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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如果眠眠真的被小裴捡回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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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跑进拐角里,很快就不见踪影。
秦予眠裹着宽大的外套,厚重的羽绒带着对方残留的体温逐渐让他冻僵的躯体恢复知觉。他没吃男孩给他的东西,而是始终牢牢地抱在怀里,好似那是世上最宝贵的珍宝。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秦予眠想。他还会回来吗?
习惯失望的幼童在这寒冷的夜里难得升起对人世间的美好期待。男孩比秦予眠高上一个头,可却没有给他带来恐惧,对方就像一只毛绒绒的带笑萨摩耶,让人只想扑进那堆温暖的毛毛中懒洋洋地滚上一圈。
如果我和他是一家人就好了。秦予眠想。他会在悲伤的时候拥抱我吗?会在平日外出玩耍的时候牵住我的手吗?如果他是我的家人,是不是我就不会被丢弃不会被打骂?
他不知道。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声将秦予眠混乱的思绪扯回了现实。他下意识想要抬头去看,可本能驱使着躲入暗处。几乎是在他隐匿好身影的下一秒,一辆巨大的垃圾车裹挟着轰鸣的刺耳摩擦停在了泥路中,车门打开,一个环卫工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秦予眠屏住了呼吸。
环卫工人没看见他,只是埋头干活,秦予眠听见那人长呼一声,跃上打车启动引擎,不一会便消失在视野中。
他还是不敢出来,仍旧抱着一堆吃的蹲在那里,到男孩出现在视线中才敢小小地冒了下头。
“眠眠?你怎么躲在这里?”男孩连忙将他拽了出来,拍去他身上沾染的灰尘,“灌木丛里很脏的,而且还有老鼠。”
秦予眠闷闷地将脑袋抵在对方怀里,“……怕。”
男孩立刻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巨大拥抱,“对不起啊眠眠,是我来迟了。”
这句话轰然砸入幼童心中,激起接连惊涛骇浪。明明他早就习惯了疼痛和冰冷,可当陷入温暖的怀抱中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泪。外层坚硬的壳子轻易被一个简单的拥抱所融化,赤诚地坦露出内里一颗脆弱敏感的心脏。
他怕疼也怕死,他怕孤单也怕遗弃。他并不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这像是打开了秦予眠的阀门,幼童眨了眨眼睛,蓄满泪水的眼中闪闪发光,只见那睫毛轻轻一颤,滚烫的泪便这么滚落下来。
男孩被他突然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眠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
秦予眠猛地摇摇头,他呜咽着词不成句,如幼兽般蜷缩在男孩怀中。
男孩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哭泣的幼童,“那、那我要怎么办啊?眠眠你别哭,我、我……”他看着对方怀中仍旧满满当当的吃食,连忙剥了块糖塞进秦予眠嘴中,“眠眠你要不吃点糖果?这个甜甜的应该很好吃……”
秦予眠被突然塞了块糖果,下意识将糖果含在口中慢慢地尝。小孩的脑袋无法同时处理多线程的事项,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甜食上面,虽说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可整个人已然缓和下来,安安静静地嚼着糖果。
男孩见状便松了口气。
他掏出纸巾轻柔地擦干秦予眠脸上的痕迹,“眠眠乖啊,不哭不哭。我这里还有很多糖果呢,眠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秦予眠点点头,紧紧抱住对方,力气大得恨不得要把自己嵌进男孩怀中。
男孩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在呢,不怕不怕。”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向下一摸被秦予眠的手给冻个踉跄,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应该先要多套几件衣服。
“都怪我这脑子,我现在就给眠眠穿上。”男孩叹了口气,“眠眠,来。”
秦予眠歪着脑袋,满脸不解,下一秒就被对方圈在怀里,棉裤棉鞋都套了上去,“可能有点大,但眠眠先穿着。保暖才是最重要的!”
秦予眠听不懂,被塞进毛衣中闷着脑袋呜呜地应,好不容易给将脑袋给扯了出来,顶着一头乱发看起来毛绒绒的一团。
他伸手去紧紧捏着男孩的手,对方的掌心温热干燥,紧贴的掌心给他带来无穷的安心。
秦予眠张了张口,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词,“阿裴……?”
“是阿裴哥哥哦。”男孩纠正他,“我叫裴裕卿,今年已经上小学了。我可是村子里面最大的小孩,所以大家都叫我阿裴哥哥。”
秦予眠眨了眨眼睛,记了前头忘后头,“哥哥?”
裴裕卿笑着搓搓他的脸,将幼童搓得眼睛瞪得像只幼猫,“眠眠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秦予眠被搓得呜呜啊啊叫,鼓起一张小脸像个小面包,“哥哥!”
“在呢。”裴裕卿笑着应下这个称呼。他第一眼见到秦予眠就喜欢得不行,恨不得直接将人拐回家,“眠眠你和哥哥回家好不好?”
“哥哥给你糖果吃,然后陪你一起上学,晚上我们一起睡觉。”他急急列出一系列条件,生怕秦予眠拒绝,“好不好啊眠眠?”
秦予眠听不懂,只是努力地抱住裴裕卿。
他不想被裴裕卿丢下。
“眠眠是答应了吗?”裴裕卿问,“不说话我就当眠眠答应了哦?”
秦予眠胡乱地点头,硬生生从干涩的喉头挤出几个模糊的字眼,“要、要哥哥。”
“哥哥也要眠眠。”裴裕卿揉了揉他的脑袋,“那我们一起回家吧,外婆一定也很喜欢眠眠的!”
秦予眠被裴裕卿套了好几件厚衣服,圆滚滚的像只小企鹅,听到裴裕卿说回家就摆动着双臂,宛若兴奋的小企鹅摆动着自己的鳍,“回、家!”
他重复地念着这个词,一遍又一遍。
两个小孩就这样手拉手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秦予眠年纪小步子也小,走路磨磨蹭蹭地慢。裴裕卿也不催他,手牵着手一块慢慢地走。他自己明明也还是个小孩,可在秦予眠眼中高大得宛若神明。
“也不知道外婆回家了没有。”裴裕卿说,“如果外婆回家了说不定可以给眠眠做好吃的麦芽糖。”
“外婆做麦芽糖很好吃的,村里的人都说好吃。”
秦予眠懵懵懂懂地看着裴裕卿,对方说什么都点点头,呆得让裴裕卿笑着捏捏他的脸。
“眠眠你真的好可爱啊——”他听到裴裕卿说,“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也是值得喜欢的吗?秦予眠想。那两个人说他是讨债鬼,恶心厌恶憎恨到恨不得让这样一个幼童立刻消失在世界上,他本以为自己生来就是那般可憎模样,可面前这个男孩说着喜欢可爱,眼眸中满是溢出的喜欢。
我也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哥哥。秦予眠想着,突然感到酸意在眼眶中蔓延,裹挟着热意搅和着眼珠发软渗水。他又有点想哭了。
裴裕卿的家很近,步行五分钟便能远远见到院子的大门。门旁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而从门的缝隙中往内望去,便会发现院内栽着几棵龙眼树,往下有条连绵通往田地的小路。现在天色渐晚,隐隐能听到旁边的田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裴裕卿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推着带锈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外婆好像还没回来。”他说,“眠眠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秦予眠点点头,乖乖被裴裕卿牵着前往厨房。
那是一个低矮的瓦片屋子,里面只挂着一个简陋的灯泡。裴裕卿按下开关,漆黑的屋子里亮起昏黄的灯光,引得飞蛾和细小的虫子绕着灯光嗡嗡打转。
他翻了下食材,扭头看向将脑袋挨在自己肩头的幼童,“眠眠,哥哥给你热点面条好不好?”
秦予眠连忙点了点头。
“那麻烦眠眠等等哦。”裴裕卿说着,将柴火堆旁的小凳子搬到秦予眠面前,好让某只呆头企鹅坐在那抱着包子馒头啃,“眠眠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饿到自己。”
秦予眠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是豆沙包,甜糯的馅料充斥在口腔之中,在舌尖上炸开幸福的甜味。他吃得很慢,每一口含在口中很久很久,等腻味上涌之前再嚼碎咽下腹中。
他边吃边看着一旁忙活的裴裕卿:男孩干活娴熟,算好了柴火挨个捡出,踩碎踩散后捋成一扎全都一股脑塞进灶台下,随后拿了个秦予眠不认识的片片起了火引,塞进灶台下点燃柴火。
火光升起,发出噼啪的响声,灼烧的味道扑在面上,烧得脸隐隐发热。
裴裕卿用钳子翻了下柴火,让火烧得更大了一些。
锅内的汤水渐渐升温,冒着着泡,很快就散着好闻的香味。裴裕卿连忙将面烫好后夹入碗中,舀着淋上一大勺汤水,端出两碗香气扑鼻的汤面。
“来,眠眠。”裴裕卿给他拿筷子,“快来吃,要不然待会就凉了。”
秦予眠笨拙地拖着小板凳跑了过去,手里还拿着个啃了大半的豆沙包。
裴裕卿给他擦了擦手,“包子还没吃完吗?”他说,“哥哥给你拿个碟子装起来,然后待会再吃好不好?”
秦予眠点点头,将包子递给了他。
“眠眠乖。”裴裕卿夸他,“快吃吧快吃吧。”
秦予眠不会用筷子,只能握着筷子和面干瞪眼。他想要使劲,可那两根长棍到他手中跟蛇似的扭,滑出指缝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那声响不大,却偏偏吓得秦予眠僵住了身体。
“筷落筷落,”裴裕卿嚼着面说着吉祥话,低头将筷子捡了起来,“眠眠以后会快快乐乐的。”
秦予眠一双幼圆的眼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他。
“眠眠是不会用筷子吗?”裴裕卿说,“那哥哥喂你好不好?”
他说着坐近了一些,夹着面递到秦予眠面前,“来,眠眠,啊——”
秦予眠顺从地张开了嘴。
他们一个喂得开心一个吃得满足,傻乎乎地面对面嘿嘿傻乐。外婆回到家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呆瓜吃得满脸是油,嘻嘻哈哈地在桌边闹成一团。
老人面上皱纹不多,头顶盘好的乌黑浓发,走路时身板挺直步步生风。只见她径直走入厨房,到锅旁给自己舀了晚面,“阿裴,今天又抓了哪个朋友来家里玩啊?”
裴裕卿立刻带着秦予眠来到外婆面前,抱着幼童捏捏小脸,兴奋地和外婆展示这只可爱的小企鹅,“是我捡的!眠眠不是朋友,以后眠眠就是我的家人了!”
秦予眠眨了眨眼睛,磕磕巴巴地发出一声微弱的问好,“外、外婆。”
外婆惊得瞪大了眼睛,“现在哪里能捡小孩?你该不会是去把人家从家里偷出来的?”
裴裕卿不服气地抱紧了秦予眠,“我才没有偷呢,眠眠是自愿和我回家的!眠眠就是我的!”
秦予眠也跟着应声,“要、要哥哥!”
外婆看看裴裕卿又看看秦予眠,“等等,阿裴,你可以先和外婆说说你是在哪里捡到他的吗?”
裴裕卿指了指外面,“我今天放学回来的时候,看到眠眠在翻垃圾桶,然后就将眠眠带回来了。”
“眠眠当时穿得特别少,手脚都是冷冰冰的。”他抱住秦予眠心疼地用脸蹭了蹭对方,“哥哥以后会好好照顾好眠眠的。”
秦予眠有样学样地蹭了蹭他,“嗯嗯!”
外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了一会相拥着的两个孩子。她似乎觉察到什么,脑中满是先前听到的传闻,但最终滑到嘴边只剩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然后拍了拍裴裕卿的肩膀,“先去休息吧,外婆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裴裕卿知道这是外婆同意的意思,立刻抱着秦予眠在原地蹦跶起来,“太好啦眠眠!外婆同意你留下啦!”
秦予眠也跟着笑,然后被裴裕卿搓成毛绒绒的一团。
外婆脸上本来满是愁容,可看到两个抱成一团傻乐的呆瓜神情都缓和不少,笑着去拍了拍裴裕卿的脑袋,“得了,别傻乐了,快带着眠眠去洗澡吧。”
裴裕卿应了一声,带着烧好的热水壶领着秦予眠一起去卫生间。他们在放好水后褪去衣物,赤条条地浸入热水中。木盆空间不大,两个小孩紧紧地贴在一起,皮肤贴着皮肤。
脱去衣物后秦予眠小了一大圈,瘦小的身躯上满是突出的骨头,除此之外苍白的皮肤目之所及之处遍布触目惊心的伤疤和淤青,看得裴裕卿的心阵阵发颤。
他伸手将幼童揽入自己怀中紧紧抱住,“眠眠,眠眠。”他轻轻地喃着,用指腹轻轻抚过对方的眼睑,“你受苦了。”
秦予眠被热水浸得晕晕乎乎,紧绷的躯体软和下来,软绵绵地趴在裴裕卿的怀里。
“哥哥,”他小小声地说,“喜欢。”
裴裕卿捏捏他的脸,“哥哥也喜欢你。”
两个小孩抱在一起,悲伤来也快去也快,很快就嬉闹着用香皂搓泡泡,弄得木盆里面堆了一团又一团。
裴裕卿故意拢起一团堆在手心,将泡沫全都放在自己的脑袋上,“看!眠眠,哥哥成雪人了!”
秦予眠睁大了眼睛,夸张地惊叹了一声。
裴裕卿见状又捋了一团堆在秦予眠的脑袋上,“眠眠也成雪人了。”
秦予眠嘿嘿地笑,“和、和哥哥都是。”
他被裴裕卿引得话都多了许多,沟通都流畅了不少。
“对的,”裴裕卿捏捏他的脸,“眠眠好聪明啊,刚刚还不怎么会讲话的,现在都讲得好流利了。眠眠是天才!”
秦予眠被夸得脸热,拱着脑袋就要往裴裕卿怀里钻。
他们笑闹得挤成一团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是外婆。
“阿裴,洗完澡快带着眠眠出来。”外婆说,“待会水冷了会感冒的。”
裴裕卿应了一声,“现在就出来!”
他拿着最后的热水将两人身上的泡沫仔细冲去,然后用毛巾草草擦去彼此身上的水渍,“眠眠,快穿衣服,要不然要感冒了。”
秦予眠想要应和一声,结果反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震得额前的头发都被掀飞起来。
“完了完了完了,”裴裕卿连忙团着这呆瓜抱进怀里,拿着衣服就往上套,“哥哥这就给你穿衣服,感冒很难受的眠眠可不能感冒。”
“哥哥也不能。”秦予眠半张脸闷在衣服里嗡嗡地说,“哥哥要好好的。”
裴裕卿的衣服对于他来说太过宽大,裤腿长长的一截搭在地上,被裴裕卿用外婆的发卡别了一下才稳稳地固定在合适的位置。两个小朋友穿好衣服后裹上羽绒服,踩着棉鞋飞速钻入到温暖的被窝里。
裴裕卿的体温很高,很快就将被窝弄得暖烘烘的,染得秦予眠也暖了不少。他挪过了身子去将秦予眠揽入怀中,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让心都安静不少。
“眠眠,”他的指腹轻轻抚过秦予眠的眼睫,留下温热的触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我以后就是你的哥哥,外婆也是你的外婆。”
秦予眠很轻地应了一声。
“所以啊眠眠,不用怕了。”裴裕卿说,“有哥哥在呢。”