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引力》瑞树

1、“她有分寸。”

　　六月底的午后，蝉鸣聒噪。

　　南亭师大附中高三教学楼里，空气像被晒得发黏。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却没带走半点热意，只把人心里的躁动吹得更盛。

　　课间铃刚响，江见星就像一阵风似的刮到十一班后门。

　　他精准地锁定靠窗的位置，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前排那张空椅子上，椅脚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一声响。

　　“欸，徐琰！”

　　他脑门上还挂着刚打完球的汗，眼睛亮得不行。

　　“中午别吃食堂了，姐回来了，说请咱俩吃火锅！”

　　靠窗的人从化学习题里抬起头。

　　徐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江见星早就习惯他这副德行，自顾自兴奋地规划起来：“新天地六楼那家海底捞，我馋好久了。江见月请客，必须狠狠宰她一顿。”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男生之间心照不宣的狡黠：“说好啊，只点肉不点菜，不然跟吃麻辣烫有什么区别？”

　　“你打得过她就行。”

　　徐琰合上练习册，语气平直，“我没意见。”

　　江见星啧了一声：“你这人，典型墙头草。”

　　放学后，两个人一起去了火锅店。

　　江见月已经在包厢里了。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碎花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后颈，正低头回消息。

　　正午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身上，明亮又松弛。

　　看到他们进来，她抬头笑着招了招手。

　　江见星刚要开口，脚步却顿了一下。

　　——她身旁坐着一个男人。

　　那人已经站起身，目光在两个男孩身上扫了一圈，笑容热络自然。

　　“这就是弟弟们吧？”

　　语气熟稔，“两个大帅哥啊。”

　　江见月伸手拍了他一下，语气带着熟悉的嗔意：“又不是你弟，你激动什么。”

　　她转头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刘致霆。”

　　包厢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刘哥好！”

　　江见星反应极快，立刻接上，笑得一脸灿烂，“我姐劳您照顾了，幸会幸会啊。”

　　“哪有。”

　　刘致霆显然很受用，笑着跟他握了手。

　　随后，他转向徐琰，也伸出了手：“你好。”

　　徐琰低头看着那只手。

　　停顿了半秒。

　　他才伸出手，虚虚一握，很快松开。

　　“你好。”

　　落座时，江见星自然地坐到了刘致霆对面，徐琰则坐在最外侧，正对着江见月。

　　锅底端上来，红油翻滚，热气腾起，把包厢填得满满当当。

　　刘致霆显然想扮演一个合格的“准姐夫”，话题抛得自然又殷勤。

　　“见星高三了吧？压力大不大？”

　　“还行。”江见星一边涮毛肚一边插科打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听说你们学校管得挺严的？”

　　“那可不，”江见星抬头，“上一届高考刚结束就拉我们回来补课，校领导这是打算卷死我们呢，就是怕升学率被隔壁一中反超了。”

　　“这不是附中的老传统吗？”江见月不以为意，“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刘致霆笑着附和两句，又试图把话题抛给一直沉默的徐琰：“徐琰呢，将来想学什么专业？”

　　徐琰正在给羊肉裹蘸料。

　　他听到点名，抬起头看着斜对面的刘致霆，想了一会儿，才答：“没想好。”

　　空气微不可察地凝了一下。

　　江见月伸手，用漏勺捞起煮好的鸭血，直接夹到刘致霆碗里。

　　“刘警官，”她笑，“别审了，吃你的。”

　　江见星立刻接过话头，开始绘声绘色地讲学校里的奇葩老师，逗得江见月直笑。

　　蒸腾的热气中，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江见月很自然地又捞了一勺虾滑。

　　她先放进徐琰碗里，又顺手给江见星也添了几颗。

　　动作熟稔到几乎不需要思考。

　　徐琰低头看着碗里的虾滑，手指在筷子上紧了紧。

　　饭吃到一半，江见月忽然放下筷子。

　　“对了，跟你们说件事。”

　　江见星手一抖，毛肚啪嗒一声掉回料碗里。

　　“你不会要说你要结婚吧？”

　　徐琰的筷子也停住了。

　　刘致霆顺势揽住江见月的肩，笑得一脸玩味：“亲爱的，我是不是该先求个婚？”

　　“少来。”江见月给了他一肘，“正经点。”

　　她看向对面两个人：“我正式毕业了，接下来打算在南亭找工作。”

　　江见星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不过——”

　　江见月话锋一转，“以后应该不怎么住家里了。”

　　包厢里安静下来。

　　“什么意思？”江见星警觉。

　　“我想自己住。”

　　她语气随意，“你高三了，家里事儿多，我住着也不方便。”

　　“不是，你这——”

　　“行了。”

　　她打断他，“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晚上回到家，玄关的灯亮着。

　　江见星一进门就没看到江见月，随口问：“我姐呢？”

　　江会明正躺在沙发上刷视频，音量开得老大。

　　杨丽云从洗手间出来，甩着手：“她说今晚不回来了，跟男朋友在一起。”

　　“啊？”江见星炸了，“夜不归宿你们也不管？”

　　“她多大了？”杨丽云头也不抬，“管好你自己吧。”

　　江见星被堵得没话说。

　　他回房间换衣服，出来时看到玄关角落那只没打开的行李箱。

　　放得很随意，像临时放下的，又像根本没打算久留。

　　夜深了。

　　整栋楼的灯一盏盏熄灭。

　　徐琰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坐在书桌前，却一个字都没写进去。

　　窗外的路灯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光影。

　　放在旁边的手机亮了又暗。

　　屏幕上，来自江见星的几条消息弹出：

　　“江见月居然夜不归宿！”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万一被男的骗了怎么办？”

　　“她那男朋友怎么想也不靠谱的样子。”

　　……

　　看着不停跳动的文字，徐琰想起吃火锅的时候。

　　当时他的目光穿过蒸腾的白雾，落在江见月带笑的脸上。

　　接着视线下移，注意到了刘致霆放在她肩头的那只手。

　　“她有分寸。”

　　徐琰拿起手机，只回了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