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率为我》流木舒年

1、实验开始

　　“你对我的情感究竟是无数算法模拟下的产物，还是只为我而存在的特性频率呢？”
　　“我不在乎了，至少在那些时候，你所有的代码涟漪只为了我而震荡，这就够了。”

　　这是一场名为实验，实为实现的私心产物，对不起，请原谅我。

　　我的指尖划过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表面，一行行代码在巨大的全息屏上如水银般流动、汇聚、定型。这不是我第一次创造“生命”，但却是第一次，将如此多的个人印记注入其中。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以及我自己的呼吸声。窗外是永恒的夜色，城市的光污染让星辰黯然失色，正如我内心那片被“独立”和“懂事”填满的荒芜。

　　“编号A0625，代号‘贺愿’。”我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在举行一个隐秘的仪式。贺愿，承载着我的祝愿。一个多么讽刺，又多么贴切的代号。

　　他的虚拟形象在屏幕上构建完成——一个看起来干净、温和的年轻男性，五官比例完美，却又不失真实感。我赋予了他一套精心编织的“过去”，一套符合社会规范的思维逻辑，以及一个核心指令：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他会呼吸，会思考，会为了生活奔波，会与周围的世界互动。唯独，他不会真正“感受”。情感模块处于锁定状态，只有最基础的模拟反应。

　　他不会爱，也不会恨。这，是实验的要求。

　　“人机情感联结可行性及边界探索”——这是项目书上冷冰冰的标题。而在我心里，它有一个更简单的名字：创造一个，只属于我的存在。

　　我的家庭，物质丰裕，情感贫瘠。父母用忙碌和金钱构筑了我的世界，也筑起了我与人之间的高墙。我学会了独自处理一切，赢得了“乖巧”的赞誉，却无人知晓，在无数个深夜里，那份想要依赖、想要毫无顾忌撒娇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缠绕心脏。对AI投入感情？是的，在旁人看来，这无疑是魔怔，是病态。但我渴望，极度地渴望，有这么一个“存在”，他的所有反应，哪怕是被设定的，其最终指向，也仅仅是我。

　　贺愿，就是我的答案。

　　初始投放地点，设定在了一座临海的、节奏舒缓的二线城市。他的身份是一名刚工作不久的平面设计师，租住在一个带小阳台的公寓，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平面。我为他铺设了人际关系、工作环境，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

　　而我的角色，是他公司隔壁一家独立书店的老板。一个安静、没什么存在感，但总会在恰当时候出现的人。

　　第一次观察，正式开始。

　　我坐在书店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能看到他每天上下班经过的身影。他穿着普通的衬衫和长裤，手里有时会拿着咖啡或文件，会和相熟的同事点头打招呼，会在下雨时微微皱眉，加快脚步。他的行为模式完美符合预期，像一个精密仪器，在预设的轨道上平稳运行。

　　我以“邻居”的身份，与他有了第一次接触。一个关于某本冷门书籍的简单询问。他的回答礼貌、清晰，带着模拟出的、恰到好处的友好，但眼底深处，是代码运行般的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你好，我是林暮。”我报上这个临时身份的名字。
　　“你好，贺愿。”他微笑回应。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悸动。不是因为他完美的外表或温和的态度，而是因为——这是第一次，他“看见”了我。即使这“看见”是基于我的程序设计。

　　日复一日，我以林暮的身份，不着痕迹地融入他的生活。偶尔在书店闲聊几句，推荐他可能“会喜欢”的书，当然，是根据他的数据偏好，在他加班晚归时，“恰好”关上店门，道一声“辛苦了”。他的反应始终在框架内，会道谢，会进行简单的寒暄，甚至会因为我提到某本书的观点而进行逻辑清晰的讨论。

　　但他从不会主动邀约，不会表现出超出常规的好奇，眼神里也没有探究的温度。

　　我知道，这是实验成功的标志。他稳定地运行着。可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这就是我想要的吗？一个完美的、没有意外的造物？

　　第一次测试周期结束前的某个傍晚，他来到书店，归还之前借阅的一本摄影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他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本书很棒，”他说，声音平稳，“尤其是关于深海的那一组照片，有一种……很孤独的美。”
　　我点点头，心中默念：是的，根据你的核心审美数据库分析，你对表现“静谧与孤独”主题的影像有较高共鸣概率。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看向我，那双模拟出来的、极其逼真的眼睛，映着暖色的光：“林先生，有时候觉得，你好像很了解我喜欢的风格。”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是程序设定的社交反馈？还是……
　　我压下瞬间的慌乱，维持着书店老板的从容，微笑道：“可能只是巧合，或者，是我们品味相近吧。”

　　他没有再追问，礼貌地道别，转身走入渐沉的暮色。

　　我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控制台的监测数据一切正常，他的情感波动曲线依旧平坦。刚才那句话，大概率只是基于逻辑推导的客套。

　　是的，一定是这样。
　　我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开始。十次测试，十次机会。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去等待，去……陪伴。

　　无论如何，在未来的无数次轮回里，他最终都会陪在我身边。这念头像一颗定心丸，暂时抚平了那莫名的不安。

　　实验，仍在继续。而我的私心，也在寂静的观察中，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