呈到众医士面前的,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壶。壶嘴已经拔开,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无以言喻的芬芳。
      “这是醉光阴啊!”一位老御医眼睛一亮,“真没想到,眼下竟然还有人酿得成醉光阴!陛下,这位娘娘有救了!这醉光阴是固元祛寒的第一妙品呐。”
      皇上的目光投向他:“你知道这酒?”
      另一名老御医回道:“陛下,当年先皇的方子里,便有这醉光阴。乃是庶民程鹏飞所酿,极为难得,仅有的一坛,也送进了宫。是以臣等都见过这酒,为了试这传说中的药效,臣当年以冰水为浴,受寒之后一日饮三杯此酒,第二天风寒立愈,十分见效。”
      得此良药,皇上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那你们知不知道,这酒样样都好,却有个要命的害处,就是不能同鲜稠膏蕈同食?”
      那老御医回道:“这是古人传下来的道理,臣等自然知道。”
      皇上眼中的血色,像是一下子浓了起来,隐隐地,像是有泣血要出:“知道?知道先皇的食单里怎么会有鲜稠膏汤?!”
      天子一怒,众人皆悚然,当年会诊的御医暗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还是那人回道:“陛下,若是有人喝醉光阴,必定要小心鲜稠膏蕈,可是,宫中却绝没有这种顾虑。因为,宫中的蕈食全由仙居县进贡,仙居县离此路途遥远,只能以蕈干进献。先皇的食单里,绝无可能有鲜稠膏蕈。”
      皇上轻轻地、低低地、微微地笑了:“如果有呢?”
      所有的医士都不说话了。如果有,那先皇就是死于那坛醉光阴。
      以及,本来没有可能出现在宫中的鲜稠膏蕈。
      巨大寂静中混合着巨大的压力,此时此刻,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没有人敢抬头,没有人敢说话。
      然而就在这片静默中,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伸了半个懒腰,半梦半醒睁了睁眼,又闭上,瞬息后,猛然睁开,抱着被子整个人缩到了墙角:“什、什么情况?!”
      她一醒,屋子里所有人都觉得这口气才缓过来。皇上的脸色也好看些,一指一名老御医:“你,上来诊个脉。”
      老御医战战兢兢地请了脉,沐晨光也战战兢兢地让他诊,十分不明白怎么自己一觉睡醒满屋子都是人。
      老御医请得平安脉,皇上向沐晨光道:“你先睡着,不许出来,也不许出声。”
      一面屏风重新挡在了床前,皇上离开了床畔,所有御医仍然跪在地上。
      事情还没完。
      皇上的沉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周昭急匆匆地出现了,低声回禀:“陛下,不好了,洛王来了,太皇太后也来了!”
      皇上脸色一变,周昭道:“奴才去洛王府找程士沛,碰巧洛王在场,偏要来。奴才说这里非宣召不得入内,洛王便带着程士沛去了钟禧宫,把太皇太后搬来了!”
      周昭的话音刚落,门外已经传来了太皇太后的声音:“怎么?皇上在这里亲审要犯,哀家难道就不能来旁听吗?”
      皇上将主位让出,恭声道:“孙儿不敢。”
      太皇太后道:“听说陛下要审整个太医苑,哀家有些好奇,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大错,让陛下如此动怒?”
      “今日沐秀女病倒,病症与先皇当年一模一样,都是因为同服醉光阴和鲜稠膏蕈所致,所以孙儿将十二年前的医士叫到这里来看看。”
      太皇太后点点头:“先皇的方子里有醉光阴,这我是知道的。这种酒,还是我托康王在江湖上搜索得来的。但宫中从来没有鲜稠膏蕈,先皇怎么会同食?”
      “若没有,如何解释先皇的死因?”
      太皇太后沉吟一下,回头向侍立身侧的祥公公道:“你去御膳房看看,把当初给先皇配过菜、做过菜、试过菜的太监都带过来。”
      祥公公点头离去,太皇太后向皇上道:“陛下,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先皇,就应该移交大理寺,陛下可以旁听,却不必亲审,有失天子威仪。今天陛下在这里私设公堂,算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洛王高高地扬着下巴,“太皇,皇帝哥哥还派人到我府里抢我的人呢!”
      太皇太后道:“逸儿无礼。程士沛是当年酿酒者的儿子,跟此事也颇有关联。只不过,醉光阴的来历哀家再清楚不过,这样的好酒也是可遇不可求。要是先皇真是此症,那么问题就出在鲜稠膏蕈上。哀家倒要看看,是谁把鲜稠膏蕈送进了宫。陛下,让太医们起来吧。他们年纪也大了,这么着可跪不住。”
      皇上领命:“孙儿疏忽了。你们都起吧。”
      医士们大声谢恩。片时之后祥公公带着两个人来了,这两人如今都是五品服色,另居别职,不过当年,却是一个配菜,一个试菜,在先皇最后一段岁月里,都在这养心居伺候。
      据配菜太监的回忆,先皇当时常吃稠膏蕈,因为宫里的都是蕈干,所以他必须提前一天将蕈干发好,再交给当时的厨娘。试菜的也点头表示只要先皇醒来用膳,桌上必有稠膏蕈汤。厨娘技巧高超,那汤十分鲜美,近乎鲜蕈,然而里面的稠膏蕈确实是干发的。因为自己也爱下厨,所以当时他还特意请教过那位安姓厨娘汤的做法。
      “那位厨娘呢?”太皇太后问。
      段恕将安娘带了来。大约很少见到这样的排场,安娘颇为紧张。皇上道:“安娘,我只问你一句,十二年前,我在这里吃到的那碗稠膏蕈汤,是鲜蕈还是干蕈?”
      安娘叩头道:“陛下恕罪,这样久了,奴婢实在不记得陛下什么时候吃过奴婢做的汤。不过,宫中向来只有干蕈,没有鲜蕈。假如陛下真的喝了奴婢做得汤,那必定是干蕈。”
      “你真的从未做过鲜稠膏蕈汤?!”
      安娘道:“入宫之前,奴婢自然是做过的。不过入宫之后,奴婢便再也没有做过了。”
      “那么除了你之外,可还有人给先皇做过菜?!”
      安娘道:“蒙先皇看得起,自从先皇住到这里起,一切饮食便由奴婢一人负责,从未假他人之手。”
      皇上慢慢坐回了椅子上,那一瞬,他感到一丝无法言喻的疲惫和灰心。
      原以为已经看清了当年的真相,然而,一切离真相还远着。
      太皇太后挥挥手,众医士和安娘等皆离去,洛王还站着,太皇太后道:“你也去,我有话要和你皇帝哥哥说。”
      洛王扭了扭身子:“我也要听嘛。”
      “去,听话。”
      洛王很不情愿地挪开了步子,忽听屏风内一声轻响,洛王大喜,回身拉开屏风:“哈哈,这里还有人!我也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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